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孤单单地呆了太久,身边突然来了个话很多的人......就算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觉得他太聒噪惹人烦,但......太孤单了,想要珍惜这个能说话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燕遥知时常会想起“妈妈”这两个字,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在大爆炸发生的前一天跟母亲说了些什么,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JSG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呼唤这两个最简单的音节,就算一开始时,没有人能理解它们的意义。
人活着的时候,大抵都是需要伙伴和朋友的。
我还算是活着的吧,虽然只有意识。
燕遥知盯着挂在天边的月亮这么想道。
第48章 吃撑的第四十八天
今夜的月亮并不饱满, 而是弯弯地挂着一弧,若是往常,燕遥知必然会因为月光不够亮堂而苦恼,但眼下他吃得太撑,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 懒洋洋慢悠悠地转化着月光里所蕴含的不知名能量。
从山道上走过来的那个女人十分安静懂礼貌。
燕遥知听见她先是敲响了石屋的房门,久久没人回应之后, 她才转向往药田的方向去。
她是来跟若木讨药材的。
“.....就剩这些了, 新的还没长成,以后再想要, 只能到外头去找现成的了,只不过眼下局势不太好, 狩猎队也不怎么出去,赤丹不是说沧海姑娘已经快要好起来了吗, 为什么他的药还没完成?”
若木说起他的草药时便一扫先前的郁气, 给那女子解释起如何分辨她所讨要的那种药材是否成熟,话语间难免对着赤丹抱怨几句。
而那女子话极少,燕遥知只听见她要么“嗯。”,要么“是。”地跟若木应答着,倒把后者那似乎源源不绝的话头子几次堵住了。
燕遥知摸起了下巴, 他心里想自己下次也可以在若木又啰嗦的时候学她试试,以免耳朵再受摧残。
随后燕遥知听见那女人下山的脚步,依旧如她来时那般, 贴着地, 极轻极轻, 更像是某种爬行动物在落叶上头蜿蜒而过。
燕遥知被那细碎的声音搅得有些心烦, 他耐不住心底的好奇, 一个滚身爬起来,偷摸地望向山道上的背影,依旧只有那女子摇曳生姿的影子,从旁边飞过来一堆吵闹的夜雀围绕在她身前身后,她也不驱赶,不捕捉,只任由叽喳小雀们落在自己的肩膀和脑袋上头,因夜雀数量实在太多,她甚至摊开了双手让它们落在上头。
然后。
她回过身,往燕遥知的方向看了一眼。
燕遥知下意识地往下一趴,把自己藏起来。
虽然隔得很远,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女人的视线分明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难不成......
又是一个老怪物?
可她的生机平平无奇。
更不像是从旧世界便活到现在的老东西们,无论外表装得如何年轻,一举一动间均带了些难以消散的腐旧气息。
燕遥知本身就对生机十分敏感,运用生机区分各种族,甚至各人的年龄、身体状况也是易如反掌,他能看得出那女人正直青年,虽然话少了些,可无论体态还是眼神,都十分地年轻,带有像他这样的年老者所没有的活跃。
或许只是一个觉醒了奇怪天赋的家伙吧。
燕遥知轱辘轱辘地滚回已经被他睡得平滑了的那个位置。
他见过太多拥有奇怪天赋的人了,甚至在大约一百年前,祖庭里还出过能将他见过的事物的影像都用双眼投影出来的能人。
可惜这能力在这个娱乐十分缺乏的年代除了用来打探情报以外,也没更多的用处了。
第二天一大早,燕遥知蹲在门口等着若木睡醒。
若木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两个漆黑的眼圈推开门,然后被一言不发站在门口挺尸的燕遥知吓了一跳,他拍拍胸口嘴角一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眼神一黯,没能出口的话也被他重新给咽了回去。
“早、早啊。”
燕遥知见他脸上的笑容变得逐渐僵硬,心里很疑惑。
难道真的被吓着了?
想到这里,燕遥知也觉得气馁。
刚刚认识若木的时候,他整天把“导师学徒”“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祭司”挂在嘴上,试图用他稀薄的经验和文化课倒数第一的成绩来教导燕遥知;后来他知道了燕遥知的真实身份,却也不因此变得畏惧疏远,或许是因为他最先认识的是那个人类的“燕”,而并非“祖神”,又兼燕遥知几次护他,便也生不出惧怕和敬畏的情绪来。
可现在,他被阿年长老不由分说地取了血来喂养燕遥知。
自那之后,若木再对着燕遥知时,就总会露出些身为“食物”面对“捕食者”的惊惧来。
若木历来就不是个心思很硬的人。
燕遥知错开视线,点点头:“早。”
“燕......你是要进屋取东西吗?”若木往身后瞟了一眼,霸占了整张床的扶翼睡得四脚朝天。
燕遥知又摇头:“不是,我去赤丹家里,今天兴许不回来了。”
“这样啊。”若木的眉头蹙着,面露犹豫,他想了半晌,轻轻把门拉上,“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看看那小子药做得怎么样了,省得他总来祸害我的药田。”
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开怀些。
燕遥知只觉他面部抽筋,笑容勉强:“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若木抬手摸摸自己眼下的淤青,叹道:“扶翼在屋里,我可没法睡好。”
“......”燕遥知走在前头,也不回头,只直愣愣地说,“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不用跟着我。”
若木的脚一顿,开口便道:“不是......”话没说完,他再一看,燕遥知已经走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于是拔腿追上去,“我没有害怕啊!”
燕遥知脚步不停,眼睛盯着前方,心里并不信若木的说辞。
他是死者,是行事,对于活人而言是捕食者,是天敌。
那么被活人惧怕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若木迟早是要死的,没必要对注定失去的东西注入太多感情......反正最后,都是要被迫放下的。
“燕,你走慢点,哎哟!”若木踩到一小块滚石,脚底一滑,屁股摔了个结实。
他揉着后臀呜呼哎哟地站起来,却发现燕遥知别说回头了,连停步都没有。
于是若木一瘸一拐地追上去:“燕!燕!好吧,你说的对,我是很害怕!”
燕遥知依旧往前。
若木疼得龇牙咧嘴:“我承认我胆小,我害怕,在知道我不是因为特别出众所以才被神明关注的时候,我确实很失落啊!燕!我不是神明!我只是一个会疼会死会害怕的普通人!”
身披麻衣的背影这下停住了。
若木跛着脚:“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好歹也给别人一点反应的时间......”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又狠狠地咬断了,“你这样子,我还怎么和你做朋友?”
“朋友?”燕遥知终于转身,双眼闪着血红的光。
若木从没直面过他如此凶戾的眼神,被吓得又摔了个屁股墩。
他牙齿磕巴着:“对,就是朋友,我、我可是能跟神明做朋友的人,我、我还没得意够呢!”
燕遥知看得出他很害怕。
“我想跟你做朋友的,可是谁交个朋友会被吃啊......你看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陆上跑的兽,它们哪个不是见了比自己更强大的捕食者就逃得远远的,胆子小的被吓死当场也说不定。”若木把话一气说了出来,倒是愈发流畅,“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做梦都是梦见被你一口咬死......”
燕遥知:“......”
若木像是彻底放开了,他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倾诉自己的失落和害怕。
而燕遥知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眼中的赤色光芒逐渐变得柔和。
或许这些年轻的人类最终都只会变成一段记忆,永远停留在他不死的生命里;但假如能留下的是美好,而非一次又一次的遗憾,想必就算到时候回想起来,也会再度温暖这颗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吧?
燕遥知觉得自己很没立场,这么多年捱下来,除了忍饥挨饿过得委屈巴巴,竟然连一丁点唯我独尊心如铁石都没能学成。
狠摔了两跤,若木没能自己站起来,最后是被燕遥知给拎下山去的。
正好要去的赤丹家里最近因为研究存放不少伤药,取来也很方便。
赤丹听闻若木走个山路还能把自己摔成重伤,狠狠嘲讽了他一顿不说,上药时的手劲儿也用了十成。
屋外的院子里。
燕遥知又看见昨晚那个上山讨药的女人。
女人生着一张白净而美艳的脸孔,秀目细眉,唇色殷红。
“你好。”女人说,“我从黑山来,你可以叫我玛姆。”
燕遥知盯着她,目光中无悲喜,也没有开口接她的话。
他觉得这女人在占自己的便宜。
第49章 吃撑的第四十九天
就算燕遥知已经带上了十二分的挑剔来看玛姆, 但也没法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很具有亲和力的人。
漂亮的脸孔满怀着一种让人很容易理解的“母性”,就好像虽然平时总唠叨个不停,还会强权压制孩子一切叛逆行为,但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 也还是会想要回到她身边JSG, 下意识地去依靠的母亲。
然而燕遥知带着连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排斥感,对面前这个友好又美貌的女性持续保持着沉默, 然后十分不讲礼貌地转身, 甩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
赤丹的小屋里很热闹。
他和若木几乎已经成为一对冤家,每次见面都互相吵个不停。
燕遥知小心地穿过他们吐沫横飞的“战场”, 发现赤丹原先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已经被收拾过,地上累积不知道多少年的漆黑污渍毫无踪迹, 连石墙的缝隙都被重新涂抹过一层洁白的细粉。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香气。
大变样了。
燕遥知不禁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说,他也算是看着赤丹长大的——虽然哪怕赤丹一有机会就往他身旁晃悠他也没能记住人家是谁——燕遥知很清楚赤丹一箩筐的大小毛病里就包括了卫生意识很差, 活得邋里邋遢这一条。
而且虽然他做起研究来是部落的顶尖人才, 但在打扫家务这方面,随便哪个六岁的小孩儿都能一只手胜过赤丹。
燕遥知看见被清洗得崭新光洁的石桌上头分类摆着几个透明的盘子。
有点像是旧世界的培养皿,但它圆溜溜,带着个底,上头雕着密集的花纹, 更像是个菜盘。
材质不像玻璃。
燕遥知用指头轻轻戳了一下。
盘子里摆着不同颜色的液体,液体之中浸泡的是一动不动的黑色线虫,还有几块明显是人体组织的东西。
应该就是赤丹正在研制的, 用来医治鲛人族的药物。
燕遥知在桌上还看见不少造型眼熟但分辨不出用途的新器具, 都制作得极其精美, 且一样是透明的材质。
“这是玛姆从她们部落里带来的。”赤丹已经给若木上好了药, 擦着手说, “这种全透明的东西更方便我们观察,而且这个和这个......”他开心地指着那些燕遥知不认识的东西介绍了一遍,“有了这些,不管做什么都很方便,要不是现在时间太紧,我还想仔细研究一下它们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赤丹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膀:“毕竟是玛姆的东西,她能借给我用已经很好了,我也不能一直占着不还。”
“你可以问她。”燕遥知说。
“我问过的,但是玛姆说这套器材也是她的长辈留给她的,她只知道怎么用,不知道怎么做。”赤丹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他总是很少让自己完全陷入负面情绪里,这次当然也很快重新振奋,“不过玛姆真的懂得好多啊!我这段日子跟她学了不少新东西呢!”
少年的笑容充满憧憬:“这一次新药的研究,还有防御那些怪物的进攻,还有我的爆裂粉的改良,都是她帮忙实现的,可明明她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却总还是很谦虚地说自己不擅长......大人,要是我以后也能成为她那样的智者就好了!”
燕遥知:“嗯。”
要不要找个时间试探试探玛姆?
不管她什么来头,只要打不过自己不就好了吗?
再不济,就像对付奴隶主一样,把她给控制住。
燕遥知表面上不说话,实则心里的念头已经过了山路十八弯,他能感知到奴隶主还在北方老老实实地呆着,似乎正如他所说的,对外族并没有恶意......但这也只是表面了。
祖庭外围已经挖好了深沟,剧毒的液体也被灌入其中,再用石板封盖,加上掩饰用的枯草和树枝,里头藏了尖锐的棘刺。
只要一想到那老怪物的根系曾经钻遍大陆的每一个地方,燕遥知就浑身都不舒服。
现在祖庭的狩猎队和长老祭司们已经开始了战前的准备。
人族的战争他不会参与,但有必要去制止老怪物私底下动手,可是黑山部落突然到来,还有这个莫名让燕遥知感到排斥的女子,都叫他没法安心地前往极北去跟老怪物打太极。
黑山部落这一次来祖庭的理由是,他们的部落距离奴隶主实在太接近了,常常受到欺压威胁,于是决定举族搬迁,最好能搬到温暖又治愈的南方来,在搬迁之前,他们派出好几个小队来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也没忘记来要跟祖庭打个招呼,要是能得到祖庭的帮助那就更好了。
长老团对黑山部落的说辞存疑。
但对方又没有做出什么切实伤害了祖庭利益的举动,作为部落民们的领导者,祖庭也不好把打着“寻求帮助和庇护”旗号前来的黑山人给驱赶出去。
于是就此僵持着。
阿年长老已经命令狩猎队时刻戒备,他是绝对不允许祖庭出半点岔子的,假如黑山人当真有异动,他必然会带头出击。
“只希望他们真的没有异心吧。”
燕遥知还记得阿年长老说这句话时,眉宇间透露出来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