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朕召你们来,是有意拔擢梁适为相,诸位爱卿可有异议?”皇上开门见山的说。
四人互望了一眼,他们与梁适平日关系都不错,却也并不亲密,在朝中梁适似乎与谁都是这般不远不近,他有才有能,皇上要提拔他也不算特别意外,如今朝中各方势力比较均衡,谁也不能力压群雄拔得头筹,所以与其被敌对党派势力得了相位,倒不如给了梁适这个无党无派的散人。所以同知枢密院事、户部司使﹑度支司使三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却唯独孙正气想了想说,“陛下,梁适固然有才,但朝中人才济济,他近日又无甚政绩,恐朝中不服。”
“哦?”皇上挑了挑眉,“那孙卿有何建议?”
孙正气想了想道,“莱芜近日有折本一再上奏,百姓反抗官府,不愿开矿冶铁,此事在莱芜民怨颇重,不如让梁大人着手解决此事。”现在孙正气的靠山王佑倒了,在朝中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盐铁司使一职他刚刚上任,生怕有任何差错,如今正好趁此机会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皇上笑了笑,虽然心知孙正气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过倒也合皇上心意,于是转头看了看余火莲,余火莲一言不发,好像真的只是个普通侍卫,皇上见他面色如常,便点头道,“那好,朕便依孙卿所言。”
“皇上圣明。”一众臣子皆低头称颂,皇上会采纳孙正气的意见,众人也都不意外,似乎他们的皇上一向都是软耳根,谁说的话他都听,然而皇上心里真正打着什么主意,只有寥寥几人清楚。
此事就此定下,第二日皇上就下旨将梁适贬去做了兖州知府,什么都没解释,梁适接到圣旨很意外,抬头去看站在皇上身边的余火莲,余火莲面无表情,于是梁适也二话不说接下了圣旨,对于梁适被贬官,满朝文武都同样意外,有传闻是孙正气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许多人都知道皇上耳根软,不由扼腕,再想想孙正气原来是丞相王佑的人,王佑为人满朝皆知,自然也把孙正气打成了小人,只有孙正气自己还在自鸣得意,觉得他这招用得极妙。
梁适不知道为何突然被贬官,他不担心自己,他怕的是皇上对少主有了什么芥蒂,所以这两天他一直在等余火莲,但却没有任何消息传给他,直到他启程赴任的那天。
一辆马车只载了些他随身之物,也没有任何仆人随行,他在东华门外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散朝之后,等来的却是一位故友,“希文?”
来人是当朝参知政事范希文,与梁适交情匪浅,此次梁适被贬官,他是最痛心的,他抓着梁适的手,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仲贤……”
梁适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希文曾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今日适亦当宠辱不惊。”
范希文点了点头,却双眼含泪。
梁适忽然转头看向路边,余火莲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范希文看见余火莲那森冷的面具,连忙擦了擦眼泪。有范希文在,梁适不好说什么,只向余火莲拱了供手,“大人来此可是圣上有何吩咐。”
余火莲见有人哭着给梁适送行,便不由一笑道,“此行我相信,一切你自有决断。”
梁适神情一肃,便知此番被贬必定另有深意,他的任务此刻已经开始,而从少主的态度他也可以安心,一切都在少主掌握之中,于是他向余火莲躬身一揖,而后深深看了看范希文,再没说什么,启程向兖州而去。余火莲已然通知各地分坛,一路暗中保护,且梁适怀揣鬼堂令牌,有任何需要,各分坛必定会全力支持,他并不担心,而且以梁适才智,莱芜铁矿之事想必也难不倒他。
倒是这个哭着践行的范希文让余火莲忽然起了兴致,于是他看着范希文笑道,“范大人这眼泪怕是要白流了。”
范希文一愣,这人近来整日跟在皇上身边,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好像比伺候皇上多年的李公公更得皇上宠信,然而他却一直戴着面具,满朝文武竟无人知其姓名来历,“此言何意?”他不明白,但此人既然是皇上身边亲信,想必此言意有所指。
余火莲却不说破,只笑着指了指范希文的肚子说,“范大人切不可腹诽圣上。”
范希文怔愣之间,余火莲已经转身而去,独留他呆立城门口胡乱猜测。
第38章 【三十八】
梁适出京的第二天就急匆匆来找余火莲的人着实不少,头一个就是傅宏,也不知他是怎么从宫里跑出来的,余火莲因为脸上的伤还没好利索,难得告假出宫去陪方离,一大早他还没起床,傅宏就跑到春山书寓把他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少主,我听说梁适被贬出京了?他不是少主举荐给皇上的人吗,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急什么,我还在皇上身边呢,皇上如果要对付无间道,第一个就该杀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余火莲又倒回床上闭着眼懒懒的说道。
“你是长皇孙,皇上哪舍得碰你一根汗毛?”傅宏冷冷道。
余火莲猛然睁眼,他总觉得傅宏对皇上对朝廷怀有很深的恨意,甚至为此几次想要杀自己,余火莲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但让他不明白的是,傅宏分明几次救他,又似乎不想杀他,余火莲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傅宏,你放心,如果我认为朝廷有意加害本门,是绝不会坐视的。”
傅宏沉默下来,余火莲如此说,他便信了,从小到大余火莲说的每句话他都信,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再问。原本他应该去恨余火莲的,但是他偏偏没办法恨他,更没办法杀他,反而希望他活着,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活着,傅宏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傅家祖宗,他握了握拳,转身走了。
傅宏才走没多久钱富就又到了,上来就问,“属下听说梁适被贬去兖州了?”
余火莲起身更衣,在屏风后面解释说,“放心吧,此事皇上与我商量过了,是让他去解决莱芜铁矿山民怨,等他挟功而回,自然擢升宰辅。”
“哦。”钱富恍然的点点头,可还不等钱富离开,喜鹊和驼子又联袂而来,余火莲一翻白眼,“钱富,你跟他们解释。”
=================
余火莲和方离的婚期已定,按照礼仪,余火莲和方离在婚礼之前不能再见面,昨晚余火莲偷偷去见方离,不巧又被方子庵撞个正着,余火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方子庵八字不合,好像每次想干点什么,总会被他撞见。被好一通说教之后赶了出来,余火莲也只好耐下性子,忍两个月不去见小离。
就在余火莲最百爪挠心的时候,偏偏还瞧见方旭和李柏在街上手拉手的买东西,这真是教他无名火起,于是他上前拍了拍方旭,“你今天怎么有空了?开封府今天放假?”语气里酸溜溜的,方旭一笑,“今天我跟包大人告假,特地出来陪小柏买东西的。”
余火莲更是羡慕嫉妒恨了,道,“喂,你什么时候娶李柏啊?”
李柏听了抿嘴一笑,“刚刚他就是去跟我娘提亲的啊,不然你以为包大人为什么能给他假?”
“啊?”余火莲有点意外,“那婚期定了?”
“是啊,”李柏高兴的说,“就定在跟你和小离同一天。”
“什……”余火莲几乎要气炸了,“那你们为什么还能、能这样出来逛街啊?”
“嗯?”李柏不明白余火莲为什么这么问,反问道,“为什么不能这样逛街啊?”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哪样。
余火莲目瞪口呆,“那、那为什么我不能去见小离啊?”
方旭终于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了,哈哈大笑解释说,“其实按照道理我也应该不能见小柏的,不过喜鹊夫人不在意这些规矩,”而后同情的拍了拍余火莲的肩,“你就忍耐一阵子吧。”
余火莲七窍生烟的扶着额头,他真的觉得跟方子庵八字犯冲。
方旭看着余火莲嘴唇边淡淡的青紫痕迹,想起那天晚上动手时,他力气用的不小,就有点后悔,火莲他还带着内伤呢,“火莲,你的伤好些了吗?”
余火莲一笑,“放心吧,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伤不到我。”
方旭这两天回头想想,终于想明白那天余火莲的话哪不对劲了,“火莲,那天我不是说说而已,有些事我去替你做比你亲自去做要合适。”
余火莲上下打量方旭,“你是想说你比我厉害还是比我聪明?”
见余火莲一脸的玩世不恭,方旭就有点着急,“我是想说,那些事我做的时候会想办法保住性命,你呢?你会吗?”
余火莲这才认真起来,方旭抓着他的肩膀,“火莲,算我求你,别把我排除在外,虽然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直将你当做弟弟,而且你觉得这些事我还能袖手旁观吗?从一开始,从你我出生那一刻开始,咱们两个的命运就纠缠在一起了,分不开了,所以火莲,至少让我分担一些,别轻易做出让我们都后悔的决定。”
这一番话余火莲听了,心里暖得几乎烧起来,他想要保护方旭,不管是为了义父还是为了小离,甚至为了皇上为了朝廷,所以他一直不让方旭再与无间道有任何瓜葛,但是现在他却忽然感受到了方旭的心情,那种似曾相识的无助和恐惧,就像他失去内力时的恐惧一样,一种无法施为的无力感。他清楚的感觉到方旭也在怕,怕不能保护小离,不能保护余火莲,怕一眨眼余火莲就真如业火中的莲花一般燃尽了,只余飞灰。
余火莲真的好庆幸,他能遇上方旭,能遇上小离,遇上这些不论他是谁,都从始至终关心他爱着他的人,所以他不得不做出让步,“现在一切都很好,如果真的遇上难题,我会去找你的。”
方旭见他答应,立即伸出手掌,“你余火莲一言九鼎。”余火莲笑着抬手与他击掌为誓,“一诺千金!”
李柏虽然不清楚所有的细节,却也大概能够明白方旭的心思,见两人击掌相约她也为两人高兴,她的娘是余火莲的下属,她常常看见娘为了余火莲而忧心,尤其是自他进宫以来,她的命又是余火莲救的,自然也就跟着担心,现在余火莲能让方旭一切分担压力,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39章 【三十九】
余火莲这次出宫还有一件事就是回总坛去取药,他的筋脉已经复原大半,但仍然只能调动八成内力,一旦出尽全力还是会给筋脉造成负担,这让余火莲束手束脚,他记得义父的房间里有几种上好的伤药,对筋脉都有极好的温养作用。他翻找义父药柜的时候,找出一瓶没有标注的药来,瓶子很普通,却单独放在一个格子里,余火莲晃了晃,听声音,里面只有一两颗药丸。他打开瓶塞,霎时清香四溢,不是常见的药香,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沁人心脾的清香,余火莲也不知是什么,不敢乱吃,又放了回去,只找了一样他认得的伤药服下,盘膝而坐,内力运转十二周天,慢慢催化药力,待他调息完毕收功时,内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只需静养数日便无大碍。
义父药柜里收藏的丹药都是义父亲手炼制,对于炼药一道余火莲只学了皮毛,他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天分,炼不出如此神效的丹药来,许多药丹也无从分辨,但方才那两颗,他疑心就是冷清一直垂涎的通天丸,通天丸顾名思义,服下之后力可通天,能够让功力成倍增长,但这东西众人也只是听说,余火莲从不见义父服用,究竟是义父武功已臻化境不必再服用,还是它会有其他副作用,以余火莲对展颢的了解,只怕后者可能性更高。
余火莲出了总坛便回了宫,回去时城门已经关了,他又是老样子越过城墙而入,在调动真气时,竟已运转无碍,这让他心中踏实不少。这个时辰皇上若不在崇政殿处理朝务,就是该在后宫各娘娘屋里,他自西华门入宫,距后宫近些,于是便先去了后苑,禁宫守卫已然认得他,并未阻拦,余火莲直接就去了俞充仪那里,然而到了他才知道,皇上确实在后宫,却不是在俞充仪屋里,余火莲此时才想起,他的父亲是皇上,有三宫六院,晚上并不一定要睡在他母亲这里,他还有许多个姨娘……他总觉得忽然亲戚成群了,有点……头大的感觉。
不过俞充仪却不怎么在意,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现在有了儿子,对皇上她其实并不怎么奢求了,“昉儿,母妃看你今日脸色好了很多。”俞充仪抚摸着余火莲的脸庞细细的瞧着,目光舍不得离开一时一刻。
余火莲也不自觉的放轻了动作,放柔了声音,浅浅笑道,“母妃放心,孩儿前几日只是初来宫中,睡得不踏实,这两日睡得足了,自然脸色便好了。”
俞充仪点点头,“晚膳可曾用过了吗?”
“是,已用过了。”余火莲道。
俞充仪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了,“昉儿,你与皇上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余火莲了一阵却没有告诉她,只是说,“母妃放心,曾经是有些不愉快,但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孩儿现在每日护在父皇身边,与父皇朝夕相处,父皇很疼孩儿,曾经孩儿犯下的错,他都一一原谅了,所以孩儿绝不会再负他。”
余火莲不想说,俞充仪也没有再追问,这么多年,她已经被这后宫磨得不会强求,她只要她的儿子好好的,就足够了。俞充仪站起来从妆奁中取出一只银钗,那钗头是一朵三十六瓣鍱银鎏金的盛莲,那莲瓣椎得薄如蝉翼,原本软银不易造型,但表面鎏金则使莲瓣挺立,莲下是三穗玳瑁步摇,摇晃之间互相碰撞叮当脆响,每每晃动又轻轻坠着那些莲瓣微微颤动,便如同在风中摇曳,显见制作此钗匠人手艺之精湛,思意之巧妙。俞充仪将这钗交给余火莲,“这是母妃入宫时娘家带来的,是母妃娘亲的嫁妆,后来传到母妃手里,原以为这东西就要陪着母妃入土的,想不到上天待我不薄,能将它再传给媳妇。”
余火莲紧紧握着那钗,钗头的金莲微微颤动,他感受得到母妃那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为了母妃,为了小离,为了皇上,他也该珍重自己,有这么多人希望他幸福,但是他……真的可以幸福吗?爹……孩儿可以幸福吗……
===============
余火莲虽是皇上身边红人,却也不能孤身在后宫逗留太久,更加不能不识趣的去找皇上,所以他只能先回崇政殿,然而他却在刚刚踏出福宁殿时候被人拦住了,“站住!你是什么人?”
一个年轻的小侍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余火莲的鼻子问,态度嚣张至极,“后宫禁苑不准男人出入,你不知道吗?”而后他一眼扫见余火莲手中的发钗,“好啊,还敢偷东西。”说罢伸手就去抢余火莲手里的银钗,余火莲侧身扬手,避过了那人伸来的手,这人虽然穿着侍卫的衣服,却没有丝毫功夫,而且这身衣服他穿起来大了许多,并不合身,看动作听声音,余火莲敢肯定,这是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