她没细想,只是端详了白猫一会儿,看着它一身柔软光亮的毛有些心动,同苏漾商量道:“借我抱一会儿?”
苏漾不想听她再掰扯什么婚约,闻言当即将肩上的嗷嗷抱下来,就要递到叶卿卿手里。
嗷嗷在她手中剧烈挣扎起来,她猝不及防,竟没抓住它,任由它从她手中挣了出去。
白猫回头看了苏漾一眼,没再回来她身边,直接往前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竟觉得嗷嗷看她的眼神有些……幽怨?
可是明明只是抱一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白猫跳出去,叶卿卿遗憾地摇了摇头,也没纠结,自顾自回到上一个话题,“陆昱珩哪儿都好,可惜早就被立为渊境太子,渊境……你该是待不下去。不过,他要是愿意放弃境主之位,随你去云境,也还般配。”
她越说越不着调,苏漾径直打断道:“不说这个,你有没有察觉此处的剑意更重了一些?”
她在嗷嗷身上设下的屏障比她自个儿身上的还要厚,应当没什么事。可巧就巧在,几乎是嗷嗷从她身边离开的那一刻起,剑冢的剑意突然倾轧下来,她的修为撑起屏障竟都有几分吃力。
“嗯?剑冢深处不是一向如此?”不然她何必要同他们同行这一段?不就是怕这时候再遇上旁人,不如遇上苏漾和陆昱珩这样知根知底的放心些?
苏漾看了一眼不远不近始终离她五步远的白猫——她刚抱回嗷嗷来那天就探过嗷嗷的灵脉,确认它只是只寻常狸奴。可是寻常狸奴,是怎么对剑冢这般恶劣的环境适应得这般好的?
她在它身上设下的屏障真就那般坚固,能让它没有一丝不安?
他们从剑冢深处出来时,天色已暗。
苏漾收留一个陆昱珩还勉勉强强,再加上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能在人身上落蛊的叶卿卿就招架不住了,索性一视同仁将陆昱珩也赶了出去。
剑冢旁的不说,空山洞还是足的。
山洞里少了一个人的物件儿,也不见得空旷了多少。嗷嗷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直到看见陆昱珩搬出去,才精神了一些,靠到苏漾身边儿——它刚一靠过来,便被提溜住后脖子拉起来,苏漾将它举到眼前左右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玄机,却在对上它乌黑双瞳时怔了怔。
她总觉得哪儿有点熟悉,又说不出。
不过……嗷嗷来她身边这个节骨眼,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不等她细思,山洞前便有窸窣声响,叶卿卿站在山洞结界外叩了叩,扯着嗓子喊她:“苏漾!出来。”
苏漾走到洞口前,刚撤开结界,便被她一把拽出来,“走,我乾坤袋里刚好有几壶酒,正愁没人喝呢。”
为了互相照应,三人暂住的地方相隔不远,叶卿卿在中间空地里用法器圈起一小块地儿,隔开剑冢杀机,甚至生了一堆篝火,酒壶拿藤条串起来在上头热着。
陆昱珩已经等在篝火前,垂眸拨弄着火势。
苏漾一挑眉,“陆昱珩竟都能被你叫出来?”
“我是叫不出他来,”叶卿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我说是你叫的,他立马就来了。”
苏漾脚步一顿,听出她的意思来,不由叹了口气:“我和他之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你想的那般。”
叶卿卿瞥她一眼,“一个人的清楚,也算是清楚?”
说话间两人已经踏进法器撑起的范围内,陆昱珩回头看着她们,苏漾便没再提这茬。
酒热好,叶卿卿取下酒壶,先给苏漾斟满一杯递过去。
苏漾接过酒盏,却不下嘴,只看着叶卿卿继续倒酒。
叶卿卿动作便停下来,有些好笑看着她,“你还怕我在酒水里下蛊?我要是真想给你落蛊,你早便中招了。”
她搁下手中酒壶,只勾了勾手指,苏漾亲眼看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蛊虫从自己肩侧飞向她掌心。
陆昱珩神色一沉。
叶卿卿用另只手摸了摸掌心蛊虫,“谁说非要碰到你才能给你下蛊?”
苏漾只愕然了一霎,便神色如常,啜了一口杯中烈酒,“蛊虫都送到我身上了,怎么不落?”
“这银甲惑心我用了数十年统共就养成了一对,本就是为你们两个预备的。”叶卿卿将蛊虫收起,“银甲惑心落蛊成功后,我便能操纵你一炷香的时辰。”
若是用在试炼最后,任凭旁人先前拼死拼活拿下赤霄剑,最后也得乖乖送到她手上。
苏漾点点头,确实是个好法子,“这时候就说出来,是不打算用了?”
叶卿卿大方承认道:“这蛊虫养成后,发现它太邪气,我本就不喜,何况就算养了数十年,不曾以精血和修为饲喂,能落蛊的人也有限。你们两个境界与我相当,这蛊虫是直接落到神魂上,偏偏你们神魂也还坚固,落蛊能成的可能太低,还白白折了这对银甲惑心去。”
“能径直操纵人?”陆昱珩皱了皱眉,“这是什么邪术?”
“邪术倒也算不得。”叶卿卿没忍住回了一嘴,辩解道:“毕竟就算不用蛊虫,元婴入体,封闭原本体内的元婴,短暂夺取灵府,也能暂时操纵人,是一样的效用。”
话是这样说,但蛊虫落蛊无声防不胜防,修士之间气息不同本就相斥,除非日夜相伴气息相合,或是主动打开灵府允他元婴暂居,不然元婴入体哪有那么容易?
叶卿卿话锋一转,对苏漾道:“当初听说你破心境不稳,本还想拼上这对蛊虫搏一把,但你神魂上似乎曾被人落过蛊,再落便更难了。”
苏漾闻言眉头一皱,“落过蛊?除了你还有谁?”
叶卿卿欲言又止,瞥了一眼一旁的陆昱珩,含糊道:“兴许是你前几年落的,你自己记不清了。”
她在蛊术上天资卓绝,苏漾神魂上曾经落过狐族的噬魂蛊她一试便知。
只是噬魂蛊这效用……常用在闺房情趣上,苏漾是成过婚的人,花样多一些自然很正常,但这话当着陆昱珩的面儿,便不好提了。
苏漾也跟着瞥了正倒酒的陆昱珩一眼,没再追问。
酒过三巡,叶卿卿喝醉了,追着不知哪儿飞来的萤火虫跑了出去。
苏漾本还担心她,反手结下追踪印,可叶卿卿回头捏住马上要贴到她背后的追踪印的反应之迅捷,让苏漾马上明白过来——她又不傻,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醉倒?
篝火的光暗下去一点儿。
苏漾和陆昱珩留在这儿,叶卿卿一走,两人竟倏而沉默下去。
这样一静,剑冢的风声便大起来,苏漾不免想起叶卿卿那句“一个人的清楚,也算是清楚?”
她抬眼看向陆昱珩,斟酌了又斟酌,问出一句:“试炼过后,你有什么打算?”
陆昱珩回望向她,“能有什么打算?一切照旧罢了。”
他的眼神太坦荡,苏漾顿时就觉得一切只是叶卿卿多想了。
苏漾显而易见松下一口气,开玩笑一般指了指他一直就挂在腰间的那枚身份牌,“你将它一直挂在这儿,也不怕我什么时候顺手摘走?”
陆昱珩顺着她视线解下身份牌,苏漾原以为他要将它收起来,没成想他一指勾住它上头的系带,在她眼前晃了晃。
篝火的橙红光晕映到两人眼中,带着在剑冢这种地方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暖意。
她生怕他将身份牌摔下去,就下意识伸出手。陆昱珩勾着系带,将身份牌放到她掌心,“你想要?”
苏漾不解抬头,他动作却停了一停,而后手指一挑,将身份牌顺着系带收回到他掌心,笑了一声,“不给。”
苏漾深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陆昱珩哪天要是着调了,才是稀奇。
那边叶卿卿将萤火虫拢到手中,兴高采烈喊苏漾过去看。
苏漾应了一声,白了陆昱珩一眼,起身去叶卿卿那儿。
她掌心只萤火一点,勉强照破一点黑暗。
苏漾趁着这空儿,问她道:“你方才说我神魂上落过蛊,能看出来落的是什么蛊么?”
叶卿卿一时有些诧异,放掉了手中萤火虫,“你自己真不记得了?不该啊,没听说过噬魂蛊用过后还能记不得的。”
“噬魂蛊?狐族的噬魂蛊?”
叶卿卿挑了挑眉,“难不成不是你同神君用过?”
她话音刚落,苏漾眼前突然闪回了什么画面。
客栈,还有被她摔碎的茶盏。
门被骤然打开,什么人闯了进来,门在他身后轰然合上,落下禁制。
她识海一疼,似乎有什么要冲破桎梏,下一刻却有团白绒绒的小东西“喵”了一声,突然跳进她怀里。
回忆被骤然打断,她再回想时,便是什么也记不起了。
叶卿卿被白猫吓了一跳,拍了拍心口,“怎么神出鬼没的?”
他们三人都在这附近,愣是没人看见白猫是何时跟过来的。
苏漾看着怀里的嗷嗷若有所思,敷衍叶卿卿道:“兴许是用过,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我一向记性不好,记不清了。”
夜色已深,三人将余下的酒喝完,便各自回去。
苏漾回去前就醉得有些厉害,却还逞强不许陆昱珩和叶卿卿扶着,自己走回了山洞。
回去后她在榻上一倒,迷迷糊糊翻身时还从榻上滑了下去,似是呓语了两句,不过马上就又没了动静。
山洞潮湿,她又素来怕冷,躺在榻下冰凉的地面上,不自觉就缩成一团。
白猫跟在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脸,见她没有动静,又拍了两下。
叶卿卿拿来的酒比云境平常喝的要烈得多,喝的时候不觉,喝完一见风就会倒。
床榻边放置着的夜明珠的柔和光芒将白猫的影子映得小小的一团,那团影子倏而隐去,又变大。
司景行叹了一声,俯身将苏漾从地上抱起,放回榻上,又替她将鞋靴褪下。
他在床榻边看了她半晌,又低身替她将被子拉上去——被子拉到她脖颈处时,他的手腕骤然被她握住。
床榻上那人睁开双眼,眼底一派清明,哪有半分醉到睡死过去的样子。
第57章
苏漾慢慢坐起身,神情讥诮,“神君可真是煞费苦心,就是不知是为了何事,宁肯自降身份,也要这样……”她顿了顿,似是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接了一句:“死缠烂打?”
司景行垂眸看着她掐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将他手生生掰过去,面上虽是笑着的,却满身敌意和戒备。
他无端想起多年前在剑冢第一回 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她下意识抓着他手腕试他脉门,不自觉地关怀又小心翼翼,察觉不妥,便将他的手翻过来,把另只手里抓着的她仅剩的灵气珠一股脑塞到他手心,才收手回去。
他留在她身边三年,到头来竟还不如最初那一面。
他不该在她面前现身的,布了这样久的局马上就要收网,容不得差池——但这儿的地面太嶙峋,也太潮湿,夜里太凉。他若是不动,他怕她要这样躺上一夜。
苏漾紧紧盯着他,半分不敢松懈。司景行能短暂达到邀天期的修为,比她高上两个大境界,对上他,她实在是心里没底。
她怀疑嗷嗷不太对劲后,故意装成醉得不省人事,就是为了给它提供机会,看看它和它背后之人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她没想过嗷嗷是司景行原型化身——司景行委实不像是能装作一只狸奴跟在她身边的样子。她以为它只是哪境少主赶在试炼前提前在她身边埋下的暗棋。
两人僵持半晌,苏漾先沉不住气,又问了一句:“神君有什么意图不妨直说,总好过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
他抬眼望过来,淡然道:“剑冢情况复杂,我放心不下你,跟过来看看而已。”
苏漾笑了一声,“神君这话说得,自己会信么?”
他身上依旧有着若有似无的安神香的味道,两年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她又不是两三年前,他说什么便信什么的时候。
他若真这样在意她,他们又为何会和离?
她被他抱上榻时,腰间佩剑自然而然解下放在一边,离她手边不远。她是剑修,同人正面对上时,手中没有剑心里便愈发没底。
于是苏漾闲下来的那只手便不动声色地向配剑靠过去。她的指尖不过刚刚触到剑柄,司景行便抬手压在剑柄上,喟叹一般低声唤她:“漾漾。”
苏漾骤然出手,想在挡开他手的那一刹将剑□□,司景行看破她意图,屈指一推,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眼疾手快伸手去捞,被司景行按回到榻上。
“你何必防我到这种地步?”
苏漾挣了一下,又被他重重按回去,她躺在榻上看着他莫名被激怒却又隐忍住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神君何必要问?一直抱在身边的灵宠是前夫化形,被骗了这么久,难道还不许人防一防了?”
她在“前夫”二字上咬了重音,司景行按着她肩膀的手上青筋暴出,面色彻底冷下去,“我若真要动手,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陆昱珩就在这附近,神君要动手自然可以。但神君灵力极易枯竭,还是三思得好。”
他若真要同她动手,动静自然不会小,陆昱珩听见响动,用不了多久就能赶过来。司景行虽说鼎盛可至邀天期,可马上便会因着灵力枯竭倒跌至元婴期,这时候再对上一个刚刚赶到的陆昱珩,胜负便未可知。
司景行猛然抬头看进她眼底,“你宁肯信他,也不愿意信我?”
兴许是光线太昏暗的缘故,那一霎他神情竟脆弱得如同案边一只没搁稳的琉璃盏,只消一口气,便会摔碎在地。
苏漾生生别过脸,避开他的眼神。
司景行闭了闭眼,松开她,“罢了,你既然不愿信我,我解释再多,也只会惹得你心烦。”
苏漾抿了抿嘴,右手本已伸进枕下握住了藏在那儿的匕首,闻言却又松开。
到底还是会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