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那个朋友?”李怀均眉目松展下来,“晚上你跟他在一起的?”
“嗯。”盛酒梨应完声,少女心事被发现,她双颊缓缓浮现一层淡淡的绯色,怕被李怀均看见,她低些头,以为头发能挡住一些脸红。
李怀均欣慰地笑起来,“有空喊他到家里来玩,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再说吧!”盛酒梨慌忙打断李怀均的话,似觉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不想李怀均细问,她抓了下衣角道,“从明天开始,周末我都要加班,会晚点回家,你不用担心,我先回房间写作业了。”
话音刚落,盛酒梨就捡起药袋跑回房间里去把门关上。
“这孩子……”
李怀均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一会儿,就继续挑捡布料了。
第29章 、油画少女(二)
说是加班, 但周日这天孙莉娅没让盛酒梨干太久,美其名曰是杨北鸣的意思,八点就把她赶出灌木里了。
不过能多赚两个小时的钱, 已经足够了。
盛酒梨摸摸藏在卫衣里面的魔方, 一笑, 她四处看了看, 跑去附近的面包店随便买了盒打折促销的三明治,一边拆开吃一边朝公交车站那里走。
这会儿还算早,街上人来人往, 说说笑笑。
在一对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的中年夫妇后头,有位身型略显胖圆的老婆婆步履缓慢,两手大包小包,看上去有些沉。
老婆婆提得吃力,走两步就停下来休息, 然后不知怎的, 人就突然垂直摔向硬邦邦的地面。
东西散落一地,吓得那对中年夫妇惊呼回头。
老婆婆上半身重重压在其中一只袋子上,里边儿好像有活物, “咯咯”地跟着惨叫了两声。
而前一秒还在老婆婆周边散步聊天的人一瞧, 连忙作鸟兽散, 蹦得老远,深怕被讹。
宽敞的空地上, 盛酒梨站着一动不动, 看着一分不差倒在她跟前的老婆婆,随后跟那对中年夫妇相视两眼, 她淡定地咽下一口面包。
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的场面一度变得难以抉择。
中年夫妇抢先一步做出行动, 迅速隐没到人群里去。
盛酒梨的视线再次落在老婆婆身上。
老婆婆并没开始闭眼叫唤, 只是深深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又难受。
四周看戏的路人议论纷纷,有的在猜这老人的真实目的,有的极力强调这就是碰瓷,让盛酒梨不要多管闲事赶紧跑,少部分热心市民则打开手机拍照录像,在场外唆使盛酒梨放心大胆地扶人,反正不是他们自个儿碰的老人家,真要追责问罪都与他们无关。
盛酒梨并不在意这些场外的声音,彷佛没听见似的,她将吃剩一半的三明治放进书包侧边的口袋里,毫不犹豫地蹲下去把老婆婆扶起来坐着,“有药吗?”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路人们屏息凝神,已经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婆婆感觉呼吸瞬间顺畅了许多,抚按着胸脯大口吸进好几口新鲜空气,老婆婆突然抓住盛酒梨的手臂。
有点用力。
盛酒梨能感觉到老婆婆掌心的老茧纹路。
此时路人们的表情出奇地一致,似乎在说“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但老婆婆的声音却很亲和,“没事小姑娘,我只是有点低血糖,拎的东西太多,一时缓不过来才头晕,我休息会儿就好了,谢谢你啊。”
低血糖……
盛酒梨腾出另只手,在衣服左边的口袋里摸出来一颗椰子糖,是吃午饭的时候,孙莉娅给大家发的零嘴,“您将就下吃这个吧,会恢复得快点。”
“谢谢谢谢,谢谢姑娘。”
老婆婆语调虚弱地接过椰子糖,撕掉包装壳就把糖含进嘴里,立马甜得她眯眼笑起来,她认真打量盛酒梨一番,面容缓缓浮上一抹掺着惊喜的诧异,欲言又止一下,就被刚才的“咯咯”声打住。
“哎哟我给外孙带的老母鸡!在乡下养了一年多,可别这时候跑了呀!”
说着,老母鸡在塑料袋里挣扎得越来越凶,欲有破袋而出的架势。
老婆婆想起身去抓鸡,忽觉后脑勺一阵晕眩,没起得来。
盛酒梨眼疾手快,扑过去摁住塑料袋,给袋口又栓上一层死结,只留个洞给鸡透气。
这鸡动几下不得劲儿,索性躺平认命。
见事情走向与起初天差地别,周边的路人们无戏可看,再议论几句便真的散了。
街道缓缓恢复正常通行。
盛酒梨顺手把其他东西也拾掇过来作一堆,“您能自己走吗?”
“真的太谢谢你了小姑娘,没有你啊,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可能就折这里了,小姑娘心真善呐,”老婆婆拉着盛酒梨的手不停地道谢,转而又苦恼地叹了口气,“我能自己走,就是这堆东西提不动了,唉,老了,太久没到城里来,路都变了,转半天转不明白,还等着回家去给我的乖外孙炖鸡汤呢。”
盛酒梨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沉默半晌,她道:“我送您吧。”
老婆婆感激万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呀?”
“不麻烦,”盛酒梨扶着老婆婆慢慢站起来,“您家在哪里,我去路边拦车。”
“新里官邸。”老婆婆说。
……
徐宅院内。
徐晋渊盯着手机屏幕从车里走下来,心情不是很好,嘴边念念有词的,“这傻子干嘛去了,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十几条微信消息,半个字的回复都没有。
徐晋渊越想越怒火中烧,又发了句话过去:盛酒梨,你真行。
随后手机赌气地揣回兜里,徐晋渊抬眼,徐宅亮堂堂一片。
段文冰不是回景桓了吗?
怎么家里还有人?
于驰提着只白色纸袋走过来,“少爷,您的东西。”
徐晋渊接到手中就快步往家里边走。
客厅前的过廊里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还能听见老母鸡哼哼唧唧的呜咽声,它双爪用力一蹬,塑料袋被戳出好几个洞。
徐晋渊:“……”
厨房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随后他瞧见夏芷容眉目慈祥地挽着衣袖走出来,“回来得正好,快,帮外婆把这些东西全部搬厨房里去,都是我自己种的菜,吃着香,你还在长身体,可不能老吃外边的,那些都没外婆种的有营养。”
他家的伙食一直以来都是有专人空运配送的。
而这位亲得不能再亲的外婆,早些年跟他从没见过的外公离婚后,就独自一人把段文冰拉扯大,赡养费一分没要,后来外公病重,叫段文冰回来继承家业,外婆丢了句“他要给你你就拿着呗”,便隐居回乡下了。
徐宅是当初徐鸿娶段文冰的时候,在青川买的婚房,为了不打扰两口子的生活,外婆也极少会到徐宅来,平时都在乡下逍遥,想要见到人,只能逢年过节之时,段文冰带他回老家玩。
徐晋渊梗着脖子没动,蹙起眉心问:“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差点晕在半路过不来了,”夏芷容笑眯眯地走到徐晋渊面前,“幸好我遇到了你照片里的那个小姑娘,长得可真灵气,我一眼就认出是她,还是她打车送我回来的呢。”
徐晋渊惊愕,“你说盛酒梨?”
夏芷容点头,“对,是叫这个名字,外婆特地问了一嘴,小姑娘斯斯文文的,可好说话……”
徐晋渊没忍住打断,“她人呢?”
“她刚离开没多久,你后脚就回来了。”夏芷容说。
徐晋渊神情懊恼起来,语气非常无奈道:“外婆,您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晚上自己回家啊,我去找她。”
“我想叫司机送的,可是她不……”
夏芷容话还没说完,徐晋渊就冲出了家门。
新里官邸地广房稀,从家到区大门口有一定的距离。
徐晋渊跑过两条街道都没见着盛酒梨的背影,打电话也不接。
一路找寻过来,最后才在一个较为隐秘的转角处看到人。
盛酒梨正蹲在草丛前,一点一点地撕着手里的三明治放在地上,喂给一只三花色的流浪猫。
这猫显然是被附近的居民投喂习惯了,一点儿也不怕生,吃得非常过瘾。
盛酒梨摸摸猫头,它就来蹭盛酒梨的膝盖,亲昵得紧,逗得盛酒梨笑起来,“好好好,全都给你吃,饿坏了吧。”
“喵——”
盛酒梨嘴角上扬,将剩余的最后一点面包全撕成小块,神情温柔地看着猫慢慢吃掉。
旁边路灯分过来半打光线,夹杂着秋风拢罩在她身体一侧,被吹开的头发在空中根根分明,她也明亮,动人。
这是徐晋渊第一次看见她笑。
旁若无人的她,原来是这般模样。
徐晋渊缓步走近,地上的影子因灯光而拉长,落了一半在她身上。
盛酒梨后知后觉抬起头,耳朵就听徐晋渊说:“盛酒梨,不被你吸引太难了,连我心里那堆乱七八糟的气儿,都能在看到你的时候全部消失掉。”
第30章 、油画少女(三)
风声吹奏出柔软调子, 地面清影斑驳。
盛酒梨楞楞地望着徐晋渊,手指不禁抖了几下,不是紧张惊讶, 而是难以置信又觉得本应如此的意思。
他突然出现, 是因为家也在这里吧。
起初盛酒梨以为新里官邸只是个普通小区, 等到出租车从门口一路开进那个老婆婆家门院里时, 她看着车窗外气派奢华的别墅宅院,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
没办法保持思绪平顺。
只要一看见他,就无心生还。
此时此刻徐晋渊站在盛酒梨视线的最中央, 身上的黑白格外套尽显少爷贵气,她想起之前徐晋渊在一家高奢店内试西装的场面,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她自我粉饰了这么久的“太平”,终将会随着每朝徐晋渊靠近的一步又一步而崩塌。
甭管再怎么有自知之明,云泥之别这四个字都不会消失, 只会越来越深地扎根在她心底。
他们的相遇注定没有任何结局。
那只星黛露挂在他外套的拉链扣上, 其实挺违和的吧。
“笑得很好看,怎么看见我就不笑了?”徐晋渊口吻很淡很平,蹲下来, 冷冷瞥一眼那吃得肚子圆溜溜的肥猫, “我真的长得很凶吗?要不我把头发留长, 省得你总避着我。”
他寸头,虽说不笑的时候嘴角也会浅浅勾着, 减淡了本身的戾气, 但他冷眼冷语的样子还是挺凶的。
至少在外人看来压迫感很强烈。
流浪猫被徐晋渊吓得不敢继续吃面包,又舍不得吃的, 只能警惕地盯住他喵了两声。
而盛酒梨是不敢看。
是一旦徐晋渊表露出丁点儿不高兴的情绪, 她就会无限放大, 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自责之中,很怕他因为自己的笨拙不善于表达而不开心。
是多看徐晋渊半眼,那些死死压在心底深处的想法就会野蛮生长。
盛酒梨不知道从何解释,眼神便下意识闪躲到地上去,嗫嗫诺诺地否认,“不凶,现在这样就很好……”
“既然不凶,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消息也不回,一个人搁这儿喂猫,知不知道像你这样单纯无知的少女,在夜晚出没的危险发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训着话,徐晋渊抬手胡乱揉了一把盛酒梨的脑袋瓜。
流浪猫以为徐晋渊气急败坏要捶它,当场恶狠狠喵一声,迅速叼走地上最后几块面包,转身就钻进草丛堆里扬长而去。
“这白眼猫,”徐晋渊捉住盛酒梨的手拉她起来,“投喂我多好,还特地跑过来送你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盛酒梨轻轻地问。
“路过。”他说。
“不用这么麻烦,”盛酒梨站住,说话声显而易见地没什么底气,“附近有地铁,我坐那个就可以,还有没看手机是因为晚上的时候,我……”
徐晋渊并不打算听她解释,“我陪你坐,地铁站在东边对吧,走,我带你过去。”
盛酒梨忙把他拉回来,眼神指了指另一边,“是南园路的方向。”
徐晋渊:“……”
从小出门就有劳斯莱斯接送的少爷,哪里坐过人挤人挤死人的地铁。
“你带路,我护送,”徐晋渊试图捡回一点面子,怕又被她拒绝,索性退让道,“好好好,我不跟你回家,只送到地铁站门口,这样总行了吧。”
盛酒梨望着徐晋渊,轻轻点一下头。
徐晋渊唇一勾,松手后退半步让她带路。
今晚月色鲜有的皎洁辉明,四周的一切仿佛也明亮静谧起来。
步伐也显得格外缓慢。
徐晋渊摁亮手机捣鼓几下,往盛酒梨耳朵里塞了只蓝牙耳机。
是她听过的那首歌,叫《女孩》。
盛酒梨偷偷看着地面上一前一后的两道人影,走得小心又珍惜。
徐晋渊越是稀松平常,她的心底越是波涛汹涌。
而与此同时,盛酒梨也彻底意识到已经无法阻止自己完全不去在意徐晋渊了。
她像极了青杏,酸涩又倔强地守护着这场盛大的暗恋。
能够在这样的时光里同行一段,足矣。
……
周一一早,盛酒梨如往常那般赶到教室,把热腾腾的早餐放在徐晋渊书桌上。
可不过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其他班的女生从后门进来,给徐晋渊送爱心早餐,不大的桌面转眼就堆成小山,盛酒梨那份最不起眼的被挤到角落里去,摇摇欲坠。
盛酒梨将保温袋往里推一些,防止掉下来,然后坐下,翻开书本专心预习今天老师要教授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