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延长睫垂下,又适时补充了句:“没事,不疼。”
“.......”
她什么时候问他疼不疼了?
苏时意抿紧唇,一股躁意从心头升起。
片刻,她就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抬脚走了。
殷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长睫下的漆眸黯淡几分。
苏时意离开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
海风呼啸着,放眼望去,海面一片漆黑。
他安静地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分钟后。
苏时意去而复返,冷着脸把刚才从酒店前台要来的跌打损伤药膏丢在他身上,语气也故作冷淡。
“殷总以后有空还是好好锻炼身体,省得挨打都躲不开。”
殷延眸光微凝,看着她放在这的药,眼底的情绪忽然又暗了几分。
苏时意把药放在那,转身就要走,然而下一刻,就被男人抬手拽住手腕。
下一刻,殷延就从背后拥住她,身后,男人滚烫的体温传递过来,让她浑身一僵。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低声问。
“关心我?”
苏时意垂在身侧的指节不自觉轻蜷了下,挣扎了一下,却没挣开他的怀抱:“你少自作多情了....”
他拥得很紧,让她的心尖都跟着发烫。
海风吹拂,四周静谧无声,只剩下海浪翻滚的声音,世界仿佛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某一瞬间,让苏时意的心里忽然升出一阵错觉来。
她和殷延真的私奔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没有别人,没有那些陈年旧事的阻碍。
只有他们两个。
一开始接近他,她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发展到这步,没想过他真的会为了她放弃一切。
他们之间明明是死局的。
可他偏偏又在死局里,为他们破出了一条路来。
静默半晌,苏时意眼睫颤了颤,艰难出声:“你..真的和殷董事长闹掰了?”
殷延顿了下,声音若无其事:“你都知道了?”
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语气,苏时意呼吸一停,脱口而出道:“那你以后要怎么办?”
除去殷家继承人的身份,殷延的名下还有RY资本,放弃了殷家,哪怕没有哪些傍身,以他的能力,也远不会沦为普通人。
可即便如此,殷家多年积累的家业和地位,也不是他短短几年就能得到的。这些,是很多人几辈子都积攒不来的财富和权利,多少人毕生的求之不得。
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苏时意的呼吸越来越紧,指尖也有些发颤。
这人是傻子吗?
殷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没有怎么办。”
静了静,苏时意的嗓音有些沙哑:“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的唇角弯了下,难得看见她如此慌神无措的样子。
挺可爱的。
他低眉笑了下,“不然怎么会来找你。”
从一开始,殷延就无比坚定,理智。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要做什么,只是一直没告诉她罢了。
本来想着,等把一些事情都处理妥当之后再告诉她,殷延心里始终有自己的打算。
他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和殷宏镇他们摊牌,至少,他会再多争取一点利益出来。
可苏时意突然跑了。
而且,还是在拿出了自己百分之十的股份帮他之后,一声不吭地跑了。
还让他怎么坐得住。
事情来不及处理,他只能连夜飞过来,只能短暂地呆两天,哄好她之后,他明天就又要赶回北城。
苏时意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说:“殷延,过几天我回去之后,就会让白熙付出代价。”
“嗯,我知道了。”
苏时意眼眶忽然有点酸,转头看向他,轻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海风吹拂她的长发,殷延抬手,动作轻柔把她的长发拢回去。
“没有。”
这是她必须做的,不会因为任何退让而动摇。
而这些,他都明白,也不曾试图阻止。
因为,他只会站在她这边。
-
次日下午,飞机准时降落至北城机场。
殷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内。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脚下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夕阳的金光透过大楼之间的缝隙洒进窗户,刺得落地窗前的殷延眯了眯眼。
他无法分辨颜色,也并不能感受到夕阳有多美,只能依稀分辨出此刻的光线刺眼。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天下午一样刺眼。
那是他九岁那年,试图绑架殷子墨的绑架犯找错了人,被绑走的人成了殷延。
那人是曾经与殷氏集团结仇的一名对家,破了产,绑架不图钱,只为折磨。
三天时间,却像是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数不尽的殴打,天昏地暗,对一个孩子来说,就像是一场炼狱。
一次重击之后,他的后脑勺一片温热,醒来之后,已经凝固成一片血痂。
然后,殷延发现,他看不见了。
色盲,就是那次短暂失明后留下的后遗症。
漆黑的世界,空洞,未知,让一切都充满了恐惧,几乎快要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发生的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有时间沉溺在悲伤里,就被迫用几分钟的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逃出去,活命。
从那间破旧肮脏的仓库里爬出来之后,他捡了一根路边的树枝,一路摸索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倒在了哪里。
因为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清晰。
他靠在一块石头上,听见那阵清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变成瞎子的不久,他就已经可以利用脚步声来判断对方的性别和身高。
从脚步声听来,对方应该也是个孩子。
而且,是个女孩子,不会对他的生命构成任何威胁。
他或许可以向她求救。
殷延握着树枝的手松开来,感受到鼻翼里渐渐充斥满了那阵玫瑰香。
他和她说,带我走。
她的反应很有趣,也和他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
她也很直接,张口就问他报酬,比那些虚伪的人强上太多。
那时殷延身无分文,只好将身上还算值钱的纽扣摘下来,作为交换。
她握住他的手,脆声说:“那你拉好我的手,半路走丢我可不负责。”
她的掌心很暖,也很柔软。
那是殷延第一次,尝试着去信任一个人。
如果那天,苏时意没有出现,或许殷延真的会死在那个水库附近。
等到他名义上的家人找到他时,他的尸体或许都已经开始腐烂,无人发现,无人难过。
殷宏镇他们或许会惋惜,惋惜失去了一个完美的傀儡。
却不会有人真心为他掉一滴眼泪。
所以,是她救了他的命。
后来,酒店的走廊里,她开口叫住他,叫他殷总。
那时候殷延其实并不打算理会,像她这样上前搭讪的女人,他见过太多,即便她比那些人还要漂亮惹眼些。
可擦肩而过的那一秒,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认出她,一点都不难。
殷延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视线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对上她的眼。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贪婪地划过她的眉眼。
原来,她长得是这副模样。
和他想象中的所差无几。
于是,他开口,让她跟上来。
后来,苏时意追上来时,还问他。
他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透过车窗,殷延的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奇异的希冀来。
看着她茫然的眼睛,他停顿许久,然后失望地发现,她其实并不记得。
殷延有些自嘲地勾起唇。
大概是因为那时他们从未对视过,她一点也不记得他。
他只是她曾经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但,没关系。
以后,他不会再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她会永远记得他的。
-
顶楼员工办公区,几个人坐在工位上,遥遥望着紧闭的总裁办公室,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所以殷总的眼睛看不见颜色是真的喽?什么颜色都看不见?这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吗?”
“肯定会有影响啊,适应起来一定很困难。”
“天啊,那也藏得太好了吧,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
“我听说殷总的眼睛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像是因为小时候被绑架......”
话未说完,一阵拐杖声由远及近,走廊尽头很快出现一行身影,工位上的员工们纷纷噤了声。
殷宏镇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两鬓的白发比上次更多。
旁边,一个美丽温婉的女人搀扶着他,面容也依稀能看出几分憔悴,眼角的纹路再也遮掩不住。
是白熙。
“董事长这是来下最后通牒了?来势汹汹的,殷氏集团真要易主了?”
“这下多半是真的了。哎,你说何必呢,这么想不通.....”
-
一路径直走到办公室门口,殷宏镇挥退助理,只和白熙一起进去。
办公室内的气氛里弥漫着一阵肃杀,殷宏镇拄着拐杖,脸色阴沉地看着落地窗前站着的年轻男人。
年轻,冷静,运筹帷幄,血脉纯正,他一心栽培的继承人。
殷宏镇气得厉声质问:“殷延,你还打算执迷不悟下去吗?殷家的财富和地位,有什么不好?这些是一个女人可比拟的吗?”
一旁的白熙也跟着急了,眼眶含着热泪,好像是着急地在规劝他:“阿延,你一向识大局,现在殷氏的局势本就动荡不安,你何必要这样呢?我们才是你的家人啊,是我抚养你长大,姐夫也只认可你继承殷氏....”
白熙无比清楚,殷延这次与殷家决裂,是因为什么。
如果殷延铁心如此,她曾经做过的事,被苏时意揭发出来,只会是时间问题。
离开殷延,她和白家根本无法自保。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打亲情牌。
用血缘和亲人关系作为枷锁,牢牢套住他。
可是,他们都忘了,曾经的殷延,一无所有,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因为这一点淡薄的亲情,无休止地被他们索求利用。
在他们的眼里,金钱永远重于一切。
没有任何可以比拟。
可对现在的殷延而言,他已经找到了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
办公室陷入一阵死寂,气氛僵持不下。
殷延抬眸看着他们,语气平静:“这个位置,我会还给殷家。”
殷宏镇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断绝关系,彻底和我撕破脸?你是不是疯了!”
他缓缓笑了,“如果您觉得是,就是。”
听见这句,殷宏镇身形重重一晃,白熙连忙伸手搀扶他:“姐夫!”
办公室内乱成一团,殷延拎起椅背上的西装,无视身后的嘈杂声音,毫不留恋地推门离开。
前半生里,无论做任何事,殷延都会以利益为先,权衡利弊之后做出抉择。
唯独这次,他想以苏时意为先。
第48章
当晚,殷氏集团管理层动荡风波立刻占据了各大财经新闻板块,股价也开始起伏不断。
苏时意刚下一飞机,打开手机,各大新闻头条就立刻推送了过来。
殷氏集团在北城本就是屹立已久的财团企业,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对于殷延突然卸任掀起的轩然大波,外界的猜测众说纷纭。
有人说殷延早就不满殷氏的现状已久,早就背地里将殷氏集团大部分的利益掏空。还有人说殷宏镇早就想着将殷家留给二儿子殷子墨,殷延不过是他培养多年的傀儡继承人而已。
也有零星的言论,提到了苏时意身上,不过很快就被有意压了下去。
殷延和殷氏之间的对抗,明明她才是那个导火索,他却把她藏得严严实实。
苏时意抿紧唇,心里像是被一股热流包裹着,想起那晚海边的那个拥抱,还是忍不住会心悸。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说不出的力量,和无所畏惧。
是他给的底气。
他有他要处理的事,苏时意也该放心大胆地去处理好一切。
按照私家侦探发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拦住了李欣慧,那个白熙当年的助理。
苏时意赶到咖啡厅时,看见座位上坐着的女人。
那年白熙来看望孟锦书时,跟在白熙旁边的女人就是李欣慧。
将近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李欣慧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苏时意。
当年的那个娇怯小女孩,原来真的长成了现在的这副独立自信的模样。
李欣慧听说了很多拾遗香水的事。
比起苏时意来说,曾经白熙所创造出来的辉煌,更像是一具空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国产香水,也变得越来越浮躁,难以沉淀。
真正能让一款香水扎根在人们心底的,不仅仅是好闻的气味,更多的是它背后的意义,所存在的目的。
而一个香水品牌,成立的初衷又是什么。
而现在的大多人,都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拾遗香水会做到如此火爆的原因。
人们喜欢香水的味道,又欣赏其背后的概念,两者相辅相成。
苏时意看着李欣慧,嗓音清浅而平和。
“我找了你很久。”
李欣慧被她盯着,心虚地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那年,她帮助白熙一同隐瞒,将病床上那个虚弱女人的最后希望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