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给她们出主意, 教她们如何追求心上人。玛丽感到略微头疼, 她不想被这个“妇女之友”猜中心事,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喜欢希斯克利夫,而希斯克利夫却还惦记着别的女人。而且那个女人居然还是金发。她想借医生之名,在弗兰德开口讲话之前把他丢回病房休息, 可惜动作慢了一步。
“你这样伤心,难道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却不喜欢你?”
玛丽感到胸闷气短,不禁“恶毒”地想,她应该给弗兰德搞一些苦舌头的药剂,这样他就没法一直没完没了地说话了。
“你这个样子那就证明我猜对了。”弗兰德有一点小得意,“我的妹妹们也是这样。但,他居然不喜欢你,那真是太过分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要我说,他愚蠢得像狗熊一样。”
玛丽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希斯克利夫变成狗熊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没准我还能小小教训他一下,教会他如何珍惜好女孩儿——我说,他应该不会军衔很高吧?或许是个上尉?少校?1”
“他叫希斯克利夫。”玛丽抿嘴笑笑。
弗兰德:“……”
“你是说,希斯克利夫上校?那我想我只能在心里帮你骂他几句了。他是我的新长官。”弗兰德改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讲话,两边的眉毛都扬起来,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你们好像都很害怕他。”玛丽感觉心情变好了一些,又抿了一小口酒来暖身子。
“他的脾气有些古怪。”弗兰德腾出一只手摸了下鼻子,有些心虚地往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怕被他的新长官听见他说的坏话,“而且不近人情,或者是冷漠无情。他什么都不相信,甚至连上帝也不信。我们都觉得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包括自己的性命。”
玛丽感到疑惑,因为在她眼里希斯克利夫并不是这样,除了脾气古怪,她觉得他并没有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你们认识多久了?”弗兰德问。
“没多久,也就几年。”玛丽悻悻说,她又想到了和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凯瑟琳。
“其实,虽然不近人情,”弗兰德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尽量避免对玛丽造成二次伤害,“但是很多士官都在传说,希斯克利夫上校其实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大家都这样说。你说他并不喜欢你,这很遗憾。但是我似乎能告诉你他心头的姑娘究竟是谁。”
玛丽别过头,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双手托腮,她不想在听见凯瑟琳恩肖的名字。但弗兰德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据说希斯克利夫上校有一本随身携带的《圣经》,就是那个女孩儿送他的。他宝贝极了那本《圣经》。”
“你能相信吗?他是一个从来不相信神明的人。但是却对那本《圣经》爱护有加。我还听说,他这次上战场其实也是因为那个女孩儿——他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中间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好像是那个姑娘有什么麻烦。他为了帮她,所以和别人做了交易,代价就是要再次领兵出战。”
弗兰德说了一连串,他故意说这些,其实是想要让玛丽死心。他将她当亲妹妹看,所以不忍她伤心,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决定狠心斩断她的念想。假如希斯克利夫真的有一个像传闻中那样的姑娘,那么他以为玛丽是肯定没戏了。
要他说,威尔逊医生就很不错,玛丽应该和他在一起才对。弗兰德已经开始假想威尔逊医生成为他妹夫以后的生活了。
玛丽却一直默不作声,她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无法消化弗兰德刚刚所说的信息。
《圣经》?据她所知希斯克利夫只有一本《圣经》,就是她送的那一本。他很宝贝它吗?比凯瑟琳的怀表还宝贝吗?还有,“为了那个女孩才去上战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当初是因为自己被抓到了约翰公爵府,希斯克利夫来救她那件事吗?玛丽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
她决定去找希斯克利夫问个清楚。就算他已经睡着了,她也要把他给叫起来,把事情问清楚。
玛丽丢下弗兰德,踩着积雪,脚步匆匆往住院部跑去。但是还不等她踏入住院部的楼门,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哨子声。
警报响了。
整座圣心医院,但凡是能动的人,全部在一瞬间醒来。
“把病人转移到地下室去!快!快!”威尔逊医生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医院里的各部人员,玛丽愣了两秒钟,这是她在圣心医院第一次遭遇突袭,有点不知所措。
周围乱糟糟的,圣诞节欢乐的气氛不见了,只剩下焦灼和紧张。原本安静的院子瞬间变得嘈杂,护卫军拿着武器在医院大门口站成几排。
“玛丽,玛丽。”威尔逊医生大喊,“把病人抬到地下室去,你负责第三区,明白吗?”
玛丽瞬间回过神来,扭头往第三区跑去,那里是重症区。
转移患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腿脚受伤的患者。即便威尔逊竭力维持秩序,地下室里还是不可避免的乱成一团。不断有新受伤的士兵被抬进来,还有那些在移动过程中又意外牵扯到旧伤的士兵。
玛丽干净的围裙上很快就染上了血迹。因为奔跑,她的呼吸有些乱,但是头脑清醒,清醒到麻木,所以并不害怕。
“第一组负责止血,第二组和我去楼上拿纱布和药。”玛丽扔掉碍事的腕花——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她小小装饰了一番,提着裙子往二楼的储物间跑。
榴弹炮2在圣心医院的院子里炸裂开,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没有人想到敌人这次会集中火力进攻一所医院。圣心医院虽处于前线,但是受到层层保护,此前的攻击大多不痛不痒,不像今天。一楼大厅的玻璃碎了一地,爱德华詹纳3的雕像断成两半,还有来不及撤退的患者和医生护士。
玛丽按照威尔逊所教的那样,猫着腰,护住头部,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二楼,尽可能多的往地下室运送纱布。他们的地下室里其实储备了很多应急药材,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竟然还会不够。
又一颗榴弹炮在楼下炸开,玛丽感觉地板晃了晃,她和维尔达护士抬着装满应急品的箱子,一路向下。回去的路要比去的时候更加艰难,她的耳边全是炮弹的嗡鸣,飞溅起来的沙土刮在脸上,迷在眼睛里,她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碎玻璃划伤了,正在流血。
“轰。”
一颗炮弹打在二楼楼梯处,玛丽只觉得脚下一空,紧接着整个人就坠落下去。
“我还没有把东西送到地下室。”玛丽在失去意识之前想。
"玛丽,玛丽医生。醒醒。"
玛丽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周围一片黑暗,她耳朵里全是炮弹炸开的声音,仿佛要把人的耳膜炸开一样,她挣扎着想要离开这儿,但是却好像又被什么的东西压制住,一下也动弹不得。
一种可怕的窒息感袭来,玛丽感觉胸口被一团碎布堵住,她张开嘴,想要得到一些新鲜空气,但是却被呛入一阵烟尘,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紧接着,她又感觉衣服上落了几滴水,于是便抬起头,发现天空正落下雨来。玛丽张开嘴,让雨水滑进喉咙,以缓解嗓子里那种灼烧的疼痛感。可是还没等她喝几口,那种令人战栗的窒息感就再次袭来。火焰一样的灼热,仿佛要把一切烧成焦木。玛丽忍不住发出恐惧的呻|吟声。
“救命。”她喘着粗气,用尽力气喊,但是只发出的声音比猫还小。
“救救我。”玛丽忍不住哭起来,她还不想死。她感到全身疼痛不已,肺部积满烟尘,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
“玛丽,玛丽,别害怕,没事了,突袭结束了。”
玛丽在混沌中隐约感觉有人在唤她,但是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声音去寻找方向。
她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渐渐地,她好像能够呼吸,四周也不那么寒冷。她的前面有一个莹白色的光团,一闪一闪,正散发出温暖。这团光让玛丽感到一阵放松。
她缓了口气,提起精神,继续往光亮的地方走。可是那团光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玛丽逐渐有些疲惫,感到体力不支,汗水顺着额角淌入脖子。
那团莹白色的光忽然变得更加明亮了一点,玛丽抬起头,看见希斯克利夫正骑着马靠近。也许是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玛丽的眼睛不太能适应强烈的光亮,以至于她感觉今天的希斯克利夫看上去竟然很温和。
哦,我的黑马王子。
她神志不清地乱想。
第52章 52
希斯克利夫骑着马, 没一会儿就来到玛丽身旁。他神态温和,甚至身边还散发出耶稣一样的圣光,英俊到不真实。他坐在马上, 伸出一只手,玛丽便握上去, 然后希斯克利夫微微用力一拉,玛丽便和他一起坐在了马上。
这是一匹荷兰温血马,很高大,玛丽坐在上面向下看,感觉自己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中。她想起从楼梯上下坠的失重感, 有点害怕, 于是不由自主地往希斯克利夫怀里靠了靠。感觉到玛丽的靠近,希斯克利夫先是身体一僵, 然后便放松下来,他两手拉着缰绳, 把玛丽环绕在自己怀里,低头对着她的耳朵说:“别害怕, 我带你离开这里。”
于是她索性彻底放松下来,也不去看那团莹白色的光, 反正有希斯克利夫在, 她肯定能出去。她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但是不是往日的烟草和皮革味儿, 而是消毒水味, 好像医院病房里的新洗的床单。
路又变得很长,还有一点冷。但玛丽窝在希斯克利夫的怀抱里,所以感受不到寒风的侵袭,只有指甲微微发凉。她在黑暗里, 小心翼翼地用指头寻找着希斯克利夫的手指,可能是因为紧张,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他。玛丽先是试探地去勾住他的手指,对方没有拒绝,于是她便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手全部放在希斯克利夫的手里。但是她又立刻觉得这只手有些奇怪。
这只手光滑、细腻,一摸就知道它的主人一定自幼养尊处优,别说领兵打仗,他怕是连重活都没有干过。
这不是希斯克利夫的手。
玛丽立刻把手抽了回来。
“玛丽,你终于醒了。”
玛丽睁开眼睛,发现威尔逊医生正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搭在她病床边缘,有点尴尬地半开着,像是刚刚丢了什么东西。
“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大家都很担心。”威尔逊把搭在床上的那只手收回来。
“现在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玛丽睁着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周围有一点嘈杂,但是并没有炮火声,看来袭击已经结束了。医院里的人正有条不紊地把病人转移回病房,还有一部分在给窗户装新玻璃。
“希斯克利夫呢?”玛丽问。她躺在床上,找了很久,也没有看见他。
“因为敌人的突袭,希斯克利夫上校受调提前回战场了。”威尔逊回答,他扒开玛丽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你需要休息几天,玛丽。别担心,你伤得不重。我们加强了防御,不会再有突袭发生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玛丽没注意为威尔逊后面说什么,继续追问道。
“那天晚上突袭一开始,希斯克利夫上校就带兵去前线支援了。”威尔逊回答,他的神情有些落寞。玛丽自从醒来就一直追问希斯克利夫的消息,这让他心头多少有些酸涩。
“我们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别担心,上帝会保佑他和我们的士兵。”威尔逊忍住心中的酸楚安慰道。
上帝会保佑他。
玛丽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却不能给自己多少安慰。她吃了药,又失魂般地躺在枕头上,脑子里只有希斯克利夫。
他脑袋上的伤口还没有好,怎么就又去战场了?而且她还有问题要问他。医院病床的床板算不上特别舒适,玛丽躺的浑身难受,她一会儿想希斯克利夫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一会儿又想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好尽早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由于这次突袭令圣心医院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为了安抚众人的情绪,皇家部队总部即刻调遣了各项资源给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平时特|供给长官的巧克力。
玛丽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只觉得又苦又涩,难吃极了,完全不像希斯克利夫当初给她的那块那样香甜。于是她兴趣缺缺地剩下的那一半随手给了别人。
玛丽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躺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她终于忍无可忍,掀开白色的被单,跑到更衣室换回工作时的围裙,要求立刻回到岗位上来。威尔逊起初并不同意,他认为玛丽应该至少再休息两天。但是玛丽一向固执,所以半小时以后,士兵们就又在换药室看见了她忙碌的身影。
“放心吧,你的手臂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玛丽一边帮士兵换药一边安慰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你只要不剧烈运动,按时吃药就可以。”
“五号病区就交给我吧,我和那里的病人很熟悉,对他们的伤情也更加了解。”
“消炎药剂?这个我会,我很擅长这个,让我来吧。我调完后还可以送到病房区,顺便检查他们的伤口。”
“……”
玛丽在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因为只有忙到腾不出时间,才能不去想希斯克利夫。她从一个新被送到医院的士兵说,这次敌人的攻击十分猛烈,前线的士兵伤亡惨重。
因此每当有新的伤员被送来时玛丽都格外紧张,生怕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希斯克利夫。
她也担心他始终不到医院来,因为那些在战场上直接阵亡的士兵会被直接埋葬。为了不频繁地思考希斯克利夫究竟是否还活着这个残酷问题,玛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早晨刚一睁眼,她就往病房区赶去,检查伤员们的情况,中午也不肯休息,而是在药剂室里配药,她从早忙到晚,一分钟也不愿意停下来。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玛丽从小就是个野性子,活泼好动,有事没事就喜欢牵着小白马四处乱跑。因此身体强健,恢复力好不说,这几年抵抗力也愈发变强,所以即使像个陀螺一样忙了半个月,她除了眼底有些青黑和面色微微苍白以外,精神力却依旧旺盛,每天辗转于各个伤员和手术室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