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了!格雷来了!”斯嘉娃一巴掌拍在玛丽的脑袋上,发出警告,然后才发现玛丽已经把面包全部吃抹干净,她不禁露出一个嫌弃又钦佩的眼神。
“班纳特,你是饿死鬼吗?没见过谁吃东西像你这样快。”
“我太饿了,斯嘉娃。还有,你以后可以叫我玛丽。”玛丽趁格雷还没有走进来,迅速说道。
罗沃德女子学院只有一个年级,所有的女孩子每天都会集中在一起上课,她们的年龄从12-18岁不等,每天却要学习同样的课程。
“很无聊的课程,对吧?”斯嘉娃小声说,她、玛丽、还有米兰达的年纪都差不多,在班级里都算是年龄偏大的学生。因此课堂上的知识对于她们而言都未免过于简单了。
“她们为什么不多分几个班?这样我们就可以分开层次学习了。”玛丽趁格雷写板书的时候悄悄问。
“学习?”斯嘉娃看上去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真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学习?”
“我告诉你吧,这里的老师除了淑女法则以外,几乎什么都不教,当然,简爱女士除外。”
“我们上午上课,下午和晚上则要帮她们擦地板、补衣服。如果这些都干完了,我们就要做刺绣,然后她们会把这些绣品拿去换钱,而我们则一分钱也得不到——收起你那幅震惊的表情吧,这才哪到哪啊,你要是连这些都接受不了,怕是没命活到明年圣诞节。”
正如斯嘉娃所言,洛伍德学校每天只上白天半天课,而中午和下午,有时候还包括晚上,学生们都要用来帮教师们干各种杂务活。
有时候是补衣服和刷鞋子,有时候是织袜子和围巾。如果有谁干得不好,或者干得太慢,免不了就又要饿肚子。
玛丽算是学生里年纪偏大的那一波,所以干起活来一般不会很慢,有时候还能抽出时间来帮帮那些年纪小的孩子。
但是即使这样,也耐不住有人故意刁难。
“玛丽小姐,你的地板没有擦干净。”格雷女士站在教师宿舍的走廊里,胳膊上挂着一只老旧的雨伞,如果再靠近一点,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酒味儿。
她的鞋底粘满了泥土,胳膊上的那只雨伞正“滴答滴答”掉下水来,弄脏了才擦干净的地板。
如果放在七天以前,玛丽一定会跳起来和格雷理论一番,但是她现在已经对此以为常,并且找到了对付老乌鸦的好办法。
于是,她规规矩矩(假模假样)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承诺会重新打扫。
见到这样的玛丽,格雷女士高兴极了,她又故意甩了几下雨伞,让伞布上的雨珠尽数落在地板上,然后得意洋洋地去了厨房。
玛丽盯着格雷女士远去的背影,确定她一时半会回不来了,立刻扔掉手中的抹布,向拐角暗处招了招手。
第29章
“你确定要这样做?”斯嘉娃走了出来,“不过是几个罐头而已,你用不着冒险。”
“那对双胞胎太瘦了,她们才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天天吃那种泥巴一样的食物。”玛丽把格雷女士的宿舍门推开一条小缝儿,趴在门口向里面望了望,确定没有人,才大胆地走了进去。
“你也太瘦了,斯嘉娃。我们得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教师宿舍要比学生宿舍宽敞明亮的多,地板上还铺着酒红色的旧地毯,两张木头床分别位于房间东西两侧。上面铺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色床单、除了被子和枕头以外什么都没有的那张,正是格雷女士的铺位。
它的床头有一只包浆的老柜子,但是没有上锁——洛伍德不允许有,连老师也不例外。
玛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开抽屉。
正如所预料的那样,她带来的那几只牛肉罐头正整整齐齐排列在里面,像一个个严阵以待的士兵。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只红色的铁盒子,里面放的是伊丽莎白从杂货店买的饼干。
玛丽略微思考了一下,把三只尚未开封的罐头抱在怀里,又用手帕包了半盒饼干,放进斯嘉娃的围裙里。
接着,她又用柜子里的开瓶器撬开一只新罐头,然后把这只已经开了口的罐头放在了另一张床的床头柜上。还故意撒了一些饼干的碎屑在周围。
做完这些,玛丽满意地拍拍手,双手叉腰,得意地对斯嘉娃说,“这样,格雷老乌鸦就不会怀疑咱们了。”
“你真阴险。”斯嘉娃撇撇嘴,脸上却流露出赞许的神情。
“这些食物本来就属于我,我只是把它们拿回来而已。”玛丽满不在乎地把罐头抱回怀里,用下巴指了指另一张床铺,“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外面没人吧,我们该走了。”
有了饼干和罐头,宿舍里的双胞胎总算是饱餐了一顿,其她的女孩子也各自分到了一点食物,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是好歹可以大大牙祭。
米兰达还取出一只铝制的缸子,把剩下的罐头肉汤倒进去,又加了点热水,放了几颗午餐时特意留下来的腌黄豆,这样她们也算是有了汤。
“下回你们可不能再冒险了。”米兰达一边怜爱地最后一点肉汤分给双胞胎,一边轻声对玛丽和斯嘉娃说。
“格雷那里还有我的腌咸肉和书,我们准备过两天再去一次,如果运气好,我还能拿回两副过冬的手套。”玛丽看了眼双胞胎手上的冻疮,暗自后悔今天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在格雷的柜子里找找药膏。
“这太危险了。”米兰达微微提高声音,“如果被人发现,你们都会被抽鞭子。”
“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会挨鞭子。”斯嘉娃满不在乎地看着手上的伤痕,前几天她仅仅是因为半夜起来去洗手间,就被戒尺打了手心。原因是她走路的声音太大,吵醒了正在休息的教师。但是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斯嘉娃为了尽量减轻动静,连鞋子都没穿。
“我们会多加小心。”玛丽安慰道。
为了防止罐头的香味飘出去,女孩子们还特意把废弃的床单撕成长条,堵住门缝和窗户缝。由于没有椅子和凳子,她们都直接坐在地板上,屁股下面垫着几件旧衣服以防着凉,分享着饼干和罐头。在双胞胎的恳求下,斯嘉娃还讲起了童话故事。
微弱的烛光倒映在姑娘们年轻的脸庞上,每个人都被斯嘉娃的故事吸引了。
“强盗、小偷、土匪!”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教师宿舍方向传来,斯嘉娃故事里的公主放下了手中的毒苹果,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看在上帝的份上,格雷。”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来,“没有人稀罕你那些破罐头。”
“那你怎么解释,我的罐头出现在了你的桌子上,还有饼干。一定是你偷得,你就是一个强盗。”
“肯定是你自己放错地方了。”沙哑的女声咳了一声,继续说,“你把饼干碎屑弄到了我的柜子上,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独吞了那个臭丫头带来的食物和衣服。知足吧,格雷,小心校长把你赶出去。”
“独吞?”格雷女士用她那特有的难听声音尖叫道,“我只分到了五只罐头,自己才吃了一只,剩下的全被你偷走了。你居然敢说我独吞,老婆子。”
然后就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和一连串粗鲁的叫骂声。
“她们不会打起来了吧?”玛丽悄悄问斯嘉娃。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别总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洛伍德,教师们因为分赃不均而打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斯嘉娃又露出那幅鄙视的神情,瞪了玛丽一眼。
“她一共才带了10只罐头,你却拿走了5只,这不是独吞是什么?”
“她是我带来的,我拿的东西多点,那是理所应当的。”格雷啐了口唾沫,声音听上去有点含混不清。
“小气的丫头,居然只带这么点东西来。斯嘉娃当初可是带了钱来呢,她却一分钱都没带。”
玛丽摸了摸胸口的口袋,暗自庆幸自己把父亲给的零用钱藏得够严实。
“够了,别丢人了,你们生怕学生们听不见吗?”又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然后她又低声咒骂几句,就带着格雷她们离开了。
“我不明白,洛伍德学校这么缺钱吗?教师们还需要从学生行李中克扣。”玛丽回到床上,用被子裹紧身体,冬天还没有过去,宿舍里经常冷得让人打颤。
“校长自然不缺钱。但是教师们就不一定了。校长压榨教师,教师压榨学生,就是这么回事。”斯嘉娃解释。
夜已经很深了,为了节省一点蜡烛,也为了明天早上能够及时起床,女孩儿们不得不结束了她们的卧谈会。
双胞胎难得吃了一顿好吃的晚餐,因此在各自的床铺上睡得格外香甜。
玛丽却睡不着。正如米兰达所言,她不能总是冒险去教师宿舍“偷”东西,照格雷老乌鸦今天这种架势来看,要是被她发现是自己“偷”了罐头,她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
不知道怎么得,一想到“剥皮”,玛丽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希斯克利夫的脸。那天他说,他买回小白马是为了剥掉它的皮做鼓面,玛丽其实当时就不相信,但是因为被约翰公爵的事情气昏了头,也没有想太多。
按照琼斯夫人的说法,希斯克利夫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小白马找回来,而且对它还相当不错。当然,这一点不用其他人说玛丽也能看出来。小白马是出了名的嫌贫爱富,如果希斯克利夫对它不好,它绝对不会舍不得贝尔庄园。
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帮自己赎回小白马呢难道是因为内疚?
玛丽想象了一下希斯克利夫因为内疚而满世界寻找小白马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这种人会内疚吗?玛丽难以想象。她认为希斯克利夫简直和小白马一个样,就是没良心。
或许,他比小白马强一点?
玛丽心烦意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想起他。她越想把他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就越赶不出去,最后就连睡梦里,都是希斯克利夫那张阴气沉沉的面孔。
他一手拿着马鞭,一手牵着小白马,然后他们一起对着玛丽说,“没良心的那个人是你,你才最没有良心。”
玛丽被吓得一个激灵,从睡梦里惊醒过来,却发现天仍旧很黑。她揉了揉额角,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很快又陷入了梦乡。
每个月五号,都是学生们最盼望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会有邮差到洛伍德学校来。那个穿蓝色制服的邮差个子不高,红皮肤,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像是和人吵架。但是这些并不影响他在学生们之间的受欢迎程度。
玛丽自打来到洛伍德以后,就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五号。
一般来说,邮差是下午四点左右到达,所以她们还有整整半天的时间可以用来给家人写信。
玛丽在给伊丽莎白的信中严厉控诉了洛伍德的校园生活,并热切期盼着姐姐能把自己接回去。她已经计划好了,只要一回家,她就立刻向官起诉洛伍德,控诉她们虐待学生的事。
然而,当她那封长篇累牍的信件终于完成的时候,却又收到了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
“现在,把你们的信件都交上来,我检查过后会帮你们交给邮差。”格雷女士坐在教室前面的那张大桌子后面,手里捏着一只旧钢笔,用她那双黄豆大的眼睛来回扫视着教室里的学生。
第30章 _30
“检查我们的信件?她是说她要检查我们的信件吗?”玛丽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讲台上的格雷,低声问斯嘉娃。
而斯嘉娃看上去显然比她还要惊讶,“你居然连这个都还不知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吗?每一封从洛伍德寄出的信件都要经过她的检查,以防有学生在信中抱怨学校和老师。”
“可这是我们的。”玛丽捏着自己那一沓厚厚的信纸,里面有一大半的内容都是在告状。她起初还想添油加醋一番,以博取姐姐的同情心,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洛伍德的生活根本无需润色,就已经惨不忍睹。
“在洛伍德,任何人都没有。”斯嘉娃叹了口气解释,“格雷做你的家庭教师的时候,你究竟怎样得罪她了,才让她这样针对。连最基本的校规都不给你说清楚。”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玛丽愤愤说。
斯嘉娃没再多问,她简单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信件,确认没有拼写错误以后,撕掉了它。
“我劝你还是抓紧时间重新写一封合格的信件,别关心我的问题。”斯嘉娃抢在玛丽之前开口,然后她跳下那把嘎吱作响椅子,走到格雷身边,说,“和以前一样,我没有信件需要邮寄。”
玛丽乖乖闭住了嘴,把那封“告状信”藏进围裙,然后开始炮制一封新的信件。
正如斯嘉娃所言,格雷老乌鸦十分“关照”玛丽。
她在检查寄往班纳特庄园的信件时特意戴上了眼镜,用一只脏兮兮的钢笔,趴在桌子上,逐字逐句地读着玛丽的信件。
直到教室里的学生都走光了,她才把信纸放回信封,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玛丽说,“你可以回去了,小姐。”
斯嘉娃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门口的长凳上,看见玛丽出来以后,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迎了上去。
“还有一个常识你也应该知道,所有被送进洛伍德学校的信件同样会被教师们检查。如果你的家人给你寄了钱或者食物,那么它们肯定会在见到你之前就落入格雷的口袋。”
“这太过分了,我们又不是监狱里的犯人。”玛丽尽量压低声音抱怨。
“很高兴你终于学会用'监狱'这个词来形容洛伍德。”斯嘉娃扬了扬眉毛,露出一幅颇为欣慰的、“傻孩子终于长大了”的神情。
“凡是从洛伍德寄出的信件都要被检查”,这个消息彻底让告状计划彻底泡汤,玛丽艰难地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她可能真的要在洛伍德度过一年。
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玛丽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被宣判死刑的安妮·博林,整个人生都失去希望。尤其是当她看到晚餐饭桌上那盘黏糊糊、黑漆漆的食物时,顿时更感觉身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