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项以寒没有失眠,他只是听到了隔壁的动静,看到宣清一个人出来,衣着单薄,这才拎了一件外套跟出来。
他将揣在兜里的那只手拿出来,在宣清面前摊开。
冷白的手掌上,躺着两颗透明包装的紫色软糖。
是宣清之前给他的那瓶助眠软糖。
宣清也不客气,捏起一颗撕开包装含进嘴里,刚咀嚼了两下,肩头忽地一沉,落下一件外套。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身边的青年。
项以寒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手臂上还扎着白色绷带,在夜色中他的皮肤显得格外冷白,小臂上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像极了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怎么看他都是更虚弱更需要保暖的病号。
于是宣清动作比脑子更快,外套在她肩上待了不到一秒就被拽下来,然后绕到项以寒身后,踮起脚尖披到他身上。
“您现在才是需要重点呵护的对象呀,项老师。”
完了还轻轻拍了拍人家的肩膀,笑眯眯的弯起眉眼,“为了报答项老师的救命之恩,在您伤势恢复期间,我会尽我所能为您服务的!”
宣清的语气轻快,却带着真心实意的感谢。
如果不是项以寒,她还不知道会摔成什么样呢。
“好。”
这次,项以寒出乎意料的没有拒绝,而是干脆的应了下来。
青年唇角微微勾起,又很快放下,那抹疑似微笑的弧度稍纵即逝。
许是那颗助眠软糖起了作用,宣清回病房后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安安就提着香喷喷的早餐来了。
宣清换好干净衣服,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豆浆,眯起眼睛,心满意足。
安安则站在她旁边,扒拉着宣清柔顺的头发,想看看头上被撞出来的小包消下去没。
宣清索性低头由着她看。
正看着,病房的门开了,有人脚步匆忙的走进来,带起一阵风。
宣清以为是项以寒过来了,正想让安安别找了,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停在了她眼前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然后是安安颇为诧异的声音:“咦?季先生?您怎么来了?”
季先生?
宣清抬起头,那张熟悉清贵的面容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底。
她不禁一愣。
季衡看着眼前一脸懵懂的女人,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看到她确实完好无损的模样,沉沉的松了口气。
方才他已经问过医生了,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手上沾的血是另一个男演员的。
季衡的突然出现根本不在宣清的意料之内,她眨了眨眼,思维还在半空中瞎转:“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的余光扫过安安,安安下意识一个激灵,非常识趣的摆摆手:“清姐,那我就先出去了哈……”
出门后还非常贴心的把门关上。
“我来探班,剧组说你在医院。”季衡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仔细的打量她。
嗯,确实没受伤,精神状态也还不错,看来没被吓着。
宣清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往旁边挪了挪:“拍戏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没什么事,倒是项老师,为了救我伤的还挺严重的。”
这件事季衡已经从剧组那里知道了详细经过,他掀了掀眼皮,声音有些哑:“手机怎么关机了?昨晚给你打电话也没打通。”
“没电了,”宣清拿出黑屏的手机向他示意,“我也没带充电器。”
男人顿了顿,将她落在脸颊一侧的发丝顺手别再耳后,动作轻柔,声音又低了些:“吓到了吗?”
宣清低着头,昨日的惊险场面再次闪过,她无意识的揪紧了病床边上的被单,仍然心有余悸:“嗯,有一点……”
话音刚落,就听见季衡轻咳了两声。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季衡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男人以往淡漠且凌厉的眉眼,此刻没什么精神似的往下压,向来挺括的西装不知怎的被压出几道折痕,透着颓意。
长而密的黑睫耷拉在眼下,晕出一片阴影,隐约能看出眼下的乌青。
许是见到她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季衡的确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袖口下滑,露出冷白的腕骨。
更衬得脸色苍白。
宣清蹙眉,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凑近将手背覆在他的额头上。
果然,温度烫的惊人。
眼前的男人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宣清无奈的轻叹一声,温声道:
“季衡,你发烧了。”
项以寒收拾好东西到宣清病房外,准备等她出来一起回去,却碰到了守在门口的安安。
他对安安守门的行为表示不解:
“你怎么在外边?”
安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清姐的朋友来了,正在里面呢。”
下一秒,门“啪嗒”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项以寒靠在墙上,闻声抬眸,正好对上宣清身后男人的漆黑眼眸。
矜贵冷肃,随性且寡淡,这是他对季衡的第一印象。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的交织,触及到对方清亮的眼神,季衡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他对项以寒是抱有感谢之意的,毕竟是对方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宣清。
可这个人的眼神……
季衡若有所思的扭头,只见宣清对项以寒弯了弯唇角,似乎准备打招呼。
项以寒的目光也越过他,只看向宣清,眼神温和:“我们走吧,剧组的车已经在楼下了。”
这下,就算季衡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项以寒对宣清心思的不同寻常。
安安凑过来,正准备接过宣清手里的东西,就听见季先生突然来了一句:“不用了,她坐我的车。”
他黑眸微敛,将宣清柔软的小手握入掌心,然后不给宣清反应的机会,拉着人就走。
只留下几人在原地,两个小助理面面相觑,项以寒则望着季衡的背影陷入沉默。
-
上车后,宣清忍不住又用手摸了摸季衡的额头。
烧的越来越厉害了。
另一只手还被他握在掌心没松开,宣清试着抽出来,男人却握的更紧。
“别动。”季衡喉间吐出两个字,声线低沉,顺势又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宣清身上淡淡的馨香似有若无的缭绕在鼻尖,像是能抚慰痛苦的安神香一般,让他整个人都安稳了不少。
一路上季衡都阖着眼,仰头靠在靠背的头枕上,笔直的脖颈拉出一节漂亮的弧度,呼吸均匀且平静。
看起来像困倦时闭目养神一样。
只有微皱的眉头隐隐透出几分不适。
车开的很快,到酒店地下停车场后,宣清推了推季衡,见男人缓慢的睁开双眼,才轻声道:“你快回去休息吧。”
季衡撩起薄薄的眼皮,似乎还没从睡眠中清醒过来,扭头看她时黑眸中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声线很低,略显暗哑:“回去……去哪儿?”
宣清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季衡刚来,怕是还没定好落脚的酒店……
秘书坐在驾驶位上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争取做个背景板,可听到这儿,他脑子转的飞快,小声的说了一句:
“宣小姐,老板昨晚下班根本没回家休息,直接去机场等凌晨最早的一班飞机飞过来的,一落地就直奔医院来了,我都来不及给老板订酒店……”
言外之意,就是季衡现在没地儿可去。
男人侧着头,神色困倦,低垂的眉眼缓慢抬起,雾蒙蒙的眼神望着她,潮湿又勾人。
宣清手指在座椅边缘摩擦了两下,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
“要不,你先去我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第29章 、诱捕
宣清在客厅给季衡倒热水的时候, 耳朵尖都是红的。
她的房间是个套间,里面是卧室,外边是个小客厅。
刘秘书很快买了退烧药上来, 递给宣清后就走了,说是去一楼大厅问问还有没有空余的套房。
倒完水,她缓了口气, 抬手捏了捏发热的耳垂, 暗道自己不争气。
有什么可红的。
卧室内, 季衡脱下的西装被随手搭在椅子上, 男人懒倦的靠在床头,被子只盖到腰腹,微扬着头, 衬衫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三四颗, 不仅露出了漂亮的锁骨, 还能隐约看到紧实的胸膛。
窗帘早在宣清进来前就拉上了。
昏暗的光线,封闭的卧室,精致且英俊的男人,半解的衬衫……
怎么看都会有点……暧昧。
宣清一进门就看到这幅光景,扯了下嘴角,耳朵又不受控制的开始变红。
“把药吃了再睡吧。”她强装镇定的走过去, 将手中的水杯和退烧药一并递给季衡。
可男人懒懒的掀起眸子,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垂处停了一下,这才慢吞吞的接过水杯。
他只接过了水杯。
然后偏头,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宣清另一只手里的退烧药就那么孤零零的晾在空气中。
宣清先是不解, 看看季衡, 又看看手里的药, 还以为季衡是在用沉默来表示拒绝, 不打算吃药。
直到男人朝她抬起下巴,微微勾起唇角,然后张了张嘴。
宣清的手一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握着药板的手一下子捏紧,儿时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中,向来淡然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赧红。
“季衡你到底多大了,”她的声音又小又低,赧然中还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吃个药还要人喂……”
-
季衡小时候最烦吃药,生病总喜欢自己扛。
季家父母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一个保姆阿姨,无论她怎么劝季衡都咬紧牙关,说什么都不吃。
有一次被宣清撞见了,季家的保姆阿姨怕传染给她,所以先不让她找季衡玩。
宣清那时候正是坐不住的年纪,非要蹦跶着,躲过大人溜进房间去找他。
少年缩在被子里,小脸惨白,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只懒懒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是宣清,就又闭上了眼。
不仅当没看见她,还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宣清撸起袖子气鼓鼓的把季衡掰过来,还故意趴在他耳边嚷嚷,让他别睡了起来玩。
少年皱起眉,不耐烦的甩开女孩的手,重新背身去,瓮声瓮气的让她出去:“别烦我。”
感冒会传染,他不想让她也生病。
许是他的语气足够凶狠足够不耐烦,宣清愣了愣,然后哒哒哒走了。
身后没了动静,季衡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会儿。
真的走了。
他蜷起身子,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谁知过了不到五分钟,门被猛的推开,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季衡还没来得及回头,嘴里就被塞了几片又圆又硬的东西。
他第一反应就是往外吐,谁知道宣清早有预料,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不准吐!”
在对方半逼迫半强制的指挥下,季衡只能转身坐起来,喝水将嘴里的药片通通咽了下去。
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抬眼看她,语气依旧不怎么好:“满意了?”
宣清听出来他的话里有气,撇了撇嘴,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季衡膝上柔软的被子,小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不吃药。”
然后顿了顿,也没抬头,只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可是这样拖着对自己的身体不好。”
少年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头顶,沉默不语。
宣清的爸爸妈妈无论工作有多忙,每周都会抽出固定的时间来陪她玩,这一点,季衡很羡慕。
不像他的父母,似乎眼里只有生意,不是为了在爷爷面前很大伯一家争高低,就是在生意场上跟大伯争权夺利。
而他,总是被忘记的那个。
彼时的季衡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性子再冷,也总是会依赖父母的。
以前生病的时候,父母还会抽空来看看他,后来再有发烧感冒一类的小病,保姆阿姨总是在他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放下电话,告诉他:父母让他乖乖吃药,很快就能好的。
以至于他会想,如果不吃药,等病到特别特别严重的时候,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会回来陪他了。
于是他付诸了行动,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结果。
直到这次被宣清撞破。
“我会监督你。”小小的宣清抱着手臂,信誓旦旦的对他说道:“以后生病必须吃药!”
她站得笔直,似乎想显得严肃正式一点,可惜个子娇小,还没坐在床上的季衡高。
季衡听过就忘,压根就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谁知一周后,肆虐的流感轻而易举的侵入了他本就没好全的身体。
雪上加霜,他又病了。
宣清这次来的比上次更快,动作也比上次的更加迅速熟练,根本不给季衡反应的机会。
塞药捂嘴灌水一气呵成。
由于灌水的动作太过匆忙,把季衡呛得咳嗽了小半天。
从此以后,季衡只要生病,宣清就重复上述动作,直到他不再抗拒,肯乖乖吃药。
不过也被惯出来了一个坏习惯:
从不自己动手,非得小宣清跑前跑后,把药准备好塞他嘴里才肯吃。
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上了初中,懂了男女之别,季衡也很少再生病,这个习惯就被搁置在了角落,落了灰,蒙上一层遮盖的黑布,最后被别的记忆所掩埋。
而今天,宣清怎么也没想到,季衡会准确的翻出这段记忆,并一把扯下上面的黑布,堂而皇之的将那时候的习惯摆在她面前。
男人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和勾起的唇角,既像是挑衅,又像是引诱。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还是宣清先败下阵来,念着季衡现在正在发高烧,是个急需休息的病人,她就再容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