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只骨节分明、皮肤粗糙的右手正握着一根木杖, 正是之前沈司拄在手里的。
他将木杖平举在手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木杖的底部——那是一个粗糙的断面, 上面还残留着泥土的残渣。
“这、这是什么意思?”知了不安地将手指伸到了帽子底下, 蹭了蹭被压住的头发。
“这不像是一个腿脚不好的人用过的拐杖。”艾德修推了一下眼镜解释道。
成盒认同地点了点头:“如果是真正一条腿残疾的人, 在走路的时候身体的重量会有大半压在用于支撑的拐杖上,拐杖和地面接触的部分应该早就已经被磨光了,不可能是这种状态。”
说着,他将木杖尖端的泥巴抹去了一点,让周围的人能够更清楚地看到那个还沾着木渣的断面。
“可是这也只能说明沈老爷子装病而已啊,”知了仍然不敢相信,“可能……可能他觉得装得可怜一点,才能提升自己被救助的概率吧?”
陈侃忍不住用手捂了一下脸。
成盒面不改色:“我是在叶天意的屋子里发现这根手杖的。”
除了徐文和知了两位新人,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毕竟叶天意的卧底身份在他们之中早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可是,既然你们早就已经知道叶天意心怀不轨了,为什么还让她继续住在这里呢?”一直没有开口的徐文终于忍不住发问,作为一个经由叶天意才成功在边境定居的人,他还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看起来挺热心的姑娘竟然是个叛徒的事实。
“因为她傻得很无害。”成盒说。
“因为捉弄她有助于调剂心情。”陈侃说。
“因、因为唐叫说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恶意。”艾德修说。而他自己也认为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对唐叫来说是一件有益的事。
“……因为她是叶霜博士的女儿。”胡一山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说了一个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回答。
陈侃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是那个叶家的人了,难不成你和叶霜有什么关系?”
胡一山的脸色显得有些凝重:“叶霜博士和张毅明博士,也就是叶天意的父母,也是因为协助博士而被英格玛害死的牺牲品,我们一块在博士身边共事的时候曾经见过几面。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女儿竟然会选择帮中庭做事。”
*
淡黄色的培养液里浮上了一串气泡。
英格玛将手放到了培养皿的玻璃外壁上。这巨大器皿里的液体是温热的,温度被精密仪器始终控制在一个贴近人类体温的数值上,因此,在触摸到那层透明结界的时候,会让人有在触摸着同类的错觉。
“你今天看上去有些不一样,是那些愚蠢的子民们又给你添麻烦了吗?”身穿白色长褂的中年人对玻璃器皿中的苍白少年说道。
放在培养皿前面的终端抬起头,投射出一片虚拟屏幕,屏幕上,方块字符一个一个地浮现出来:“那些人并不麻烦,他们都很听话,很好控制。”
“那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身体不舒服?”英格玛说。
“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正在接近我,我不自觉地被那股气息吸引。我的身体有一种冲动,想要靠近那股气息,好像只要和那股气息交融,我就会变得完整。”
虚拟屏幕上文字浮现的速度逐渐变快,似乎在暗示着说话者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情感。
“爸爸,我想要得到它。”
在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英格玛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露出了不是很愉快的表情,但还是说:“我会去调查的。”
他对着屏幕上的那几行字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里面提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然后他拢了拢外套的前襟,转身向实验室的门走去。
“我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叫我爸爸。”在推门出去之前,他回头最后告诫了培养液中的少年一句。
少年始终保持着一种无知无觉的表情,微闭的双眼让人觉得他已经陷入了永远的沉眠,但从他嘴角浮向上方的那串气泡可以判断他还活着。
他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动不动地活着而已,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频率发送信号——他正在对他的子民们下达命令,他要让这一部分人从事食物的生产,那一部分人从事工具的制造,他让一部分人负责族群的繁衍,让另一部分人承担照顾无法自理的幼小族类的责任……
这艘星舰将会在他的统治之下,成为一个合理的、高效的,有规则、且遵守秩序的完美巢穴。他现在对这份管理者的工作已经熟练了起来,并且对在他控制之下的这个规整的世界感到满意——如果他没有感受到那股仿佛在召唤着自己的强烈气息的话。
那股气息里,就像是隐藏了他从很早以前就丢失了的大半个灵魂。
而刚刚才走出实验室的英格玛,在将那扇厚重的防菌门关上时,克制不住地勾起了嘴角。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苦苦寻找了很久的东西,很快就要回到自己身边了。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人匆匆地从走廊尽头一路小跑过来,在跑到英格玛跟前时,那张毫无特征的脸上露出了殷切讨好的笑容,他将头凑到英格玛的耳边,以旁人完全无法窃听的音量快速地传达了什么消息。
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个预感竟然应验得如此之快——枢机卿从边境得到了一个能够控制A级虫族的女孩!他甚至不需要进行验证,就立马确定了那就是他一直在寻找、在等待的东西。
英格玛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起来:“看来是时候去那个老蠢货打个招呼了。”虽然那家伙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但误打误撞的运气倒是够让人羡慕的。如果不是有那么好的运气撑腰,以他的那个猪脑子,怎么可能坐得上枢机卿的位置?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最关键的那一块拼图已经被找了回来,从今以后,RBS-31将在他的构想下重新构筑版图,枢机卿和他身后的那群老古董,已经可以请他们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
在叶霜的书房里痛哭一场之后,叶天意在自家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天,最后她决定去中庭走一趟。
她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但某种沉重的使命感在催促着她行动起来。她决定先找到唐叫再考虑接下来的事——她的这位朋友和她不一样,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
中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她虽然落魄了点,但好歹名义上还是个贵族,还肩负着边境检察官的职责,面见枢机卿的理由还是有的。
然而当她走进那栋她曾经涉足过一次的大楼时,一股不知出处的违和感迅速地将她包围了起来。
门口的守卫神情认真地驻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但在叶天意经过他们身旁时,他们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更不用说对她进行一番严肃的盘问了。
她乘坐电梯抵达了枢机阁所在的楼层,一路畅行无阻,守备甚至还不如商业街上的综合大厦严格。
枢机阁被一种近乎诡异的沉寂笼罩着。叶天意遵从一般性的社会礼仪,在走进枢机卿的办公室前,先在那扇装饰简约的门上敲了三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开了门把手。
枢机卿端正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并不友善的眼神如两把利剑一样射到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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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大人。”叶天意用条件反射的速度在撞到那束目光的瞬间低下了头, 整齐的刘海成为了坚实可靠的盾牌。
盾牌的对面迟迟没有传来答复,叶天意惴惴不安地微微抬起脑袋,将眼眶撑得老大, 以一个极限的角度窥伺着枢机卿的表情。
中年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凌厉, 但叶天意难得起效的直觉让她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所感到的那种凌厉不过是来自于她感官的惯性,实际上, 枢机卿的眼中并没有平日里那种充满威严的光芒。
就在叶天意战战兢兢地窥视着他的面容时,深嵌在他眼窝中的那两颗眼球忽然转动了起来,就像是两个意见不一的独立个体,各自进行着上下左右毫无规律的转动。这让那张脸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在人类身上找到的诡谲感。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具尸体,四处转动的眼球就像是蛆虫在眼窝中不停翻动而产生的结果。
叶天意浑身猛地一颤, 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 并迅速地将她拖拽到办公室内的一间耳室之中。
“唔!唔!唔!”叶天意闷着气哀叫了几声。
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安静点!”
叶天意立马老实了起来,她转过头, 看到了那个并不像老人的老人, 不禁错愕道:“沈司, 你怎么也在这里?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枢机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司松开了对叶天意的钳制, 目光闪烁道:“是我大意了。有人在枢机卿的食物里动了手脚,他现在只是一具被‘女王’控制的傀儡。”
叶天意倒吸了一口气,她发现沈司话里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 但连缀到一起之后, 却无法理解整个句子的意思。
什么女王?什么傀儡?那不是虫族巢穴的事吗?她甚至可以从她义务教育的课本里一下子就将描述虫族真社会性的段落给翻出来, 可她无法明白眼下的境况。
——怎么回事?叶天意没有说话,但眼中始终充斥着这四个字。
沈司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详细的情况告诉面前的少女。在短暂的相处中, 他早就认识到这个出身叶家的少女并没有继承双亲的聪慧, 她不学无术,也缺乏谋略,长期处于一种搞不清状况的状态下——也就是说,即使将事情的全貌告诉她,也无法确保她能理解多少,更不用提她是否能派上用场了。
“中庭现在很危险,枢机卿已经失去了对中庭的指挥权,我们没法指望他了。”犹豫了一阵之后,沈司还是决定直接将他整理好的结论告诉她,“有人想要把这艘星舰改造成虫族的巢穴。现在‘女王’已经成熟,虫族的基因也已经被移植进了超过半数的市民的身体,等到‘女王’的能力进一步稳定下来,剩下的市民被纳入控制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等到了那个时候,这艘星舰就真的和巢穴没什么两样了。”
沈司的话让叶天意听得心惊肉跳,她从他的描述中联想到自己变成低级虫族,无知无觉、麻木且冷酷地在中庭大厦的白色墙壁上爬行的样子,手臂的皮肤因为那幅趣味邪恶的画面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等她回过神来,慢慢反刍沈司的话时,脑中又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那幅画面来自于她真实的经历和未经加工的记忆——被蓝色触手刺穿的短发少女在接近八米的空中,以一种君临的态势和一声惊天动地的号泣,将一头身形庞大、样貌惊悚的A级虫族吓得落荒而逃,并在同一时间让不计其数的低级虫族畏罪而死。
如果说因为当时的场景过于震撼而让她没法想到适合用来描述的词汇,那么刚才沈司的话毫无疑问为她提供了灵感。
叶天意像一个刚考完试急着想要对答案的高中生,带着不安和焦虑问道:“你说的那个女王,不会就是指唐叫吧?”她知道她的这位朋友一定有着什么深奥的隐藏身份,但没想到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