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火莲一笑,“放心吧,凭他动不了我。”
傅宏想想也对,就算没有无间道的助力,让太子和少主一对一的较量,不论武功还是智谋,余火莲都在太子之上,也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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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太子都看不见傅宏的人影,也不知道他鬼混到哪去了,不过也好,今天有一位父王——濮王的故友要来,他不希望给傅宏看见,因为现在他越来越看不透傅宏这个人了,曾经太子以为傅宏是自己的心腹,可最近几个月来,太子不知怎的,总觉得傅宏有事瞒他,这是一种直觉,虽然很飘渺,但身处他的位置,哪怕是一丝危险,他也不得不防。
正走神间,一个人踏进了太子的寝殿,那人穿着一身大内普通侍卫的官服,相貌也普通,一眼看过很快便忘记的那种。只是他向太子行的却是滇南的蛮礼,太子见了便是一笑,“令尊一向可好?”
“嗯,”那人点点头,并不多做客套,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这种掌中瓶,一个正常男人的手握起来就能完全隐藏住,“这毒必须进了伤口才有用。”那人的汉话说的很别扭,不过太子却已经听得明明白白。
那人转身便向外走,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又补了一句,“我阿爸欠你们的人情还清了,以后别再找我们。”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没有等太子回答他一句。
太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瓶子,而后握紧手掌,他上下看看,果然是可以完全隐藏起来,太子笑了笑,不过他却用不到这个精巧的小设计,转而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一个精美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枚黄玉雕琢的炉顶。这炉顶雕工精巧,拇指大小的东西浮雕了菩萨千手像不说,还镂出了祥云数朵,且玉质温润,色泽柔美,嫩黄之中飞着一抹橘红,红与黄之间过度自然,颜色浑然天成,只是那抹红看的久了,竟觉得似有血嵌入了其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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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大典祭祀天地社稷,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祭祀的地点正是玉清昭应宫。
祭祀卯时便要开始,所以皇上丑时便起了,他起来时余火莲已经站在他的寝殿门外,不知守了多久,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皇上是心里还有气,而余火莲则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皇上坐进早已备好的龙辇,余火莲默默随护在侧。
皇上想起赵懿欢那伤心委屈的摸样,就心疼的发堵,再想起余火莲跪在赵懿欢脚下的情形,心里更是堵的厉害,皇上知道,赵懿欢虽然平时看似刁蛮,实则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什么能做什么该做她都知道,就如同这一次,皇上看得出赵懿欢爱火莲爱的极深,然而却只能逼迫自己放弃,这如何能让他不心疼。而余火莲,更是习惯了逼迫自己,这次一开始皇上确实是气余火莲行事没个分寸,可如今他气的是,余火莲总是这么委屈自己,这两个孩子他都心疼,可这感情的事,他却又使不上力,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堵,不由得连连叹气。
纵然马蹄声纷乱,余火莲还是听见龙辇里皇上在唉声叹气,他张了张口,想说此事他必定尽力弥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皇上现在气头上,还是再等几天,等皇上消消气他再对皇上说吧。傅宏是他无间道中人,朝中职位也不高,不知皇上会不会同意让他去接近懿欢。余火莲皱着眉头心思烦乱之间,皇上的龙仪队便已到了玉清昭应宫门外。
余火莲抬起头,看着气势恢宏的宫殿大门,拉着缰绳的手倏然握紧,就是为了建造这个宫殿,先皇那个昏君连下密旨逼着爹屠了赵家村,而后为了掩盖真相又栽赃爹里通叛国,最后把爹爹一氏满门抄斩,就是为了这座宫殿!余火莲眯着眼抬头去看那巨大的牌匾,眼中恨意如火。
皇上从龙辇上下来便看见他这个神情,心中不由得一颤,“火莲!”皇上喝了一声。
余火莲回过神来,收敛气息,看了看皇上,勉强应了一声,“是。”
皇上皱着眉头,这几天他总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心里没来由的慌,看见火莲这个神情,便想,不会是火莲要做什么事吧?
文武百官也早已到了指定站位,梁适作为司仪也在宫门处等候多时,见皇上与少主之间似乎情形不对,他自然知道玉清昭应宫对少主而言意味什么,所以连忙几步上前来跪礼道,“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梁适站了起来进言道,“陛下请入宫,时辰将到了。”
皇上点点头,便当先走了进去,梁适与余火莲并肩而行,他低声询问,“少主与皇上吵架了?”
余火莲摇摇头,“一时也说不清。”
梁适想了想还是劝道,“少主莫因他人之过影响了与皇上的父子情谊。”
余火莲没有说话,梁适便也不好再多说。
天地社稷的祭祀大典,除了开篇的祝词外,年年都是一样的流程,群臣倒也轻车熟路,大典进行得十分顺利,只是在祭祀流程全部结束之后,却没有如往年一般依序退出,却是梁适拿出了一张圣旨,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宣读起来,余火莲不知道往年大典的流程,便没有太过在意,百官却是有些意外。不知是什么样的圣旨要在这样的场合来宣读。
然而当圣旨中的内容宣读出来时,最惊讶的却是余火莲,原来这个圣旨是追封赵昉的。他原本的封赐是褒王,赠太傅,这一回又加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魏王。
第66章 【六十四】
褒王与魏王虽同为皇子王封,“魏”却比“褒”尊贵得多。诸王封号都是取自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名,褒国在周时经济文化都曾盛极一时,却为周室所灭,纵然美好却只如昙花一现,想来当初取这个封号,也必定是因长皇孙出生之喜尚未享尽便猝然而夭,对先皇和皇上来说,便如同一夜梦昙,其中的悲痛和遗憾不言而喻。然而魏国却位列战国七雄之一,一直都与秦争锋,强大而霸道,后三国时期占据中原的也是魏国,同样的强大而霸道,自然是比弱小的褒国尊容得多,这个封号给现在的火莲,当真是再适合不过。
于文武百官而言,这道圣旨不过是加封一个死人,在祭祀大典上宣读,也算合理,然而听在知情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梁适知道,皇上此时加封,虽是因为少主屡立战功,先平唃厮啰,后灭天圣教,且自己的功绩也需有一半算在少主头上,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小少主的出生,依例,长皇孙出生便应当有所封赏,可小少主身份见不得光,便只有全部封在少主头上。
余火莲听完这道圣旨,便松了口气,他想皇上也许已经不生自己气了吧。
然而听了这道圣旨心情最激动的人,却是太子。他抬头看了看站在皇上身边的余火莲,他听说梁适也是余火莲举荐上去的,他不知道无间道的存在,所以太子理所当然的认为,皇上是在为余火莲培养势力,朝廷中梁适一直处于中立状态,不曾与任何党派结盟,他也拉拢过,梁适却无动于衷,不知余火莲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拉拢到梁适,而他又听说参知政事范仲淹与梁适私交甚笃,余火莲又娶了御史中丞方子庵的女儿,太子冷笑一声,朝中大权他已揽去一半了,他猛的握紧拳,不能再等了。
圣旨宣读过后,在列百官,包括太子在内已全部退出玉清昭应宫,就只有梁适陪同左右。皇上带着余火莲去了后殿,殿门一开余火莲便看见了几幅画像,他的脚步霎时顿住,那是本朝□□以来历代皇帝的画像,余火莲盯着先皇的画像脸色阴沉的可怕。皇上已经走进了殿门,回头看见余火莲的脸色,便说,“你还恨先皇?”
余火莲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他没有回答,但只从神情上皇上便知道他的想法,于是他叹了口气,今天他带火莲来这里,就是想解开火莲的心结,先皇宾天之前心心念念就是长皇孙,他也想还了先皇的愿。
“子不语父非,臣不言君过,”皇上自小受的就是儒家教训,所以可以说他在思想上完全秉承了儒家一脉,“不论先皇做了什么,他终究是你的爷爷。”
而余火莲在展颢的教育下,却是法家主导,错便是错了,错便该受罚。所以自懂事起就憎恨着大宋皇室,而这恨完全是来自先皇,与本朝从前和现在的皇帝都没有关系,完完全全来自先皇,如何能说放就放下,若不是因为他,爹怎么会遭受那样多的痛苦,若不是因为他,爹现在一定一家三口过得平安幸福,不会有那么多人冤死,不会造成这么多痛苦。
“做了错事,不说就可以当没用过吗?”余火莲看着皇上问道,双眼含着怒意。
皇上见了,便也有了点火气,反驳道,“那展颢呢?展颢做的就全都对吗?”
余火莲一愣,他心虚的扭过头去,小声说,“子不语父非……”确实,余火莲从来没说过展颢一句错处,哪怕他真的认为展颢错了,也从来不说,甚至从来没有拒绝过,这部分儒门思想,只怕是从皇上这里继承而来,天生就融在了骨血里的。
皇上给余火莲的双重标准气乐了,他知道,其实火莲是认同这些的,所以他叹了口气,事情都已经过去,是是非非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判定的,纠结下去也没有结果,现在,皇上只想消除火莲心中对先皇的芥蒂,想让他认祖归宗,真正将自己当做赵家人,而不是余火莲,他想从展灏手里抢回自己的儿子。他说,“不论先皇对他人如何,但对你,却比朕更加疼爱,你寝宫中的物件,无一不是先皇心爱之物,你失踪后,先皇痛哭两日夜,一病不起,从此龙体每况愈下,甚至临死时,心心念念的也是你。虽然你那时尚不记事,已经不记得先皇对你的疼爱,但朕却知道,他未曾亏待了你,别人可以恨他,独你不应当。”
余火莲一愣,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因为他一直都是从爹爹角度来思考问题,从来也没有他自己,如今皇上这样一说,余火莲便缓缓吐出口气,确实,李德禄也曾说过,先皇病榻之上,仍对自己心心念念,只是那时他并未想过自己便是先皇牵挂之人,自然未多留意,如今想来,这笔血债果然合该他来担着,现在,他连唯一可以恨的人,都已经没有立场去恨了。余火莲抬起头来又看了看墙上先皇的画像,皇上递给他三炷香,余火莲犹豫一下,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拜了拜插在香炉里。是非对错,余火莲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杆秤,他终究是法家信徒,今日他认下这个爷爷是因为那份血脉亲情,然而在余火莲心里,错的始终是先皇,而先皇犯下的错,则由他来弥补。
余火莲心头烦乱,没有等皇上,径自转身出了殿门,他站在门外背对着皇上,抬起头来眺望巍峨宫殿,“有些事,纵然不能说,但错了就是错了,岂能一笔揭过。”说完便大步离开了玉清昭应宫。
看着余火莲离开的背影,皇上不知怎么,心头一跳,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强烈的袭上心头,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想要压下这种感觉,却反而愈发心头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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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玉清昭应宫,余火莲没有回新宅,而是去了那个属于他的湖边,他坐在展灏的坟前,看着石碑上的“展颢”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再看不清那两个字,他才轻声说,“爹,孩儿今天认了爷爷,爹一定会生孩儿的气吧,爹若气我,便来叫孩儿一声,孩儿去给您当面赔罪。”
说完余火莲又在湖边坐了一个时辰,但是四周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余火莲笑笑,他想,也许爹早就懒得理他了,他是死是活,也许爹根本就不关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火莲对先皇的看法,我已经不记得是不是曾经讨论过了OTL,如果哪位记得曾在哪章出现,留言提示我一下,这文拖的太久,有点想不起以前的情节了- =
第67章 【六十五】
第二天上午,方旭急匆匆赶到湖边的时候,就见余火莲闭着眼靠坐在一块大石上,他浑身都已经湿透,如今正是正月,他身上的水全部结了冰,就连头发上也全都是冰碴,方旭吓了一跳,感觉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将余火莲整个裹起来。方旭探了探余火莲的鼻息,好在还比较稳定,于是他运气内力,手掌抵住火莲心口,缓缓渡气过去,余火莲慢慢睁开眼,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也不知道身上冻伤没有。
“你怎么回事?”方旭见他醒了,便火气上顶,怒问道。要不是今天一早上朝时候李公公跑来告诉他火莲没来上朝,方旭还不知道这混蛋失踪了,余火莲家就在开封府隔壁,方旭当然知道他一晚上都没回去,小离和天心这两天都是他在照顾,如果他再来的迟一点,余火莲是不是打算冻死在这?“你要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方旭转头大喊,“蛮姬,杀水蛮姬!”
余火莲醒过来看清是方旭,听见耳边的怒吼,竟忽然觉得轻松了,不知为什么,他笑了笑说,“别喊了,我不让她们接近这湖,她们都不在附近。再说哪那么容易就死的,我昨晚不小心掉进湖里去了,爬上来时候有点累,就靠在这里睡一会。”
方旭转头看了看那湖,其实这湖面不大,早就封冻了,可整个湖面的冰层却给人暴力破开,变成了一块块的浮冰,就方旭目测,那冰总有一尺厚,岂是说掉就能掉下去的?
“别告诉小离。”余火莲说。
方旭真想揍他,可看他现在这摸样估计禁不起他的拳头了,于是只有咬着牙说,“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跟小离提起!”说罢就将余火莲从地上拉了起来,找了快木头给他坐着,然后再次渡入真气,余火莲自身真气运转起来,浑身便都暖了。他运功将衣服蒸干,“你怎么来了?”余火莲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宫里站班才对。”
方旭瞪了他一眼,“是皇上担心你,叫我出来找你的。”
“哦。”每次余火莲被方旭这么瞪,他就觉得很心虚,方旭看他这么乖,就实在气不起来了,把大氅丢在他脑袋上,用力的给他擦头发,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干了,头发却还半湿着,等方旭拿下大氅的时候,余火莲一头长发已经变成了鸡窝,方旭忍不住笑,“我虽然不知道你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为了这些爱你的人,你也该好好活下去,还有人是没有你的爱就活不下去的,为了他们,你也该活下去,而且是好好的活下去。”
“嗯,”余火莲点点头,他昨晚其实真的不是想死,只是心里郁郁无法排解,便进湖水里泡了一会,爬上来以后又懒得动,便躺在那里没有运功,很快就冻得意识模糊,他却也懒得想太多,他想,是死是活凭天意吧,而后便安心睡了。其实他在水里泡了一夜,爬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天亮了,离方旭找到他也就两刻钟不到,所以虽然昏迷却没有冻伤,算是万幸。
方旭把火莲送回家,便回去跟皇上报告,说这两天小天心闹的厉害,离不开火莲,所以给火莲请了假,其实是火莲受了凉发了高烧,自然进不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