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遥知看过这些尸骨里半点生机也无,想必也没有线虫藏匿。
此地距离祖庭已经不算遥远,不知是什么人有这样的闲心,还将干尸的残骸给掩埋起来。
他们顶着风雨,没有再停留,一路赶回祖庭。
因为接连几日的狂风暴雨,祖庭外除了几个守卫的狩猎队员之外,就看不见别的人影。
燕遥知由他们验过身份后才带着长留进去,抬眼便瞧见一个个身材高大壮实的祖庭人挤在屋檐下面,吃着肉干,喝着热汤,脸上写满了无聊。
“燕!”人堆里冒出个熟悉的脑袋。
穿着十分清凉的若木弓着腰从人堆里挤出来:“你回来啦!”
他个子小,生得也瘦,很轻松就从壮汉们的间隙里找了条能让自己通过的路。
虽然在下雨,但祖庭里温度依旧不低,甚至可以说是闷热。
若木看着身上长袍已经淋湿,却依旧不肯摘下来,站在雨里莫名有些可怜的燕遥知,他抬脚也冲进雨里:“我在这儿等你好些天了,爷爷说你一回来,就请你过去他那边一趟。”
燕遥知拉拉湿透的帽檐:“好,我现在去,你带长留休息。”
“我不要紧的。”长留摆手道,他们除了在沙滩上见到那个埋了枯骨的坑之外,这一路过来,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干尸了。
哪怕有燕遥知的“宽慰”,长留现下的心情依旧十分不美妙。
他垂着眼:“我想去赤丹那儿看看......”
“哦,那你过去吧。”若木笑着告诉他,“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赤丹那里那个姑娘曾经醒过一次呢!”
“真的吗?!”长留的双眼亮起来。
若木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当然了!我可是全祖庭最不会撒谎的祭司了!赤丹说鱼姑娘的情况正在好转,前一阵也不晓得是什么缘由,外头那些怪东西突然疯了一样,也不再只有晚上才能够出来了,见人就咬,实在是难以应付.....”
然而长留听说妹妹醒过,便一刻也多待不下去了,他没有听完若木的话,拔腿就跑。
若木看着他仓促又有些笨拙的跑姿,愣了愣:“我还没说,我们抓了好几个像他兄妹一样长着鱼尾巴的家伙呢。”
他耸耸肩,转过身来:“燕,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那些黑山部落的家伙又过来了,之前非要让扶翼做他伴侣的光头现在天天缠着扶翼,扶翼不耐烦应付他,就来缠我,唉,我倒是没什么,光头在祖庭也不敢向我动手的,平日就挨他几个眼刀而已,可扶翼一直这么缠着我,都有人传谣说我们两个是一对了,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许久没有听他啰嗦,燕遥知竟然一时也不觉得嘚吧嘚吧说个不停的若木呱噪了。
他们并肩在雨里走着。
一直啰啰嗦嗦说扶翼烦人的若木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最近赤丹那小子一直跟着黑山部落的一个祭司折腾,也不晓得他们在搞些什么,非要大家活捉怪物,送去给他们研究,长老们觉得把怪物弄到祖庭里太危险了,就没答应,赤丹那小混蛋竟然自己偷偷在黑林外围弄了个水潭豢养怪物,还好被发现了,不然只怕将来会闯出什么样的大祸!”
他又罗里吧嗦地告了赤丹一状。
燕遥知趁他停下来换气的时候,瞅准了间隙提问:“你说怪物们有过异动,变得很暴躁?”
“嗯!”
“大概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暴动?”
若木挠挠头想了一阵,说出一个时间。
燕遥知计算了一下,发现怪物们暴动的时候,也正是自己与“利维坦十八号”发生交流的那段时间......
所以。
寄生在怪物们身上的线虫应该是由藏在海王塑像里的那个“脑子”所控制,然而就在那天,它们的“脑子”被不明存在给搅散拿走了,因此受其控制的寄生虫们也全部失控。
燕遥知把事情捋了一遍:“还有能活动的怪物吗?”
“有啊,就是被赤丹私自截留的那些,本来爷爷也说要销毁掉的,可赤丹撒泼打滚地不许,那个黑山医师也说他们还有得救,于是就都留了下来。”若木说道,他脸上是极不赞同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爷爷的,还有哦,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留下来的怪物攻击性都不强,虽然能自主活动,但很少见他们有什么举动,就在水里飘着。”
刚刚发现赤丹的小动作的时候,若木也被叫过去了,那满池子的浮尸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两人一边说着,很快就走到了阿年长老的屋子。
老人家正在自己家屋檐底下坐着,手里拿着个硕大的肉骨头正在啃。
见到有人来,阿年长老不慌不忙地放下肉,又借着雨水洗洗手:“您回来啦,快进来,外头雨大。”雨水没能冲掉他手上的油,于是乎阿年长老也没用手去碰燕遥知,而是眼珠一转,借着若木挂在腰上淋湿的麻布擦了擦。
把若木气得跳起来:“喂!”
阿年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只热情地招呼燕遥知进去,换下湿衣裳:“大人此行可有收获?”
燕遥知进了屋,把湿透的兜帽长袍脱下来,水珠沿着他青白的脚踝流到地上,慢慢积出一小滩水迹,他便踩住那一小滩水,没再往里走:“嗯,我杀了海王。”
如果海王没留下后手复活的话,这一次是必死无疑;假如他留下了后手,那些损失的生机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补足的,等他复活,只JSG怕人类已经冲出宇宙了。
燕遥知摸摸平坦的肚子,他现在还是很饱,回到人堆里,竟然一点也没有攻击他们的冲动。
或许,可以试试像对付海王一样,一口一口把老怪物啃了?
可是海王是处在虚弱疯癫的状态,又没有能控制自己的手段,明明不擅长肉搏还非要近身,才被燕遥知抓准了机会,而老怪物那庞大的身体和层出不穷的菌丝、触手,燕遥知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领教过了,被捆得几乎没法动弹,连嘴都张不开。
他眼神又黯淡下来。
挂着满脸慈祥笑容的阿年长老见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只手按在肚子上,脑袋垂着,黑发微微打卷贴在脸颊侧边,还有水珠不停从上头滴落下来......
阿年长老语气里透着心疼:“大人这一回怕是累着了。”
燕遥知摇头:“还好。”
吃了一顿饱的,除掉一个隐患,还得了点新线索......就是风暴天里的水路实在难行:“没有意外的话,今后都不必再去了。”
他不想给自家立flag,但也不愿意让这个陪伴了自己很多年,还搭上一个女儿,孙子也送来做储备粮的老人担忧。
可他的解释落在阿年的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饿着肚子打了一架好难受,以后再也不想去海里了。
于是老人转身,望向站在门口挤衣服上的水的孙子:“若木,你过来一下。”
“啊?”若木不明所以地被阿年拉走。
燕遥知心里正想该如何对付老怪物,也不太在意这祖孙要做什么,双膝一弯,蹲下来盘坐着,又觉得腹中饱足,不如躺一躺,顺势便躺了下去。
“啊!!!”
没过太久,若木的惨叫声从隔壁传来。
燕遥知侧头,嗅到一股血香。
他眉心突突跳了起来。
一个挺身从地上跃起。
正见阿年手里提个小壶进来:“大人,我知晓你不愿意喝这个,但祖庭还需要您的庇护呐。”他把小壶放在桌上便急匆匆退了出去,“原先将那孩子放到您那边,就是为了这个,还热着呢,您多少喝一点。”
燕遥知懵圈地看着他离开,又错眼一瞧,隔着比祖庭别处房屋都更加结实厚重的石墙,若木的生机蜷成一团,没有生命危险,但估计是在哭唧唧了。
他头疼地望向桌上的小壶。
这屋子原本是燕遥知的,因为一开始他无法控制住自己饮血的本能,但需要对付的异兽又太多,有的时候不得不饮几口人血,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把吃饭演变成屠杀......所以部落民们按照他的要求一遍又一遍地加固这间屋子,直到他能彻底控制住本能,才从祖庭的中心,搬到了边缘的小山上。
燕遥知苦恼地戳戳小壶。
血香依旧诱人。
但.....他现在实在是吃不下啊!
第47章 吃撑的第四十七天
若木不再啰嗦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 自己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注定要带领全族走向繁荣的命运之子,而仅仅是因为血液格外合适做“燕”的口粮,才得了神明的“垂爱”。
哦不对。
明显是长老们非要把自己塞到神明身边的。
若木摸着手腕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处,又想起自己刚刚认识燕遥知时对方冷漠的态度, 心中更加地郁卒。
缩在药田边上, 浑身散发着抑郁黑气的若木引起扶翼的注意,她背着弓, 大马尾在脑后欢快地甩来甩去:“你怎么躲在这里, 我找你好久了。”
若木焉哒哒地抬眼:“我现在不想跟人说话。”
“那可真是稀奇,该叫大家都来看看你安静的模样。”扶翼嘴上这么说着, 却只是走到若木旁边把弓一放,也蹲下来。
“赤丹又偷你的草药了?”
“还是又有人嘲笑你个子小了?”
“是住在九巷第十二户那个小胖子吗, 我帮你揍他一顿啊!”扶翼用手托着下巴,身子微微歪斜过去, 偷看若木的表情。
若木依旧神情恹恹:“......没什么。”
他把受伤的手藏在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不大愿意露出来让扶翼看见。
而后者凑近他的时候,鼻尖轻轻地动了一下:“你受伤了?”
若木不自在地往旁边以螃蟹横爬的姿势挪动了一步,躲开扶翼的探究:“都说没事了。”
他转身背对扶翼,这举动叫人更加生疑。
扶翼在他身后嘴唇微微张开, 最终却又闭上,跟着挪了一步过去:“诶,我能搬过来住几天吗, 黑山来的那家伙实在是太烦人了。”
若木猛地扭头:“可这就一间屋子, 一张床, 你这几天是没听到大家都在说什么、说......”他耳垂泛着红。
“不就说我把你搞, 咳, 咱俩搞上了嘛。”扶翼大大咧咧,“这有什么好在乎的,而且这山头这么大,你总不会以为——我要跟你睡一个床吧?”
两人外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在同一张床上凑活过,可现在若木不知为何就是特别地在意:“你得自己建屋子,不许踩着我的药田,也不能在我配药的时候发出太大的声音,更不能随随便便就进我屋里......”
他又开始习惯性地啰嗦起来。
趴在屋顶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燕遥知正等着太阳彻底落下去,月亮快点升起来,虽然他现在已经不饿了,但也好久没能晒过月亮,有点想念晒月亮的感觉。
虽然蹲在药田地头的两个小年轻离屋子有点点远,但这么点距离对于耳聪目明嗅觉灵敏的僵尸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燕遥知听他们两个嘀嘀咕咕地说话,听了好一阵,直到最后一缕夕阳也跟着时间消失,那两人还在继续嘀咕。
听得他感觉自己尝到了某种久违的宠物食品的味道,并且更撑了。
于是燕遥知决定往石屋的另一个方向上趴,他裹着长袍一个滚身滚到屋顶的另一端,感觉说话的声音的确是小了些,正当他准备脱掉上衣好好儿地晒一晒月光的时候,听见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是从山背面的方向传来的。
陌生的脚步。
山的背面是赤丹的屋子。
燕遥知停下脱衣的手,转而用双手把上身撑起来。
他看见一道白色袅娜的人影行走在山道上。
而更远处,赤丹的小屋灯光通明。
山道上的来人燕遥知并不认识,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只能从身形上辨认出应该是个腰肢纤细的女性。
她走路时身子依照一种奇异的频率扭着,显得她的动作慵懒又风流;虽然脚落在地上时的声音很轻,每踏出的一步却都像是钉子一样,精准又决绝地戳在地上,自带一股狠辣气场。
“笃、笃、笃。”
是个很有风情,又很自信的女人。
燕遥知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样的姑娘,他在祖庭的这么多年,扶翼是他所见过最纤细最像旧世界里大多数女子的姑娘了,可即便如此,扶翼的个子也已经达到了一米九左右,手脚虽然细长,但也足够有力,一拳就能撂倒三个若木。
外头部落的女性们也少有长得娇弱的,除了先天身体条件不好的那些,几乎人人都是一身腱子肉。
可正沿着山道上走来的那个女人腰肢纤细,双肩圆润,胸臀翘而饱满,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更没有硬邦邦的肌肉,她穿着十分罕见的雪白色长袍,栗色的长发打着大大的波浪卷,轻盈地落在肩膀、胸前,垂在身后的那些迎着山风柔柔地飘起来。
不认识=跟我没关系。
燕遥知好奇地看了那女人一阵子,默默地缩了回来。
也许是来找若木的?
或者是来找扶翼的。
祖庭里经常会有一些其他部落的人停留,燕遥知见到生面孔也不觉得奇怪,只要对方满足是人,而且没有恶意这两个条件,他就没什么心思去管了。
他仰躺着。
往常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正在为空乏的肚子苦恼,现在倒要为从海王那儿吸来的生机难以消化而头疼了。
下午的时候,他没拗过阿年长老的好心,也对若木凭白挨的那刀有些过意不去,便很认真地头一次吃起了“储备粮”。
结果自然而然就是更撑了。
而若木也像是被吓着了一样,对燕遥知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然随意,一回到山上就躲在了他的药田里。
燕遥知并不擅长安慰人。
只得叫若木这么一直蹲着发呆,他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愧疚心作祟,悄悄溜下山把扶翼给叫了来。
对着月光。
燕遥知摊开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