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耶茨沉默了。
就在这时,莉莉丝忽然动了。
她从地上抬起头,刚才枪声一响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本能地抱着脑袋趴了下去,她眼神呆滞地看向了自己的脚,她发现在她脚边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子弹嵌在里头,若影若现。只要再近一点,她的脚掌就要被打个对穿,她大哭起来,耳朵里还残留着枪声。
厄曼喝止住她,威胁道:“下一次我会射你的头!”他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现在,做你该做的事!”
莉莉丝勉强忍住眼泪,她再没有了刚才气愤,那一颗子弹使她了解了自己,她自觉捡起了刚才被她丢开的抢,紧紧握在手里。
然后她将枪对准了凡耶茨,凡耶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厄曼一言不发,说实话,他的兴致已经淡了不少,但一旦开幕他从不中途退场,他务必要看到一个结局。
而被厄曼强行拖到舞台上的凡耶茨和莉莉丝则根本不关心结局,或者说,结局对他们毫无意义,因为结局必以他们的死亡来著写。
有一瞬间,凡耶茨以为自己正身处一出荒诞剧中,他将死去,被一个可能是医生,也可能是小偷的陌生人杀死,他死得如此戏谑,却恰恰体现命运的无稽和残忍,他们都被戏弄了。
凡耶茨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他年轻时的理想曾经是当个演员,没想到最后还真过了把瘾。
凡耶茨默默地看着莉莉丝的眼睛,她的眼泪不断从中滚落,她却似乎一无所知,她咬破了嘴唇,眼神狂热,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要活下去!”她对他说。
凡耶茨点点头:“这是正常的。”他朝厄曼看了一眼,“无论你是谁,你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厄曼插嘴道:“你对您的学生也这么宽容吗?”
凡耶茨淡淡道:“他们不一样,他们选择的路本来就不同常人,他们的意志也该如此,他们有超越生命的责任,他们本来是该带领伯伦堡人民反抗的人,他们背叛了自己,这是最可悲的。”
厄曼表情冷淡:“我只能说您不了解人性。”
凡耶茨没有再搭理他,他看着莉莉丝,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莉莉丝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她手里的枪却抖越厉害,她的脑子命令她开枪,她的手却不听指挥,杀人是如此艰难,哪怕她是个小偷,哪怕她已经说服了自己,她依然被撕裂拉扯。
厄曼看着莉莉丝的挣扎,他忽然想到了他的老师当年对他说过一句话,“当你把所有人都当成恶魔时,你会先变成恶魔。”
他听到了莉莉丝又发出了那种抽噎声,他看到她的肩膀耸动颤抖,他觉得很奇妙,他想,这些反应从何而来呢?她的大脑?还是她的灵魂?浅薄粗鲁如莉莉丝,从孤儿变成小偷的莉莉丝,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她像动物一样守卫着她那干枯,贫乏的生命之泉,她的身上还有任何渴望足以有超越对生命渴望吗?
厄曼觉得没有,但他还是把枪抵在了莉莉丝的后脑勺上,为了增加一些乐趣,莉莉丝果然抖得更厉害了,她的颤抖都传递到了他身上,不过他不害怕,只觉得兴奋,他不禁把枪抵得更紧,几乎推着莉莉丝的头,他往前走了一步,用膝盖顶着莉莉丝后背,他可不想她在关键时候晕过去。
“我数到三。”厄曼说。
凡耶茨从容地看着莉莉丝。
“一,二,……”
厄曼感觉到枪口下的颤抖突然停止了,他期待屏住呼吸。
“三!”
砰!
厄曼错愕地低下头,他看向莉莉丝,心中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和落寞。
莉莉丝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凡耶茨,她不愿意看,却没法闭上眼。
凡耶茨的胸口上留下了一个小洞,血迅速从里头流出来,他的眼神亮了一瞬,之后慢慢涣散,他没有朝后倒,而是面朝下栽倒在地板上,发出了“咚”的声响,像不太清脆的钟声,他的血流到了地板上,像一块红布,那块红布在不断像她延伸。
莉莉丝看着红布,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的耳边响起蜂鸣,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蒸汽,她眨了眨眼,松开了手里的枪,往后一倒,终于晕了过去。
“我就知道。”厄曼自言自语,他摇摇头,挪开腿,让莉莉丝摔到了地上,他看了她一会儿,只觉得索然无味。
厄曼走下舞台,士兵上来拖走了凡耶茨的尸体,奇奥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枪,他打开弹匣查看,里面还剩三颗子弹,他曾提议只放一颗子弹,但将军说没必要。
奇奥看了一眼莉莉丝,朝下面询问道:“她怎么处置?”
厄曼正在戴手套,他朝奇奥看了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语气讥讽道:“怎么办?你觉得该杀了她是吗?”
奇奥直言:“她对您毫无帮助。”
厄曼不耐烦地扔掉了手套,他抬起头盯着奇奥说道:“你要替我做决定吗?奇奥?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有决断的一个人?也许我该把我的位置让给你!”
奇奥默不作声,他不会为自己争辩,他和厄曼相处多年,对厄曼的脾气早已经习以为常。在他看来厄曼是个了不起的人,一个出色的领导者,但他并不是个完美的人。奇奥清楚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厄曼,但他认为那并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