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让沈乔等一会,他去洗个手。
沈乔便听话的坐在那里等他,拿起桌上的那杯牛奶慢慢喝了起来。
徐老师戴上眼镜,慢慢悠悠的放下手里的茶缸,问沈乔:“这孩子是你家亲戚吗。”
亲戚?
沈乔在脑子里把这两个字仔细过了一遍,然后摇头:“不是亲戚。”
“他那手一看就是练字的好苗子,可惜了。要能从小练起,现在多少也是个大师了。”
沈乔极富正义感的批评他:“您不能这么肤浅,哪个大师像您这样看重名利。”
徐爷爷瞅着她,长出一口气:“当初就是太不看重名利了,收了你。”
沈乔一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
她虽然说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可好歹也算是个乖巧的好学生了。
听到乖巧两个字,徐爷爷又是一声长叹:“是挺乖巧的,乖巧到你爸爸从小就得拎着惹祸的你四处上门道歉。也多亏你爸爸是个温柔性子,不然你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
沈乔本来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毕竟她从小经历的太多,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些长辈们聚在一起时也经常提起这事,可当她看到沈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
第四十七章
脸皮再厚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多少还是有些羞耻心的。好在沈望并没有对那句话太过上心,只是稍作停顿,擦干手上的水渍后,他将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走吧。”
话是看着沈乔说的。
沈乔刚要点头,徐爷爷挡在前面不让,非要留沈望下来吃饭:“你这都帮我忙活一天了,总得管你一顿饭吧,吃了再走。”
沈望有礼貌的道过谢,然后直白的拒绝:“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怎么不必了,我可不爱欠别人人情,今天这顿饭你要是不吃,我可是会良心不安的。”
在沈乔的记忆里,徐爷爷可不是会用这种道德绑架耍无赖手段的人。
他一直都是严肃且不苟言笑的。
沈乔那会挺怕,刚来的时候因为握笔姿势不对,被训了大半节课。那天下午回到家,她饭也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着怎么握笔。生怕第二天接着挨骂。
难道人老了性格就会发生改变?
沈乔正在心里疑惑,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拉进饭厅的都不知道。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家里的保姆阿姨端着刚做好的饭菜出来,汤是莲藕排骨汤。
徐爷爷告诉沈望:“这汤可是湖北的特色菜,你肯定没吃过。”
沈望确实没吃过。
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正低头分碗筷的沈乔。显然,她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要被留在这里吃饭的事情。
他最不喜被人擅自做决定。
沈望面色微愠,最后还是一言不发,随手拖出一张靠近沈乔的椅子坐下。
沈乔分好碗筷了,知道沈望爱干净,还特地用热水给他重新烫洗了一遍。
徐爷爷瞧见了,和沈乔说:“厨房阿姨刚洗过的。”
沈乔冲他使了个眼色,又不动声色的往沈望那边挤了挤眼,小声说:“他很龟毛。”
徐爷爷当然知道龟毛是什么意思,吹毛求疵,事儿多。
他看了沈望一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年轻人嘛,多少都是有些小毛病在身上的。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特立独行,有个性。
挺好。
从小就特立独行,但没少挨骂的沈乔此时正拿着手机给他她爸打电话。
说徐爷爷留她和沈望在家里吃饭,今天就不回去了。
沈负在电话里温柔的叮嘱他,不可以给徐爷爷添麻烦。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许像小时候那样惹他生气。
沈乔听话的应声。
电话挂断后,徐爷爷见她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就一直在点头,问她:“你爸又让你别气我?”
沈乔还挺惊讶:“您怎么知道?”
她以为自己不小心按到了免提,还特地低头看了眼。
没开啊。
徐爷爷无奈的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爸从小就怕你把我气走。自从知道我心脏不好以后,就没有让你继续留在我这儿学字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沈乔还以为是因为她实在没天赋,徐爷爷教不下去了才没让她继续学的。
幼年时因为学字被打击到的自信心此时又回来了,她颇为欣喜的问徐爷爷:“那我其实还是挺有练字天赋的?”
徐爷爷叹了口气:“天赋嘛,确实也是一点也没有。”
沈乔不说话了。
旁边传来一阵极低的,压制过的笑声。
仿佛投入偌大湖面的一粒小石子,除了初时惊起的一圈涟漪外,就不剩半点其他的动静了。
沈乔往身侧看了一眼,沈望已经敛去了本就微弱的笑意,看着与平时无异。
沈乔凑过去:“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
他没说话,接过她递来,又用热水洗过一遍的碗。
礼貌道谢。
沈乔不依不饶:“你笑了我对吧?我告诉你,我心眼很小的。”
他似在沉思,漫长是几十秒过后,语气平静的开口:“我很龟毛。”
像是在重复她刚才的话,又有点像带着嘲讽的自我描述。
原本还以为能兴师问罪的沈乔此时有点心虚的坐直了身子:“我刚才......声音挺小的啊。”
沈望轻笑一声。
这次是实实在在的笑了,没有压制也没没有忍耐。沈乔听得一清二楚。
这熟悉的,带点冷意的笑。
如同噩梦一般又来了。
果然,他还是他,那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沈望。
徐爷爷没看出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情绪,以为是小孩子在谈笑打闹。
特地盛好了汤,一人一碗:“尝尝看,家里做的,外面可吃不到。”
话是和沈望说的。
被冷落在一旁的沈乔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心理不平衡的,沈望这么好的人,被偏爱才是他应有的待遇。
沈望再次道谢,语气分明带着疏离。
徐爷爷笑道:“小伙子还是太腼腆。”
他老人家闲不住,又去厨房看还剩几道菜。
饭厅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沈望和沈乔两个人。沈乔觉得他可能是在生气,想着先吃完饭了,等他气性过去一点再哄。
结果她汤都喝了小半碗了,却见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沈乔好奇问他:“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他推开面前的碗:“有生姜。”
稍皱的眉头,带点嫌弃。简单的三个字,沈乔能听出来,他在撒娇。
傲娇的人连撒个娇都这么隐晦。
她用勺子把他碗里的生姜细心挑出,然后重新推到他面前:“现在没了,吃吧。”
沈望看了眼面前的汤碗,汤应该熬了很久,香味浓郁。
视线稍偏,又落在了抵着碗托的那只手。白皙秀美,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
“肥肉,我也不喜欢。”
他说。
沈乔用他的筷子替他把上面的肥肉剔掉:“好了。”
沈望看着她:“我龟毛吗?”
沈乔诚实的点头:“非常。”
眼底神色,微暗。
“可是不管你多龟毛,我都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沈望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流浪猫,现在被她捡回来了。哪怕他总是会突然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来,沈乔也会尽力去满足。
因为她知道。
这不过是这只小流浪猫用来试探她是不是还爱他的拙劣手段罢了。
明明那么聪明的人,在这种事情上面,却仿佛是个笨笨的小朋友。
第四十八章
他倒是没有对这句话给出回应,但他的动作就是最好的回应了。没有继续挑剔饭菜的毛病,而是拿起筷子。
沈乔忙着给他夹菜。
因为她知道,沈望和她不一样,他虽然挑食,但这也只是基于他挑剔的本性。
他对美食没什么太大的喜好。
沈乔坚信,如果不是因为人不吃饭就会死,沈望很有可能会直接省略过这一步骤。
“炸藕盒,这可是阿姨的拿手菜,你尝尝。”
沈望看了眼自己手边的碗,用“堆成山”这三个字形容似乎也不为过。
米饭被埋在看不见的地方,上面覆盖着的,全是沈乔给他夹的菜。
他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但还是在沈乔期待的眼神下,夹起那块她口中很好吃的藕盒。
见他咬下一口,沈乔迫不及待的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她好像非常希望自己的推荐得到认可。
果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沈望还是面不改色的咽下去:“可以。”
两个字,沈乔已经很满足了。
他的可以,已经算是不错的褒奖了。仿佛是自己的厨艺得到认可一般,她心满意足的坐好吃饭。
徐爷爷来的时候,手上还拿了瓶酒,高度的茅台。
他笑意盈盈问沈望:“喝两杯?”
沈望没拒绝。
沈乔盯着酒瓶上的度数看了一眼,担忧的问徐爷爷:“这酒这么高,不会喝醉吧?”
徐爷爷说:“白酒是用来品的,和那些年轻人爱喝的红酒啤酒可不一样。”
沈乔心虚的看向沈望。
他家的酒窖里......好像都是一些徐爷爷口中不屑一顾的红酒。
沈望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面上虽然仍旧一派平静,喜怒不显的。但沈乔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差。
不然放以前,他哪这么快就答应。
陪别人喝酒这种事,可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徐爷爷给他倒了一杯,挺小的杯子,也没多少。
虽然这酒度数高,但看这酒杯的容量,全部喝完了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沈乔逐渐放下了心。
男人在喝完酒以后,似乎都喜欢天高海阔的聊。
从古至今,上到天文下到地理。
哪怕是徐爷爷这样的大艺术家也不能幸免。
沈乔被迫听他把如今这个大局势分析了一个遍,包括他不知道从哪里看的一些野史。
说完以后,还会点评一番。
直到此刻,沈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离谱。
酒杯再小,也不妨碍他们接着倒啊。
沈望喝不喝醉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安安静静的。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有点上脸。
冷白的肤色此时染上一抹薄红,手里还拈着那只酒杯。
见他的另一只手就要伸向桌边的酒瓶了,沈乔把酒瓶拿走,过去扶他:“今天就不喝了,我们先回去。”
好在沈望哪怕是喝醉了也保持清醒和理智,不会像别人那样发酒疯。
沈乔无比庆幸的想着。
沈望点了点头,又问她:“几点了?”
沈乔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是一只复古样式的鎏金挂钟。徐爷爷喜欢老物件,家里有很多他从世界各地淘来的古董。
“十二点半了。”
他又点头:“还早。”低眸时,睫毛轻颤了几下,应该是喝醉后的困倦。
于是他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想要点一根,提提神。
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他动作停顿,看了眼旁边的沈乔。最后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我没有喝醉。”他说。
没喝醉才怪。沈乔心说。
“我们先回去吧,别打扰徐爷爷休息了。”
喝醉的不止沈望一个人,还有徐爷爷。护工阿姨早就推着轮椅过来了,准备把他弄回房间休息。
沈乔过去帮忙,把昏昏欲睡的徐爷爷一起扶到轮椅上。
他们走后,饭厅更安静了。
沈乔看着沈望,看的很仔细。毕竟他喝醉的样子很少见,他也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其实也算不上狼狈。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就连喝醉了也安静。
沈乔站起身,把他的外套从沙发上拿过来:“怎么能有人喝醉了都这么无趣的。”
她过来扶沈望,却被一把甩开。
手还停在空中,她愣了很久,对自己突然收到的待遇感到困惑。
沈望压低了眸,胸腔溢出一声冷笑:“我这么无趣,你别碰我。”
沈乔没想到他都喝醉了,听力竟然还这么好,把她刚才的碎碎念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我刚才乱说的。”她和他道歉,非常真诚。
沈望又是一阵冷笑,起身要走。
刚站起来,人往一旁摔。沈乔连忙过去扶,他又不许她碰。
沈乔只能好声好气的哄他:“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
“你怎么会不对,不对的是我,是我太无趣。”
沈乔叹了口气,看来他不是不发酒疯,只是他的酒疯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别人是大吵大闹的,他的技能全点在阴阳怪气和小心眼上了。
“别人无趣那是没意思,你无趣是可爱。”
看沈望的神情,显然对她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信的。但好在他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也不排斥沈乔的触碰了。
沈乔扶着他出了门。
沈望虽然走路有些跌跌撞撞,但也不是不能走。所以沈乔扶的并不费力。
就是他有时候会重心不稳,为了防止他摔倒,沈乔只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沈望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衬衣都被按出褶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