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车厢里,盛酒梨坐的端正拘谨,双手捏着画框放在并拢的大腿上, 低头瞧着画一言不发。
就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一样, 状态十分低迷。
徐晋渊歪着头观察她半天, 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车平稳地在路面行驶着,时不时有片片荧光跑进车厢里来, 照亮两人洁净而稚嫩的面庞。
半晌过去, 盛酒梨仍旧一动不动,跟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徐晋渊盯着她被头发遮了一半的侧脸, 没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盛酒梨回过神来, 抬起眼转头看一眼徐晋渊, 又立马扭回来,“没……没怎么。”
徐晋渊缄默片刻,认真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灌木里找你?”
盛酒梨一愣,连忙看向徐晋渊摇摇头,“不是!”
可能也是不知道接什么,徐晋渊淡淡地哦了声,便偏头看向窗外没再说话。
车速不快,印在玻璃车窗上的夜景分外明朗。
盛酒梨欲言又止地看着徐晋渊,鸭舌帽下他的侧脸线条流畅而柔和,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
他这样的人,或许并不需要她过多的解释吧。
现实是等他哪一天觉得腻了,就会立马收走放在她这里的所有东西。
解释在他面前是无用且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本就是恣睢肆意的少年,喜欢只能藏在像她这般平凡的少女眼底的烈风里。
她留不住徐晋渊。
……
徐宅。
客厅的电视机播放着某选秀节目,但段文冰意外地没在追看。
家里做事的吴阿姨拎着包从保姆间出来正准备离开。
徐晋渊瞥一眼客厅,顺嘴拦下问道:“吴妈,我妈呢?”
“文冰小姐在书房忙工作呢,你吃晚饭没有呀,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夜宵?”
吴阿姨笑得和蔼亲切,在段家伺候了二十来年,可以说从小看着段文冰长大,之后段文冰出嫁后又被叫过来看顾,便一直以小姐称呼段文冰。
徐晋渊微微一笑,“我吃过了。”
吴阿姨笑眯眯的,“好,文冰小姐平常爱吃的水果我切了些放在保鲜箱里,直接去拿就行。”
“这么晚了,我让于叔送您吧。”徐晋渊自打来到青川的第一天,就是吴阿姨在照顾着他,便没太多主仆的距离感。
“不用这么麻烦,我跟对面林家的做事阿姨一起搭地铁回去,她家也是南边城区的方向,”吴阿姨说,“我先走了,家里要还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徐晋渊点头,目送吴妈离开后,他在客厅坐着玩了会儿手机,屏幕界面一直停在盛酒梨的对话框里,打出来几个字又被他迅速删掉。
如此反复几次,徐晋渊有点烦躁不安,摁熄手机揣回裤兜,跑去厨房捡了盘水果上二楼。
里边段文冰刚好结束视频会议,他腾手敲门,“妈,我给您送零嘴来了。”
“进。”
门被推开。
段文冰合上手里的文件,抬头见徐晋渊睡衣都没换就过来献殷勤,段文冰心下一动,双臂环胸靠向椅背,用一派明知故问的语气道:“我们徐大少爷今天怎么了,这么孝顺,知道他妈妈工作劳累想吃水果补补精力。”
徐晋渊听得出来段文冰的故意,便走到书桌前,将果盘放在段文冰面前,“没怎么,您明儿一早不是要回景桓了嘛,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着您,就多来看几眼。”
“你就贫吧,这个家里最希望我赶紧收拾东西走的人就是你,”段文冰可不吃他这套,便有意赶人道,“好了,人也见到了,你可以回房间该干嘛干嘛了,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这个儿子总归是她怀胎十月长胖三十斤生下来的,虽说年幼时没陪伴在侧,但这些年以来,儿子的脾性她可摸得一清二楚。
在口是心非呢。
如段文冰所想,徐晋渊高傲惯了,脑子里从来没有拉下脸求人办事的意识,他看看段文冰,强撑着面子转身往门口走了三步,随后犹豫片刻,又快步折返回来,“妈,其实有个事儿想咨询下您的意见……”
段文冰眉峰一勾,憋着笑,看破不说破地瞧他,“什么事啊,居然难倒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少爷了?”
徐晋渊这时候还是有些踌躇,过去七八秒钟,他开口说:“就是跟女孩子之间产生误会后,她又不爱说话,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跟那姑娘吵架了?”段文冰问。
“这倒没有,”徐晋渊想了想道,“反正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要怎么样才能把她哄回来啊?”
段文冰往桌边挪了挪,捡起块苹果咬了一口,不急不忙道:“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飞机改签了,得到等周六晚上才走,白天你陪我去见个非常讨厌的客户。”
徐晋渊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这没问题,您快说吧。”
段文冰饶是一笑,也不跟他卖关子了,“很简单呀,你去找她解释清楚就行了,女孩子很多时候只是想要个她自己觉得合理的说法,你只管解释,其他的,她会自己说服自己的,但前提是她喜欢你。”
“如果…不喜欢呢?”徐晋渊假设性地问。
段文冰的目光挪到徐晋渊两鬓那刻得非常明显的字母L上面,惊讶道:“不是吧儿子,你还没跟她说?”
徐晋渊硬邦邦地答,“啊,没。”
段文冰乐了,指指自己的鬓角嘲笑道:“字都敢刻,却还在这里犹犹豫豫,要是你爸当年对我这样,我早跟别人子孙满堂了。”
徐晋渊:“……”
……
等写完今天的作业,盛酒梨洗漱上床的时候已接近凌晨。
张晓国照常在外面打麻将整晚未归,李怀均怕吵着她学习,赶制旗袍都是尽量不制造噪音。
窗外摇曳着一层薄薄的路灯光影,轻轻铺洒在书桌正中央摆放的梨花油画上,幽谧的配色里仿佛在散发着清淡的梨花香。
盛酒梨窝在被子里,手紧紧握住胸前的魔方打火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原是如此寂静无声的一夜,她却失眠了,脑子里全是徐晋渊的那些“言外之意”。
刷新无数遍微信,也没有再收到任何关于徐晋渊的消息。
更煎熬的是她很想发点什么话过去,即使徐晋渊不回,看到也是极好的,可她又以什么身份去发这个消息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第二天一早,盛酒梨踩着点跑进教室。
徐晋渊从后门走进来的时候,迎面刚好与她的视线相撞。
“今天没有早饭吗?”徐晋渊摘掉蓝牙耳机,目光移到她手上。
盛酒梨顿步在过道里,对视不过三秒,她空空的双手慌忙贴着裤缝躲到身后去,低头不敢看徐晋渊的眼睛。
她起得太晚,今早根本没有时间准备早饭,自己也是来不及吃任何东西就出门了……
“对不起……”盛酒梨杵在原地半天憋出来三个字。
“哦。”
她以为徐晋渊会当场发火,但徐晋渊异常地一句话没说,仅是扫她一眼就坐进座位里去,右脚大拉拉踩在过道中间。
脸是冷的,在压着情绪,可徐晋渊一句话没说,表现出来的态度,更多的是根本不在意她有没有带早饭这件小事。
此时早课铃响了,领读的课代表抬高声音提醒道:“早读了,同学们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翻开语文书第三十二页……”
盛酒梨落座时,感觉如芒在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没有带早餐的原因,更加不知要不要去解释。
心里唯剩一个念头:他还需要她么?
这种处境实在太难受了。
想马上逃走,逃得远远的。
许是看出盛酒梨的不对劲,旁侧,丁衍在书包里拿了杯未开封的酸奶放在她面前,她抬起眼,丁衍笑得温柔如水,“这我自己从家里带的,喝吧,看你没什么精神,昨晚没睡好吗?”
“没有,谢谢。”盛酒梨低声回答。
丁衍对与新同桌的社交距离拿捏得当,不打算深问,笑一笑便道:“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盛酒梨沉默地看着丁衍,点了点头。
读书声在课代表的带领下逐渐整齐高涨,后排突然传来桌椅的响动。
徐晋渊起身大步迈出了教室后门。
作者有话说:
回来更了,这段时间非常抱歉各位,留言红包原谅我吧呜呜
第27章 、西西里狂想(五)
又到一个新的周六。
青川市最大的一家俱乐部里, 总管经理叫上几名最得力的球童飞速赶往高尔夫球场。
徐晋渊跟段文冰刚到地方,后边就霸道地挨上来一辆路虎,下车的人正是段文冰口中那位难搞的客户。
此人油头肥肚, 眼高手低, 穿着印满椰树的短袖短裤, 一副刚从海边旅游回来的架势。
“段总!段总好久不见呀!”
听见身后喊叫, 段文冰和徐晋渊一同扭头看过去。
“王总,您也到了。”段文冰假惺惺地笑脸相迎。
这位王总摘掉墨镜,眼神傲慢无礼地上下瞄了瞄段文冰, 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位臭脸帅哥,神情比他更高高在上,目光跟刀子似的,像在说你再多看半眼试试。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王总腹诽一番,负手挺着大肚腩上前挑眉笑问:“唷, 这位小帅哥谁呀, 以前可从没在段总身边看见过,身强体健的,莫非是……”
“我儿子, 叫徐晋渊, ”段文冰皮笑肉不笑地抢话, “本人极其低调,不喜欢跟我来这种场合, 莫说是您了, 连在景桓董事会的那帮老东西都没见过,您今天有眼福了。”
王总眼暗暗一沉, 感觉有被内涵到, 轻咳了两声, 摊手跟身后的助理要来镜布,一边擦拭墨镜一边笑得人模狗样,“我家里也有个跟他一般年纪的女儿,就在景桓附中读高二,不如段总跟我约个时间让他们俩见个面认识一下,都是年轻人,能玩到一块儿去。”
身在商场,比的就是谁心眼多。
段文冰特别遗憾地挤出个甜美的笑容来,“这真不凑巧了王总,渊渊一直都在青川上学,死活都不肯去景桓呢。”
王总奇怪地看向徐晋渊,“为什么?”
段文冰瞧一眼已经有点不爽的徐晋渊,笑回道:“徐家的男人可不像外边那些薄情郎凤凰男,眼中只有名利和钱财,自然是因为有重要的女孩子在这里呀。”
被当场拒之门外的拿话这么一噎,王总顿觉脸面有些挂不住,随即戴回墨镜,镜布丢给助理道:“确实是不凑巧得很,我时间有限,段总有什么话,进去之后就抓紧时间聊吧。”
话毕,王总直接越过母女两人,朝俱乐部里边大步而去,身后跟着洋洋洒洒一大帮人,阵仗与古代皇帝有得一拼。
家底不厚,脾性倒是大得紧。
“他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医药公司的老总,靠着老婆上位,还不知廉耻地在外面养小三,”等人走远,段文冰立马敛回方才的假面孔,同徐晋渊吐槽道,“要不是你爸打算开辟医药产业,我才没功夫搭理他。”
徐晋渊双手抄在裤兜里,冷淡扫了一眼那王总雄壮的背影,偏头道:“这种人您让我爸来搞定不就行了,何必自己亲自上场找不痛快。”
段文冰深深叹息,伸手去拍拍徐晋渊的肩膀,语调掺着些许教导的意味,“你爸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应付这种小事情,不得我这个得力助手来搞定,你也看到了,不管咱家有多家大业大,一样要面对这些讨厌的人或事,连我都避免不了左右逢源,所以啊宝贝,将来你接老徐的班的时候,要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我说志不在此呢?”徐晋渊耸肩准备浑水摸鱼。
“你不继承家业想干嘛?”段文冰高高皱起眉头,“总不能再要我生个儿子出来,这我可不干,生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将来的事,将来再跟您说,我走了。”
徐晋渊拿掉肩膀上的手,往俱乐部里边走。
“又跟我卖关子,你要去哪儿啊?客户还没搞定呢,宝贝,宝贝……”
段文冰追上来。
“您一个人就能镇住他,我就不掺合了。”徐晋渊转身冲段文冰痞痞一笑,随后便往另一个玩乐的方向快步走了进去。
“那不是叫你来撑撑场面嘛,我高尔夫打得很烂的,宝贝……”
段文冰的喊声被他丢在脑后。
马场,赛车,攀岩,射击……
痛快地玩一圈下来,徐晋渊瞄准远处的靶子,射出去最后一支箭,正中靶心,由于冲击力过重,靶心里的其它箭支摇摇晃晃,有欲掉落的迹象。
此时,后头传来几道响亮的巴掌声。
射击场人蛮多,都是些年轻男女,本就有不少人注意着这边的徐晋渊,高高帅帅的,到哪儿都是非常惹眼的存在,现在四周目光皆被林牧沉的话音吸引过来。
“这么久没见你过来玩,箭术依然很厉害啊晋渊,每一箭都正中红心。”
徐晋渊恍若未闻,将箭柄丢给一旁的助手,侧目瞥一眼那道走近的人影,解开护手的扣子。
意料之中的不加理睬。
“从小到大,你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最好,无论我怎么追赶,你总是挡在我前面,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林牧沉来到他身边,举起箭柄,双臂扩张蓄力,箭头对准徐晋渊靶子右边的那个。
有人快速跑过来贴了张照片在靶心正中央,又赶紧远离。
“我会赢过你,”林牧沉瞄准照片上的人物侧脸,拉弓松指,眨眼间箭支便将照片刺破,稳稳地插进靶心里,林牧沉狡黠地笑起来,“因为你有了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