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毒贩老大从小养大的得力女打手,一个是毒贩半路带回来的亲生儿子。
想演的像,很容易。
但想按导演的要求碰撞出两人相爱相杀的火花,还需要他们自己去揣摩细节。
站位定好,场记板一打。
开始。
昏暗的房间内,只开着一盏光芒微弱的台灯,一人站在镜子前,将绷带层层缠绕在自己的腹部。
是个受了伤的年轻姑娘。
她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扎着一个乱糟糟的马尾,脸颊一侧也有一道被刀划破的新鲜伤口,不长也不深,表层的血液已经凝固,在她惨白的小脸上格外刺眼。
腹部的伤显然更重,随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覆盖上去,鲜红的血迹依然在不断向外渗。女孩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眉眼沉寂,动作甚至有些粗暴。
绷带末端,她用力的打了个结,不再管上面晕染扩散的血色,而是抬起头,直视镜子里的自己。
冰冷,淡漠,面无表情,没有人气儿。
像个毫无思想的傀儡。
下一瞬,门被一条长腿暴力踢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震响。
正是项以寒饰演的毒贩儿子——陈暮。
青年眉眼阴鸷,一身戾气,一步步朝年轻姑娘逼近。
那盏台灯似乎被他的超低气压所影响,灯光闪了闪,更加微弱。
陈暮欺身逼近,一把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仰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阿九,”他的眼底翻滚着怒气,波涛汹涌:“水城这条线我建了三年,走了三年,从未出过事。”
青年磨了磨后槽牙,捏着她下巴的手越发用力,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为什么让你一走,我的货就被北街的人劫了?”
被叫做阿九的宣清被迫仰起头,下巴上的痛楚让她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花,可她的神色依旧冰冷,语气更冷:“我说了,你手下的人里有叛徒。”
她缓慢且有力的掰开陈暮的手指,将小巧的下巴挣脱出来。
“你不去彻查手底下的人,反而来我这里撒泼。”
她拎起外套穿上,讥笑一声,苍白凉薄的唇吐出两个字:
“蠢货。”
镜头外,片场的众人纷纷屏住呼吸。
他们之前不是没见过宣清拍戏时的状态,可今天却是第一次看她跟表演天赋技能点满的项以寒演对手戏。
今天的阿九,与在郭茜文饰演的庄静面前时不同,褪去了那层沉默寡淡的外衣,如同一把出鞘的锋利匕首,泛着狠辣无情的寒光。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品出几分意外之喜来。
他原本还担心宣清面对项以寒的逆天演技,会多少有些被动,接不住戏。
现在看来……这场戏一条过,稳了!
导演摸着下巴咂了咂嘴,目光落在宣清身上。
这个女演员,前途不可限量啊。
镜头内,肌肤温润的触感在陈暮手中稍纵即逝,他沉着眸子,目光落在阿九腹部透着血迹的绷带上,又上移到脸颊的刀伤处,忽然从喉间滚出一串沉闷的笑声。
“是吗?”
他抬手如恋人般温存的抚过阿九脸上的新鲜刀口,神色温柔,手指却狠狠的按进伤口里。
表面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崩开,血顺着脸颊缓慢滑落。
然后陈暮低头,凑到阿九的耳边,阴恻恻的吹了口气:
“你最好期待我永远都发现不了你的马脚,陈阿九。”
导演举起对讲机:
“好,卡!”
两人这才放松了下来。
项以寒从宣清的耳畔直起身子,周身的凌厉气势迅速消融,眼中的阴鸷与戾气在那一声“卡”后,也消失殆尽,又恢复了平常的沉默与内敛。
时刻在镜头外待命的化妆师和助理们涌了上来,帮两人整理外形和头发。
安安把保温杯递给宣清,悄悄的对她说:“清姐,你可真厉害!我在旁边看着跟项以寒不相上下!”
宣清朝导演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导演正眯着眼睛盯着监视器,把刚拍的场景重看一遍。
表情还算正常。
宣清放心了些。
她不是对自己演的没信心,而是怕自己刚才没跟上项以寒的节奏。
项以寒真的太强了,宣清在戏中面对他时远不如表面那般轻松,甚至会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剧本里描写的陈暮是一个面容清隽,眉眼惊艳的青年,他的毒贩父亲长得并不好看,由此可见他的母亲有多么美丽。
自从他十岁那年被毒贩爹领回毒窝以后,整个人就变得阴郁偏激,成了个无人敢招惹的偏执疯子。
方才的拍摄过程中,宣清并不觉得项以寒有任何表演痕迹,她只觉得眼前的那个青年就是陈暮本人。
项以寒简直就是为演戏而生的。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专注认真,青年那妖孽般的侧脸转了转,似是有感应般朝宣清看过来。
猝不及防的对上青年漆黑的瞳仁,宣清倏尔回神,下意识朝他礼貌性的笑笑。
项以寒目光平静的顿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第24章 、诱捕
傍晚拍的最后一场戏, 夹杂了点两人的武打戏。
最后一个镜头是陈暮掐着阿九的脖子,将她狠狠的摔在墙角的柜子上,柜子遭受剧烈撞击, 上边摆着的玻璃饰品晃了一晃,“啪”的一声碎在两人脚边。
这个镜头NG了两次。
第一次两人站位置距离墙角太远,宣清被摔倒了地上。
第二次距离合适了, 可是站立的角度有些问题。
宣清被甩过去的时候, 只有右肩磕到了柜子最边上的棱角上, 力度不够, 柜子只晃了一下,上边的玻璃饰品纹丝不动。
虽然力度不够让东西摔下来,但却足以让宣清本就有伤的右肩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撞上去的那一瞬间, 宣清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不动声色的咬紧牙关, 才没有露出异样神色。
“卡!”导演在对讲机里喊:“来人给他们调整一下,我们再来一条。”
安安立马冲上去,把宣清从地上搀扶起来,心疼极了,小声嘟囔道:
“本来就没好呢,这又撞了好几下, 不知道会不会再肿起来。”
宣清抬手想揉揉缓解疼痛,谁知刚一碰到淤青处就钻心的疼。
她小声的倒吸一口凉气,无奈放手。
“没事,”她还抽空安慰安安:“我争取下一条一次过, 晚上回去上药你帮我多揉一会儿。”
项以寒在原地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整理妆发, 中途撩起漆黑浓密的眼睫, 朝宣清的方向看了一眼。
将对方想揉右肩的动作尽收眼底。
几分钟后, 两人又一次调整好状态和站位。
开拍前,宣清注意到眼前青年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肩上,顿了顿。
然后动了动唇:
“用背后去撞柜子。”
嗓音清朗,声音却低,似乎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提醒。
宣清有些意外的看了项以寒一眼。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导演就在对讲机喊了一声开始。
项以寒顺势垂下眸子,再抬眼时,周身的气息都疯狂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狠狠掐住宣清纤细脆弱的脖颈,眼角泛红,眼底的戾气越发浓厚。
宣清白皙的脖颈向后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项以寒的手渐渐收紧,猛的向墙角一甩——
宣清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的动作看似粗暴用力,实则比前两次的力度轻了太多,只做出了一个看不出破绽的大框架而已。
她不由得感叹对方的细心与体贴。
于是宣清一个踉跄,顺势后退几步,后背直直的撞到了柜子上。
柜子晃动了几下,掉下来的玻璃饰品“啪”的一声在两人脚边摔碎。
玻璃碎片映着房顶的灯光,一室静默,一地晶莹。
“好,卡!”
宣清被一溜烟窜上来的安安拉了起来,拍了拍后背上沾染的灰尘。
方才撞向柜子的时候,她稍微躬身收了一下肩膀,只用背部撞击,用力是大了些,但都是巧劲儿,也不怎么疼。
好歹是护住自己的肩膀了。
“这次很好。”导演看完监视器里的画面,大手一挥:“这一条过了!你们俩可以收工了。”
宣清小小的高兴了一下,这意味着她不用再被摔过去一次了。
想起刚刚项以寒的那句提醒和卸去大半力道的动作,宣清想道声谢,却发现他已经被他的助理和团队工作人员围起来了。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项以寒如有感应般抬眸,隔着人群朝宣清看过来。
对上对方那双能一眼望到底的清澈眼眸,宣清扬起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无声的向他道谢。
项以寒平静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收回视线,不紧不慢的离开了片场。
-
回酒店吃过晚饭后,宣清久违的接到了程迹的电话。
“清姐,剧组的工作强度怎么样?还习惯吗?”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少了几分肆意和张扬,多了些成熟沉稳。
宣清接了电话走到阳台上,倚在栏杆上吹着夜间微凉的风:“工作强度要比以前拍过的戏累一点,但是拍的很顺利,因为合作的几位老师都很优秀。”
熟悉又温柔的女声从电话那端传来,程迹冷了一天的神色渐渐柔和,内心的烦躁情绪也被缓慢抚平。
她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愉悦,似乎在剧组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你呢?”宣清反问他:“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丁泽楷没让你露宿街头吧?”
程迹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嘟囔到:“上次那是意外……”
“意外?”宣清都懒得拆穿他:“那你倒是告诉我是什么意外让你借酒消愁到那种程度?”
程迹半个字都不肯说,问丁泽楷又问不出什么,徐怡事后还发信息给宣清分析了一大通,说什么“程迹那臭小子八成是受了情伤”之类的话。
宣清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太大,因为她压根没在程迹身边看到过女孩子,更别说什么谈恋爱了。
程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于是转移话题:“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
“嗯?”女人的声音懒懒的,尾音上挑。
程迹低头看着自己握着文件的手,低声道:“我又学了新的菜,等你回来做给你吃。”
宣清笑了起来,“你又回家偷师保姆阿姨去了?”
“嗯,还被阿姨发现了。”程迹勾了勾唇角,也开起了玩笑:“阿姨还质问我是不是企图顶替她的岗位。”
虽然嘴角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程迹手中的文件越握越紧,直到手指泛白。
等宣清的笑声停歇,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清姐,我进分公司实习了。”
说完,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审判。
电话里静了几秒。
“真的吗?”听到这个消息,宣清很是惊喜:“你终于想明白了?”
宣清的父亲程世荣从程迹上大二开始,就一直想让他在寒暑假的时候进公司实习,提前熟悉公司的一系列事务,为毕业进公司工作做准备。
宣清也知道,程迹是个很聪明的人,换句话说,是个天生的商人。
所以她没觉得父亲的安排有什么不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程迹却抗拒的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进公司实习。
因为这事儿程世荣没少跟程迹吵架。
宣清也曾经问过程迹为什么,是不感兴趣?还是有别的梦想职业?
少年总沉默着摇头否定她的猜测,却什么也不肯说。
既然如今想通了,宣清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支持:“阿迹,在公司放心大胆的去做,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电话那头,程迹缓缓松开被捏的发皱的文件,只觉得喉间发苦。
他在她眼里永远都是那个被她牵回家的小孩。
程迹根本不想要什么后盾,他只想做宣清的后盾。
“好。”他的声音苦涩:“我会努力的,清姐。”
他也想成为,一个在困难时刻能帮她的人,一个对她有用的人。
而不是她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
结束通话后,宣清才看到手机顶端弹出的新消息提示。
是季衡五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消息:
“睡前记得涂药。”
过了两分钟发现没回应,又发了一句:
“好些了吗?”
看到涂药那两个字,宣清的脸就有些发烫,然后回了一个小兔子点头的表情包。
对方似乎一直在看手机似的,下一秒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男人的声音如同低沉缱绻的大提琴音,非常自然的询问她今天的日常。
季衡确实是一直在注意着手机的动静。
听到微信消息提示后,龙飞凤舞的把手中的文件签完字,丢给秘书,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班了。
然后就拨通的了宣清的号码。
他仰起头靠在办公椅柔软的靠背上,笔直脖颈拉出一截漂亮的弧度,微阖双目,听着电话中传来的轻柔女声。
宣清随便挑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讲给他听。
季衡沉默着听完了全程,末了问她:“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像又严重了点。”宣清不愿再回想起安安给她上药时的痛苦感受,只提了一句原因:“今天的戏有部分是打戏,不小心撞了一下。”
季衡掀起眼帘,平静淡漠的眼底波动了一下。
“晚上睡前热敷一会儿,涂药的时候让你的助理多揉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