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一身浅色长衫,冲淡了这层氛围,浓密的黑暗像晕染的墨水霎时间褪去,变成了一个倔强又不失温暖的少年。
蓝明锦叹了口气,既然对方不会,她又使不出法力,更加没有精力用疼的要死的喉咙去教他法决,她认命的开始洗脸。
看水光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她的手伸进去,水面被晕开一圈黑色,她的脸也跟着破碎的看不清楚了。
水盆的温度刚刚好,想来是那少年调好的温度。
她其实没那么弱的,哪怕是冷水对她也没什么伤害。
清澈的水被她一点一点弄浑浊,清洗完手与脸,这盆水果然如她所想不能再用了。
不远处,景年看着眼前的女修,清洗过后一双明澈的眼眸非常好看,眼尾略带一点上挑,偏凤眼,像是天生带有一丝贵气,藏着一抹审视味道,仔细看你的时候又非常有精神气,哪怕她在病着也不逊色几分,可惜脸上有好几道伤疤损了她的颜色,他不知道这人之前遭遇了什么,竟然如此狼狈,可别是有什么仇家,届时在连累他。
蓝明锦用完了水,也不说话,抬眼看向这个少年,他的眉眼清淡又疏离,像一副雨后初晴的山水画,点缀其间的色彩很淡,只有一轮红日微微添了一抹鲜活。
很奇妙的少年,明明不是浓颜的让人惊艳,却难得的让人记忆深刻,只一眼就与旁人不同。
少年过来接木盆,看样子打算再给她弄盆水,这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了个年轻小郎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大概处于少年的变声期,音调有一些奇怪,对着院内的他喊道:“景年,明日我们一去嫁人吗?”
嫁人?这还有拉帮结伙的?
蓝明锦看到少年因为这一声喊,整个身体绷了起来,比刚刚亮刀子还要紧张,可见极度的排斥这件事,她微微抬眼看他,见他抿着唇一副被人强抢了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了。
这人算是救了他,暂且是他运气好有造化,念在他的善心份上,倒是可以答应他件事,算是全了因果。
她张了张嘴,想安慰一句,偏偏剧烈的疼痛让她没发出什么声。
唔,她自现在身难保泥菩萨过江,也做不了什么大事,至于报恩……
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且等她好了再说。
景年神色有些恍惚,手指捏紧木盆的边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抿了抿唇,提着脚步回了屋子中,等他再出来时又打了一盆的清水,微微冒着热气。
然而当他来到木堆旁,才发现对方窝在上面又晕过去了。
蓝明锦这次是装的,她像个狡猾的猎人布置了陷阱等待小兽一步步踏进去。
她真受够这个木堆了,想她堂堂锦华仙尊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怨念太深重了,木堆感觉到了她的嫌弃,同时也嫌弃起她来,原本挺牢固的竟然突然间松散了一块,带着她的身躯就要往下滑,若不加以干涉的话,她定然会狼狈的跌落。
就在她考虑继续装晕还是悄悄起身的时候,她感知到一双手牢牢地稳住了木柴,紧接着扶住了她。
蓝明锦:“……”
这小少年竟然先去处理木柴,难不成她一个大活人还不如这堆死物吗?
算了,不跟个小郎计较了,谁叫她自己也是装晕的呢!
反正已经决定之后报恩,给他资源,给他功法,自然就不在意眼前这点事情了。
希望他不要不识抬举。
她感知到少年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轻声问着:“你怎么样了,还能起来吗?”
蓝明锦已经当做自己死了,一动不动的等待这个善良的小郎如何安置她。
对方如何对她,决定着他以后会享受什么样的资源,她决定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等了等,没等到对方将她扶到屋内,而是等到了对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听到了响亮的关门声。
门声干净利落,毫无半点犹豫,像极了她当年持刀劈邪物,来一个切一个,来一对切一双,刀剑之上血痕不沾,剑意勇往无前。
蓝明锦:“……?”
不会吧?他就这么把我扔这了?这小郎不像个狠心的啊,好歹她是个重患,就这样被撇在外面那当初费劲带回来有什么意义?
这破院子根本防不住野兽来袭!
她不信邪的又等了等,对方似乎没有开门的意思……
蓝明锦脸色黑了下来,堂堂锦华仙尊,第一次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这感觉……
她砸吧砸吧嘴,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也不得不计较一下了……
屋内,烛光微弱泛着淡淡的黄,少年的影子落在墙上被拉的老长,不知道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还没等他处理完,破旧的房门响起了闷闷的敲门声。
蓝明锦决定不装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歪歪斜斜的来到门前,敲了敲。
她就不信这人真的狠心让伤患在外面风餐露宿。
而且此时,天空中配合般的打了个雷,外面开始飞沙走石,看样子就要下雨了。
吱呀~
木门发出老旧的开门声。
她看到少年穿着单薄,眼神明明灭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扶着她进了门。
景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醒了。”
蓝明锦没说话,她不太理解少年这个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说她醒了是可以住到屋子里的吗?
景年简单沉默寡言的样子,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
他的心情有些乱,刚刚铺床的时候他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放弃元阳了,这样他就不用去明天的选人仪式了。
那就是个魔窟,谁去谁死。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只要元阳不在了,那些“大人物”就觉得他脏了,应该就不会被选走了吧……
蓝明锦被人扶着,视线在屋内转了转,破旧的青砖房因为年头过多很多石砖都开裂了,就那么密密麻麻的遍布全屋,像糊了一层蜘蛛网似的,屋内陈设更是简单到几乎没有。
她第一次做客这样的人家,脑海里瞬间蹦出几个词汇,简陋和家徒四壁。
既然如此,那以后就送这个小恩人一套随身阁楼好了,精致还方便携带,所谓送礼要送到人心坎上,对方缺什么,她就送什么!
景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从他心思不纯净之后,面上就开始发烧,他微微低着头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窘态,扶着她慢慢的走,眼前习惯了的屋子,仿佛变得跟以往不同了。
有点红红的,带着暧/昧跟血腥,像张开的妖兽的口,他竟然…有些怕……
第3章
蓝明锦的注意力放在了陌生环境上,没关注少年的变化,她触目所及之处简单却整理的很干净,让她比较满意,她现在要求不高,只要有个地方打坐就成了。
景年抿了抿唇将她扶到了隔间,这里有个浴桶,里面正冒着热气。
蓝明锦见到浴桶才恍然,原来他是在屋内准备这些,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住在外面啊!
不错不错,这少年不错,有前途!
景年将她扶过去后,自己则背过了身子,“你自己清理吧,布巾在那边,我去外面等你。”
蓝明锦见他走得急,活像身后有猛兽要吃了他似的,她嘴角弯了弯,将碍事的衣服脱下,进了暖乎乎的浴盆中。
水温很暖,让她十分舒服。
门外,景年把床铺铺好,一边铺床一边手抖,心中打了无数次的退堂鼓。
明明救她的时候没想这么多的,可被赵珂那一嗓子提醒,竟生出这般心思。
他此时感觉到胸口有一个大锤,在空落落的心头一声声的敲着,又闷又响,仿佛灵魂都被敲得跳出身体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疼了。
蓝明锦清理完身子,才发现没有换洗的衣服,她围着布巾在隔间内找了找,这屋子大概是杂物间,最多还能放下一张单人床,都是些生活工具,她寻了一圈没见到什么有用的布料,只有一块巴掌大的抹布搭在窗子边沿上。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这要怎么出去……
门外等待的景年听到了些许声响,询问道:“怎么了?”
蓝明锦的嗓子还没好,不太想说话,她穿着桶边的木屐裹着布巾来到门口,见他背着身子不看她,只好拉了拉他的衣服。
景年被人拉住不习惯的躲了躲,他也没有回头,一直背对着她,见她拉自己的衣袖,整个身子微微僵了僵,随后恍然道:“你是想要衣服?”
蓝明锦点了点头,见他看不到,轻声吐出个“嗯”字,随即喉咙又跟火烧似,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景年脖子都红了,他长这么大从未与人这般近过没更别说还是女修:“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
蓝明锦见他进了隔壁屋子,不知道翻腾了什么,她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没一会儿对方便过来了,只是他一直低着头走路,像是脚尖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蓝明锦见他耳朵都红了,竟然觉得有些好笑,才骨龄这么小的男子,她都没拿他当个正常小郎来看,没想到他倒是挺害羞,怎么办?突然很想逗弄他!
她忍了忍,忍住自己的恶劣趣味,视线落在对方手持的衣裳上,是一套浅色的里衣,虽然不精致那也比裹着布巾强多了。
景年低着头,声音很清澈:“这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一直没有上身,你先穿着应应急。”
蓝明锦接过了衣服回到了杂物间,将裹着的布巾拿下来,换上了这套里衣,布料有些粗糙与她从前的法衣完全不能比,是寻常凡人们最常穿的东西。
她穿好后来到他跟前,走路的木屐声挺响的,这次对方没有回避,顺着声音看向她。
蓝明锦微微勾了勾唇角,拉起他一只手,他手掌白皙带着些许的薄茧,一看便是个生活勤恳的少年。
她在他掌心缓缓写下个“谢”字,又将他的手放了回去。
景年的嘴角略带僵硬的扯了扯,他不太习惯与旁人太近,默默将手背到了身后,“我铺好床了,你去休息吧!哦,对了,你饿么,灶上还有一碗米粥。”
蓝明锦摇了摇头表示不饿,手指了指隔壁的床榻,她想要去休息了。
至于吃饭……她早已辟谷,哪怕现在灵脉枯竭,没有养分供应,也能几年不用吃东西。
景年:“既然如此,那你去休息吧!”
蓝明锦点点头,确定他不会撵人了,便不装作特别虚弱的模样,也不需要对方扶着,自己便往卧室走,只不过走的很慢,免得让对方看出来她之前装的那么虚弱……
景年见她小步小步的往卧室挪,不需要用他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杂物间的东西,满脑子都是磨磨蹭蹭的,不想去卧室。
可是不同床怎么去掉元阳……
他还是得过去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低头走了几步,不知道想了什么脸颊像是有火再烧,她现在身体这么虚弱,也不知道行不行啊,不会不行吧?
那元阳还能消失吗?
蓝明锦好久都没有睡觉了,她躺在床上感受周围的田园气息,竟然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哪怕是修行之人,除了打坐以外,好好睡一觉也是能养足精神的。
景年自以为没有磨蹭多久,岂不知他在隔壁杂物间收拾了一个多时辰,若是以往他一炷香都用不了就能整理完,等他抿着唇回到卧室的时候,床上的女修不知道睡了多久了。
他真羡慕女修在外没什么束缚,也不像男子这般怕被人占了便宜,想睡就睡怪潇洒的。
可他这次要做坏事了,可见女郎在外也得注意安全……
他进屋的瞬间,蓝明锦就感知到了,她毕竟是化神期的修士,只要她想注意哪能不知道?
可她没睁眼,她觉得这少年在隔壁磨磨蹭蹭的样子,大概是不好意思跟她睡得太近,但这屋内的床有点类似于炕,是满屋子最大的物件了,睡两三个人完全绰绰有余。
她放缓了呼吸,让他以为自己睡熟了,免去小少年那种尴尬心里。
看,多么体贴啊!
景年不知道对方其实清醒着,他慢吞吞的褪去了外衣,暖炕上铺了两床被子,原本欲盖弥彰的有些距离,他见对方睡熟了,悄悄牵起被褥一角,拉到了人家被褥跟前,让两床被子紧紧相贴。
他做完这些,脸上火辣辣的疼,特别像鲜嫩的苹果被扔进了火堆,再烧一会儿怕不是烧成皱皱巴巴的苹果干,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脑子里紧绷着,不断地问自己,真的要这样吗?
但一想到不这样就会被拉去做鼎炉,他咬了咬牙,对自己狠下了心。
元阳虽然重要,但绝对没有命重要!
暖乎乎的被窝里,蓝明锦感知到身后的少年在她的被窝里摸索着,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脑海中不禁闪过了一个问号。
之前还对她百般疏离的小家伙,怎么突然热情起来了?
她正纳闷怎么回事,也没松开手,被他握了一会儿见到对方没有其它的动作,乖乖的缩在被窝里,她假装翻了个身,那握着的手自然也松开了。
她这么做完,明显的感知到身旁人身体紧绷,像个奶凶奶凶的小兽,只敢耀武扬威,实际怂的准备撤退。
景年见身旁的人动了,呼吸都吓得停了起来,他不敢睁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开呼吸,等了等见对方没有什么动作,缓缓的放下心来,应该只是寻常的翻身。
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琢磨:我元阳应该已经没有了吧?毕竟我们离得这么近,睡在了一起还牵住了手……
就是时间太短了,不知道时间上够不够对方吸走我的元阳,而且她身体也太弱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吸收元阳。
完全没有这方面知识的景年陷入到了自我纠结中,为了保险……
“我一会儿还是再偷偷牵一会儿吧!”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他再次悄悄牵起了蓝明锦的手,女人的手修长秀丽,指甲圆润,不得不说她虽然落魄,哪怕穿着他朴素的粗衣,依旧比他见过的所有女郎都好看,身形也是修长飒爽的紧。
但这些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想逃出这个地方,然后好好修炼,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