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怕!只要,只要那位大人支持我就好了!”赤丹失落了一阵子,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阿年长老见自己劝他不动,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又说:“近来周边的几条河都不太安宁,你不要再一个人溜出去了。”
原本已经打算溜之大吉的赤丹听见这话,停下动作:“水里真的出现了奇怪的‘人’吗?”
阿年皱着眉毛点头:“是一群很难对付的家伙,没什么神志,悍不畏死,有点像是秘典里记载的‘丧尸’?总之,你这几天将手上的事情且先停一停,把秘典读完了再说。”
“我知道了。”赤丹这回没有非要照着他自己的心意来。
他揣着一布兜的新鲜药草,从不怎么会有人走的小道绕回了家。
独自居住的小石屋十分简陋,赤丹用荆棘把自己家周边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荆棘墙内圈还搬来许多石头加固,外圈则是种了不少毒草。
这个偏僻荒芜的角落没有哪个部落民愿意在没事的时候过来,赤丹把推开的门认真关好,他站在院子里只消一抬头就能看见小山上寂静无言的,属于那位人间神明的房屋,这让他觉得安心。
石屋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铺,几个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的陶碗,剩下的地方全用来摆放他自己研究发明的各种器具和研究材料,将本来面积就不大的石屋塞得挤挤囔囔,而在这些分门别类堆积的物品后面,摆放了一口有成人身高那么长,半个人高的石槽。
赤丹从桌上拿了石臼,把才从药田里薅来的草药丢进去研磨。
一边磨着草药,一边走到石槽旁边。
石槽里装满了液体这液体呈现出一种凝胶样的质地与光泽,颜色黄绿。
在液体之中,浸泡着一具半人半鱼的躯体。
“丧尸?”若木看向石槽里紧闭双目的身躯,伸手过去往逐渐恢复肉(盘海)色的手臂上摁了一下,满意地看见这只原本漆黑干枯的手臂现在已经重新变得血肉饱满,而且还在慢慢地恢复弹性。
“要不是鳞片掉得太多,鳍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定会更漂亮的吧。”赤丹把石臼里磨好的药汁往石槽里倾倒,“不知道祖神大人会不会喜欢......”
被他念叨着的“祖神大人”正一手抗一个战五渣在黑林里撒丫子狂奔。
他跑得实在是太快,而黑林里草木密集旺盛,于是乎被燕遥知抗在两侧肩膀上的一人一鱼就免不了要挨上几下树枝抽脸了。
“呸!”若木把粘在嘴边的草渣子吹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乱了,而被扛起来的姿势也不怎么舒服,晃得他不住地想吐。
“再继续用这样的速度走下去,大概只要两三天就能回到祖庭了吧。”他拉着嗓子大喊,因疾行而造成的呼呼风声糊了若木一耳朵。
但在另一边听力算不上差的鲛人就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吼给吓到了:“是、是的吧?”
比长留更加耳聪目明的燕遥知在某个瞬间有过把若木丢下去的念头:“先找扶翼。”
这姑娘的脚程果然不差。
以燕遥知的速度——虽然带了两个累赘——也还是在进入了黑林之后才嗅到了她的气味。
“她也进了林子了?我就说嘛,她跑得一定很快,又有风能帮她,这一路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燕你真的好厉害啊我们起码比扶翼晚出发了一个月诶,你带着我还能追上她真的好厉害......”
“闭嘴。”要不是拖着走会把若木脆弱的小命给送掉的话,燕遥知早就把这个在自己脑袋边上叽喳个不停的家伙给丢下去了。
从气味上判断,扶翼进入黑林并没有太久。
燕遥知很快就找到了她新鲜留下的踪迹,追着踪迹往前,却看见钉在树干上的箭矢。
“这不是扶翼的箭吗,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若木眼尖地看见了。
燕遥知停下来,把这一人一鱼放下,伸手将嵌在树干里的箭矢拔出。
箭身上一道拉长的黑色痕迹传来腐败的气味。
燕遥知将箭矢收进袖中,重新拎起两个“累赘”,把他们都放到一根宽阔的树枝上:“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他顿了下,“不要走动,带我去买、前面看看。”
他身形诡谲,没入茂盛的草木之中,转瞬就没了踪迹。
若木站在起码能平躺下三个人的树枝上,掏出小药罐在周围撒了一圈:“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刚刚说话的腔调好奇怪,长留你有发现什么吗?”
长留雪白长发底下的耳鳍动了动,摇头:“没有,但我听见了水声。”
黑林之中有三条河横穿而过,在入海口处汇聚,除此之外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湖泊与沼泽,林子里的草木植被能生长得这么旺盛自然也少不了水文的得天独厚。
被密集树丛遮盖了天光的密林里,只有会发光的虫子与菌类能提供些许光线。
但扶翼并不是很需要光线的辅助,只要是有空气流动的地方,风就能告诉她一切她想要知道的情况。
因此在赶路时突发的状况并没有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慌乱,她始终拉满了长弓,只要风声有所变化,就朝着异响来处射出箭矢,穿透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的喉咙。
但今天有点奇怪。
明明已经射穿了敌人的喉咙,风里却没有传来敌人倒地,失去行动能力的声音,而且这些敌人的脚步声也都十分古怪,像是并不全是人类双腿行走时发出来的响动。
有蛇的腹行,亦有鱼尾在陆地上的跳跃,甚至还有不少虫子蠕动的声音。
扶翼闭上双眼,落在树梢,将长弓背起,转而摸出捆在小腿上的石刀。
箭不能对这些奇怪的东西造成伤害的话,那就只能试试用刀把它们的肢体砍断了。
轻盈的风息围绕在她身侧,黑暗里的敌人已经开始朝着她站立的这棵树上攀爬,指骨深深地刺入树干,断裂在里面之后又继续往下一处穿刺。
扶翼心态平稳,她聆听风里传来的声音,双腿一蹬,转而跃到敌人们的最后方,挥起石刀,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敌人的双臂接连斩断,又一弯腰,将它干瘪的,虫子一样的下躯也就此截断。
可敌人依旧没有丧失活力。
扶翼又一次起跳,风告诉她她的猜想是正确的,断去四肢可以妨碍敌人的行动,但这依旧不能杀死它们。
不能恋战,但也不能把这些东西带回部落里去。
扶翼定了念头,身姿轻快地在枝干中来回跳跃,试图寻找一条最合适的出路。
就在她又挽弓将一个敌人钉在树上之后,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射穿它们的头。”
扶翼没有犹豫,下一箭就照着敌人脑袋的方向疾射而去,萦绕在耳边的风声带回它的死讯,扶翼轻松不少:“原来得这样啊。”
燕遥知落在她身侧。
哪怕经历过一路的追逐和战斗,小姑娘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看来是没有在干尸手上吃亏。
“大人,您回来了。”扶翼睁开眼,没有足够的光线,她看不清燕遥知的脸,只是下意识地对着再次帮助了自己的神明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脸。
燕遥知点头:“嗯。”
第34章 挨饿的第三十四天
枯瘦的躯体, 漆黑的皮肤。
燕遥知把周边的水源都检查了一遍,在确定黑林里没有什么大家伙埋伏着之后,才带着扶翼回到若木二人的落脚处。
“大人,祖庭的援军......”
“暂时不用了。”燕遥知对扶翼说, “不过还是要加强戒备。”
干尸已经开始出现在黑林里了, 说不准祖庭也遭遇过它们的袭击,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到底是谁使出的JSG手段, 但多做防备总不会错。
接下来的一路上还算平静, 但燕遥知在靠近祖庭的小河里也看见了干尸的影子,这是打斗过后残留的碎块, 不知为什么,残肢格外散碎的同时, 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
祖庭外巡守的人也比他们离开之前多了一倍。
若木看见熟悉的大门,不需旁人催促, 三两步蹿上前去跟守门的狩猎者打起了招呼, 而长留望着四周高大的石屋发出感慨:“祖庭的人都生得好高啊。”
若木在祖庭里只算个小矮子,而扶翼因觉醒的天赋更偏向轻巧灵活那一类,身材便也没别的祖庭人那么高壮。
长留没有像在外头时一样遮住自己的长发和脸,因此免不了受到走在街道上的众人的侧目,还有人在对他打量一番后, 拉过若木悄悄询问这个格外漂亮的小伙子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伴侣,还是扶翼的。
“去去去,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伴侣不伴侣的!”小矮子的神情显得格外庄严端正, “我会为了祖庭奉献自己的一生, 在四十岁之前, 是不会考虑伴侣的事情的。”
长留无奈又尴尬。
而走在他们旁边的扶翼轻轻横了若木一眼。
燕遥知让若木几人先回去休息, 他裹紧兜帽, 习惯性地寻着石屋的阴影处走,避开各家各户拴在门前的陆行鸟,来到阿年长老门前。
恰好的是,阿年长老在家。
“您回来了。”蓄有一把长须的阿年长老将燕遥知请进门。
燕遥知淡淡地“嗯”了一声,自己找了个小凳子坐下来:“我看见祖庭外的河水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已经出现了几个月了,数量不算多,打起来却有点难缠。”阿年坐在燕遥知对面,“后来我发现那东西跟大人书写的秘典里的‘丧尸’有些相像,就叫大家不要和那些怪物缠斗,直接攻击它们的头颅。”
“嗯。”
阿年长老的眼尾笑出了层叠的皱纹:“赤丹那孩子很有天赋,他伤好了之后,就研制出一种点燃后会发生爆炸的粉末,我们用动物的胃囊,或者鱼鳔晒干了,装进去,插上引线绑在箭上射出去,虽然不能把那怪物一次性清除,但能让它们很快失去行动能力,这样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
“挺好的。”燕遥知点点头,言简意赅地把北境奴隶主的事情描述给阿年长老听。
阿年长老听完,沉思片刻,说:“大人的意思是,奴隶主和他的部下,迟早会跟咱们有场战斗......”
“是的,他身后的那个,是二十年前疑似苏醒的家伙。”燕遥知看着眼前的老人,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像若木一样风华正茂的啰嗦青年。
阿年长老的眼神变得悲伤:“不好对付呀。”
“如果发生冲突,我会去对付他;那些和奴隶主一样的人,就交给你们处理;他们没有大脑,肢体受到伤害的话也会很快愈合,你们必须打造更加锋利的雾气,将他们的内脏彻底摧毁才行。”燕遥知的声音平缓,甚至带了几分温和。
阿年长老眼含伤悲地微笑着:“那就劳烦大人了。”
燕遥知看着他:“我见到那老怪物的面,阿叶她们的身体被完整保存下来了,老怪物说,他能救活阿叶,我没有相信,也没有把他们带回来。”
阿叶,是阿年的女儿,若木的母亲,燕遥知曾经的导师。
也是......上一任储备粮。
“阿叶已经将她的命献给了您。”阿年长老压下眼中的泪光,“他是不可能把阿叶复活的,这一点,祖庭数代先祖早已证实过了;他声称的复活,只不过是把好端端的人变成奴隶主那样,成为他的喉舌与眼睛,是会嵌进祖庭心脏的钉子。”
燕遥知忍不住抿紧了双唇。
阿年长老的表情却逐渐坚定:“我绝不容许那些......已经被外神控制的棋子,有危害祖庭的机会!”
老人掷地有声。
燕遥知却没法分辨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如阿年长老说说,被他噬咬而死的人,只能是作为没有任何记忆与神志的僵尸复活,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不过新生的僵尸在渡过了最开始的混沌之后,就会逐渐找回从前的记忆,除了没有心跳体温,心中杀念被无限放大,时时渴血以外,他们跟活着的时候没有太多区别。
而这一切的经验,通通来自于最开始那个丧命在燕遥知手上的人。
他因那人的死重拾理智,又因为那人的孩子们的哭泣恐惧心生愧疚,于是他把那人变成了僵尸,建立起最初的祖庭。
可时间是最能摧残一个人信念的东西了。
而那时的燕遥知以为自己终于能重新融入群体,不再孤单,慢慢地,他向周围依旧拥有体温的人敞开了心扉,于是......
人们开始请求他,把死去的亲朋好友复活吧,他们不介意复活后的亲友是不是嗜血的怪物,又或者,求神明也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同样的存在吧!哪怕今后要与永恒的鲜血与杀戮为伴,拖着僵冷的身躯活到末日来临,他们也甘之如饴。
燕遥知曾经心动过。
他说到底,是混迹在鲜活人群之中的异类。
只有不腐不死的行尸,才是他真正的族群。
一次,两次......他没有抵抗住人们的哀求,为他们复活死去的亲人。
但随着地上的僵尸慢慢增多,血腥的气息也逐渐将大地笼罩。
作为僵尸,他们想要活下去,那就必须从其他活着的生物那里夺取生机,但这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若想保持行动能力,甚至变得更加强大,那就必须取食人类的鲜血。
用无辜者的生命来成就自己的野望。
随着一次次暴露出来的谋杀,燕遥知慢慢变得恐慌。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滥好心并没有真正的帮助到他人,而仅仅只是成为助长人类野心的“养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最开始被变作僵尸的人找到了他。
那个人跪在燕遥知身前,请求神明收回他赐予的新生。
“我们的族群已经分崩离析,昔日的亲人彼此仇视,曾经的朋友相互杀戮,部落已经没法回到从前的和平,就在昨天,甚至连孩子都开始遭到谋杀死去,长此以往,大地上将只剩下冰冷的怪物,人类也将不复存在,而当人类也被残杀殆尽之后,神啊,原谅我的冒犯,那时,你们也必将陷入长眠。”
与他有同一个想法的人类不在少数,猛然从“家人、同类”的错觉里惊醒的燕遥知果断站在他们身后,清理那些肆意杀人的行尸......他们花了很多年,才把僵尸们全部找出,研究清楚他们的特点之后,再将其烧成灰烬,而燕遥知也是在那时才慢慢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上的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