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遥知啧啧称奇。
他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长得稀奇古怪的生物,但像这样把胃袋放在胳肢窝旁边的,还是头一次见。
燕遥知绕到怪物的另一侧,想确定一下这怪物的最后一顿到底都吃了些什么,却看见干瘪发皱的胃囊里,有一个人形的影子。
他愣住,手却已经贴了过去,指甲伸长,将怪物的胃囊划开。
伴随散发着浓烈酸臭味的黏液,一个白乎乎的人形掉了出来。
燕遥知忍着难闻的气味,把这人翻过来。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衣物,任何的毛发,反过来之后也没有面孔,从上到下都是光滑平溜的一片,甚至没法区分性别。
燕遥知戳了戳这个“人”,触及到的并非是人类皮肤肌肉的质感,而更像是......蘑菇?
他有点懵。
为什么蘑菇会长成人的样子?
还是说,这原来是个人,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蘑菇?
但如果是蘑菇的话,他是怎么跑到这怪物胃里来的呢?
这周边可没什么大型菌类,而且蘑菇哪怕在这个古怪的新世界里也是不会移动的。
燕遥知把“蘑菇人”的手抬起来,发现跟真人的手也没什么区别,里头甚至长了与人类一模一样的骨头和血管,却唯独没有神经。
莫非是蘑菇吃了个人,然后它又被这只怪兽吃掉了?
但蘑菇人的“肉”和骨头无比贴合,其间也没有丝毫可疑的杂质,蘑菇人身上的肌肉分布也与真人的一模一样,燕遥知剖开他的小腹,在里头找到了一套十分简省的器官,而他的骨头却不是中空的,似乎只起到支撑这具身体有个人形的作用。
然后燕遥知打开了他的脑壳。
僵尸吃掉了......并没有脑子。
蘑菇人的脑袋里只有个实心的骷髅头。
“既然不长脑子,为什么还要长个头?”燕遥知十分不能理解。
骷髅的眼窝里有眼珠,嘴里有舌头,往下是连接消化器官的喉管......人类该有的他都有了,除了大脑和神经。
至于为什么脸上一片光滑,燕遥知猜测是被怪物给消化掉了。
实在是奇怪。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燕遥知自言自语道,他并不认为这算是个“人”,虽然满心奇怪,但他还是把蘑菇人残缺的身体全部踹下了水潭。
他出来的目的是要前往北方,观察那个似乎已经发展出奴隶制的部落有没有什么不妥。
据他所知,那个部落离北极的冰川很近,而在冰川底下JSG,那个曾经造成了他苏醒后所见的第一个人类纪元覆没的老怪物......搞不好还活着。
树梢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燕遥知本以为是扶翼察觉到此处动荡消停回来了,抬头望去时却看见一只蓝羽的小鸟傻乎乎地落在树梢上,漆黑的豆豆眼与他赤红的双眼对上,小夜雀“唧”了一声,受惊飞走。
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第9章 挨饿的第九天
怪物尸身上的腥气久久不散。
若木捏着鼻子走近:“这是鳄?”
“瞧着不太像。”扶翼屈起指节敲了几下怪物的鳞甲,“这声音真好,听起来比锤头叔弄的石甲硬多了。”
灵气大爆炸之后天地剧变,很多燕遥知曾知晓的矿物植物动物都不见了,又重新冒出来的那些他一个也不认得,初高中背的元素表就没几个能对得上号的,比起费心扒拉地去钻研,新世界的人类更愿意从那些其妙的动植物身上直接取用。
扶翼掏出她的小刀,挑选怪物身上最坚固厚实的鳞甲开始剥了起来:“咱们走出黑林之后,就能遇上一个瓦图部落人开办的集市,那集市是一直都开着的,里头什么都有,咱们到了可以先歇歇脚,再去换些必要的东西。”
她熟练地分割怪物的皮肉,鳞甲虽然坚固,但到底是长在肉上头的,扶翼只用把小刀往燕遥知刨出来的伤口处一伸,就能很顺溜地把坚固鳞甲底下的肉给割开。
部落人除了以物易物之外,最爱用的货币就是祖庭祭司们发行的贝币,这种贝币经过特殊的手法炮制,不易腐坏,还能用简单的手法识别真伪,在集市上如果一时半会儿不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部落民们也很愿意接受贝币。
燕遥知身上就带了很多贝币,而其实也才刚刚刚经历考核得到个人职责的扶翼两人当然也就没什么积蓄,穿行黑林的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薅地皮/兽皮的机会。
行礼也从来时简简单单的一个背篓变成了数个临时捆扎的兽皮包袱。
燕遥知把怪物的那两颗牙齿洗干净,拿来磨指甲,在若木的央求下,也摘了一颗给他,后来想想不能厚此薄彼,便也顺手给了扶翼一颗。
比人脑袋还大的,微微弯曲的尖牙被放在兽皮包囊的最上头,用兽筋捆紧。
“我认识一个黑山部落的牙匠,他最擅长处理各种异兽的牙齿了。”若木又开始说起自己的朋友,“我想请他把这颗牙割成板子,把咱们这一路上的经历都给记录下来。”
“我想要几颗新的箭头,最好能淬上毒。”扶翼说道。
若木看起来跟那个牙匠的关系很好,他拍着胸脯自顾应承下来,转头又问燕遥知:“燕,你想用那牙做些什么?”
燕遥知“歘歘歘”地用怪物的牙齿磨着指甲,牙粉掉了一路,他抬头:“嗯?”
巨大的兽牙已经被他磨得只剩半截,漆黑的指甲程光瓦亮。
若木梗住了:“......额。”
他假作无事发生:“还有多远才能到集市呀?”
扶翼半点面子都没给他,直接笑出了声:“再走半天就行了哈哈哈哈。”
若木再度涨红了脸。
燕遥知看着又开始打起嘴仗来的两人,寂静无声的心室里,突兀地生出一股微妙的,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能清楚觉察到的艳羡。
他攥着兽齿,想了想,割下一角,用指甲慢慢地把它打磨成滚圆洁白的珠子。
走到黑林边缘的时候,燕遥知停下来换上他那身带兜帽的长长麻袍,若木见了,对他温声说道:“外面的部落也有很多生得很白的人,跟祖庭不一样,燕你没必要把自己藏起来吧,你生得好看,肯定能讨不少姑娘喜欢。”
燕遥知压低帽檐:“不。”
“别害羞嘛。”若木脸上的笑突然变得贼兮兮的,他搓搓手,“你年纪小才会说以后不找姑娘的,等你开窍了之后还是这个样子的话,可是要吃亏的......哎哟!”
扶翼揪着他的耳朵将其拎走,又转身回来:“他就是这样话多又总爱操心些有的没的,你别生气,他没什么坏心,以后他再多嘴我就揍他。”
“没事。”燕遥知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虽然话多了点,但作为保姆,若木还是很合格的。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红满天际的时候,他们三个才隐约看见集市的轮廓。
“就快到了,总算到了。”若木手里拿着根随便找的拐杖,另一只手扶在腰上,气喘吁吁地告诉同伴再不歇息一下的话他这个人就要歇菜了。
“出息!”扶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比其他人类稍微尖长的耳朵动了一下,“诶?”
燕遥知看过去。
扶翼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有事情啊......”若木一个趔趄。
“好像是有两帮人在打斗,就在去集市的路上。”
“有人在家门口打架,瓦图部落的人都不管的吗?”若木瘫坐在地上,大喇喇地叉开两条腿只差躺平了。
扶翼撇嘴:“如果是在集市里闹事,瓦图部落肯定要管的,可我听风的声音说,那两拨人也没在人家的集市里打啊。”
“就算在门口打也不挺煞风景的吗?”
“我不就提了一下你的耳朵,你非得跟我杠着来吗?”
燕遥知看着若木不知第几次被扶翼按倒地上,抬脚从两人身旁走了过去:“去看看。”
他嗅到风中的血气。
人血的气味和兽血十分不同,这股血气里的生机并不弱,反而十分磅礴,勾起了燕遥知的好奇心——就算吃不到,去看看也没什么妨碍。
他的视线又滑落在若木身上。
想啃。
但是......燕遥知默默将目光移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若木打了个寒颤,问扶翼:“你确定咱们身后没什么东西跟出来吗,我刚刚有种被什么盯上了的感觉。”
扶翼一巴掌甩在他的后脑壳上:“说了多少次没有了,你信不过我的侦查能力的话,以后你到前头开路好了。”
若木讪讪地讨饶。
两人一尸继续往前。
渐渐的,空气里的血腥味儿连若木都能闻到了,风中飘来了呼救的声音。
是几个女子。
后头还跟着男人的狞笑声。
扶翼立马抽//出//来背后的长弓,搭上箭矢。
燕遥知皱眉。
新世界的女性和男性的体质差距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太大,祖庭里无论男女几乎全是高大见状满身肌肉的模样,像若木这样文弱的矮子,和扶翼这种四肢修长灵活点满的反倒少见,哪怕垂老如阿年、云江两位长老,也是一身横肉。
但被追逐的这几个女子身上明显是没什么肉的,甚至已经瘦得出了骨相,跑在最前头的那个女子怀里还抱着个婴儿。
坠在她们身后的几个男子头脸都用麻布包裹,看不清容貌,手里提着宽阔的石刀。
“以多欺少好不要脸。”扶翼愤怒地说。
若木已经迅速地躲到了后面,探出头来:“那咱们就那个什么,路上遇到欺负弱者的人要跟他打一架。”
“是打抱不平。”扶翼纠正。
“嗯。”燕遥知把兜帽压紧,“打爆不平。”
第10章 挨饿的第十天
虽然说了句大概只有自己能明白的俏皮话,但燕遥知面容依旧冷漠颓丧,带着亘古不变的困倦,并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在他一侧,弓弦嗡鸣,扶翼眼神刚决,在眨眼的瞬间,已有数只羽箭射出,她搭箭张弓,身影飘忽地跃了出去,待箭筒中的箭矢射完,她便抽出插在腿侧的石刀。
昏黄的天色之下,扶翼像是一只母豹一样地冲了出去,她几乎与自己射出的箭矢同时到达,那些箭矢不远不近刚刚好钉到蒙面人的手脚之上,有几个反应快的或是翻身躲过,或是以手中石刀回护,但十数个人,还是被射翻大半。
而与此同时,手握石刀的扶翼也已经冲到近前。
她就好像风一样地轻盈,迅疾。
燕遥知看了几眼便晓得,这些蒙面的大汉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并不是扶翼的对手,而那些瘦成一把骨头模样的女人见有人来援,也没多做思考,提起手中的刀便反身冲杀回去。
此时燕遥知才注意到她们手中握着的,是与寻常石刀不同,圆月一样的弯刀,从颜色上可以看出是用某种生物的骨骼磨制而成。
在最前头,抱着婴孩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也立刻调转方向,朝着燕遥知冲过来。
她的脸好似骷髅,肤色是一种深深的棕红,眼睛格外的大,瞳孔黑漆漆的:“谢谢、谢谢......”她气喘吁吁地说。
“噫?”若木躲在燕遥知身后惊讶出声,“你们是蚁族部落的,你们这是在搬迁?”
“蚁族?”燕遥知又看了女人两眼,发现她的确相比起骷髅而言,更像是一只人形的大蚂蚁,她们JSG的消瘦并非是因为吃不饱饭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而是生来如此,看上去瘦伶伶的四肢其实蕴满力量,紧贴在上头的棕红皮肤也泛着金属的光泽。
若不是她们这边只有两三个人,还带着孩子,而对面是手握重器的十多个人,那胜负在谁还不好说呢。
蚁族女人点点头:“我们是红湖来的蚁族人,老祭司刚刚没了,但小祭司还没长成,不知怎么回事,这事被隔壁蜥足部落的人知道了,就趁机攻击我们,我们只能连忙带着小祭司转移。”
蚁族人与其他人族不太一样,她们的祭司是一代一代在亲子之中传承下去的,祖庭也不会插手,而所谓的祭司,其实与旧世界蚁群中的蚁后一般,不过这个“蚁后”并不需要生育整个种族,而是能与每一个族人产生一种其妙的共鸣,族群越壮大,蚁后也就越强大,但如果老祭司死得太着急,而新祭司又没来得及长成的话,就会遭遇到红湖蚁族一样的危局。
没有足够强大的领导者,她们就无法团聚一心作战,而假如小祭司被夺,整个族群都可能会陷入敌人的掌控。
“你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就不怕我们也是坏人吗?”若木不解地问道,他的视线不停在蚁族女人与她怀里的小婴儿之间拉扯。
跟皮肤棕红的女人不同,她怀里的婴儿白嫩肥胖,十分喜人,尤其是那一身磅礴的生机,让燕遥知没法挪开眼神,口中的尖牙搔动不安,但很快他便发现了异常:“这不是你们的蚁后吧?”
“诶?”若木还没反应过来。
蚁族女人笑了:“嗯,这只是一只拿来当诱饵的雄虫而已。”
蚁族人都喜欢用“虫”来称呼自己。
“抓住我们对你们没有好处,而且......您是若木祭司吧?”
突然被蚁族女人叫破身份,若木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从前是老祭司的侍从,跟着她去过祖庭,曾见过您一面。”蚁族女人解释道,“我叫五十三。”
她抱着孩子,微微弯腰:“祖神在上,蚁族人从不错认朋友。”
“祖神”本人:“哈秋!”
“燕,你怎么了?”
“没事。”燕遥知摆摆手,那边的厮杀已经结束,扶翼和另外两个蚁族女人将追兵全部斩杀,气氛肉眼可查地变得松快下来。
而燕遥知又看了一眼白胖肥嫩的婴孩,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