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牵着虞灿的手,他知道,无论说什么她都会带着偏见,不会让他如愿,但还是说了,如同每一个儿子带着喜欢的女孩向父母介绍那样。
“妈,我喜欢她,追了很久才追到。她是个很好的人,遥大美院读大二,画画很好,认识她的这段时间是我大学四年最舒心的时间。她在各个意义上都帮了我很多。”
他的语句不急不缓,却非常坚定,跟平时舒散的样子不同。
明明是告白,却像毫无杂念地陈述。
“她出现以前,我想过一个人过一辈子。”
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
没有热爱的事业。
烟和酒将他笼罩的时候,自厌自弃。
赵衡刚截肢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愧疚和罪恶感轮番拷问。
他唯一可以争取的只有拼命努力,补足哥哥的空缺。
浑然一生,望不到尽头。
好像活着,又好像没活。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里却已泥足深陷,既然如此,又何必爱人。
直到虞灿出现。
他有了可以期待的明天。
和等会儿见。
朝暮夜明,细枝末节,有迹可循。
孙淑华没有多余的话说,静默的喝了一会茶,让助理过来送虞灿回学校,然后和赵翊一同回了家。
虞灿回到寝室,迫不及待给赵翊打电话,打探情况。
赵翊那边回了家,坐在客厅,当着孙淑华的面接起电话。
“怎么样,你妈有没有跟你说觉得我怎么样?是不是很不满意?”
她现在能体会赵翊当初被她爸为难的焦虑了,甚至现在情况更糟。
“放心。”他说:“我妈很喜欢你,对你很满意。”
孙淑华听到,放下交叠的腿起身去拿水。
他不是随便说说哄人,能感觉到他妈确实很喜欢虞灿。
如果他交往的人不是虞灿,换做了别人,她不可能只是轻飘飘否定几句话那么简单。
挂掉电话后。
孙淑华重新坐回来,翻了几页杂志,直接明了:“我不会接受你们在一起。”
天花板上的意大利吊灯华丽明亮。
“你有你自己的责任,我希望你不要太任性。”
“如果是你哥,他肯定会听我们的。”
偌大的客厅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周围安静,落针可闻,显得她的声音格外的大。
他的黑发投下一片阴影,静静听她说完。
又是和以前一样的招数。
他说:“以前你每次搬出哥,我没有一次不按你说的做。但这次不行。”
不管她怎么对他。
他从没说过一句重话。
孙淑华不知是失手还是故意,水杯从她手中滑落摔碎在地。
‘啪’地一声。
玻璃碎掉的棱角将光线切割得异常美丽。
“妈,如果不是今天听到她叫你,我都快忘了你原来的名字。”
孙淑华原名就叫孙秋澜。
美院出身,毕业后遇到赵鸿光。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人都觉得各方面都很合适,快速结婚成家稳定下来。
他们可以说是先婚后爱,结婚后才真正开始恋爱。
创业开始阶段,赵鸿光带着建设团队到工地上工,她就亲自做些点心,戴着安全帽去送到现场;
赵鸿光累得在工地睡着,她就轻手轻脚拿着毯子给他盖上,支个画架在旁边为他画肖像;
赵鸿光通宵熬夜赶工程,大晚上的一个人既要复核账本又要指挥打混泥土,她始终站在他身边。
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劝她们别搞地产,谁会花一辈子的积蓄去买个房子,那不冤大头吗。
工程中断,要付工人工钱,她主动提出把房子抵押了。
后来小有成就,赵鸿光没有做任何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分给她私人名下的股份多过于他自己。
除开工作,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陪她。
她有两样最爱:一是美术,二是赵鸿光。
公司受挫,算命的说你夫人的命格不好,克你的前途,要改名字。
赵鸿光把人给打了一顿,撵出去。
但她还是主动去改了名字:孙淑华。
测字的人说这个名字大气,能成大事。
她天性多疑,总怕他嫌弃自己,生了孩子后自觉老了很多,又经算命的那么一说,更怕了。
赵鸿光对她的爱真心实意,原则之内全部包容,他教她处理公司的事务,他们一起上下班,朝夕相对。
生活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风风雨雨都一起走。
后面公司稳定,她又怀了赵翊。
他们把没能好好陪伴前一个孩子的遗憾都弥补到了赵翊身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
她的画册就是赵翊的成长记录本。
甚至还用这些画开了画展。
她有事业,有爱好,有美满的家庭。
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赵衡腿疼得站不起来,他们带着他去医院检查。
医生遗憾的通知,截肢是肯定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延迟那一刻的到来。
她痛苦不堪,撕毁画册,砸了画室,退出公司,送走赵翊……
全心全意扑在一直被忽略的大儿子身上。
后来赵衡同意手术,唯一的心愿是她回归到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才开了传媒公司。
……
赵翊说:“妈,十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可是有好转吗?”
十多年过去了,每个人都痛苦不堪,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好转。
家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家。
她沉默了一会,没有接话,起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妈,我觉得你以前的名字很好听。”赵翊站起来,扶着她一块上楼。
瓷砖被擦得铮亮,倒映着他们两人的影子。
“妈,我们过段时间一起去散散步,让哥和爸也去。”
还剩最后一级台阶。
她看着地面上的倒影。
一个人为什么是这个人,而不是别人。
因为那个人有自己的称呼,喜好,生活,爱人,这些行为让这个人得以和其它人区分。
细数这十几年。
是她完全抛弃自己的十几年。
从名字,到喜好,到个性,到家庭,到生活。
从里到外。
时间过去了许久,她看着地面,最终道:
“不然,让衡儿一个人痛苦?”
谁不愿意过想过的生活,她能吗。
不敢能。
第50章 、我喜欢你
虞灿今天一整天都有点心神不宁, 她把孙秋澜的事给唐微微说了。
唐微微震惊的半天合不上嘴,“那你跟他妈是老熟人了,多好啊!”
她默了默:“重点是我觉得他妈可能不希望我和他在一块。”
老师在讲台上打开书, “大家翻到102页,我国著名艺术家张大千说过:画家当以天地为师,不可拘泥一格,所谓造化在手耶。”
这节是艺术欣赏课,不讲专业知识,老师讲得佛系,大家也听得佛系。
她俩坐在后排的位置。
“他妈妈想签你,”唐微微灵光乍现, 小声开玩笑:“那你不用签了呀, 以后整个公司都是你的。”
虞灿:“……”
哪到哪啊这。
“而且吧。”唐微微换了个握笔姿势, “你就是当局者迷,他妈想的归他妈想的,我还觉得你天下第一好, 赵翊都配不上呢。所以这事得看赵翊怎么周旋, 反正要是他处理不好, 真的跟你闹别扭, 就是妈宝男,没出息, 配不上你, 那咱们就有请下一位!”
反正在唐微微眼中, 虞灿就是天下第一好。
谁看不出就是谁没福气。
……
晚课结束,已经快十点。
赵翊在教学楼外的路灯下等她。
学生下课, 大量人群涌出。
花园里的小黄猫乱窜。
他刚准备转身, 手掌里突然钻入另一个人的手。
虞灿黑发铺在肩头, 眼睛明亮:“这么晚了你还过来。”
他神色慵懒地牵了牵嘴角,“送你回寝室,你今天手还挺暖的。”
她涂了很多护手霜,滑嫩细腻。
“下午怎么样,孙阿姨到底怎么说,没反对我们?”
她觉得作为陌生人,孙秋澜可能之前对她真的有那么点认可,但作为人家儿子的女朋友,那点认可肯定没了。
“我不都说了她很喜欢你?”他拇指蹭蹭她的掌心,“瞎想什么。”
只是不喜欢他罢了。
没事,他也21岁了,凡事能自立,小时候最难的时候都忍过去了,现在也没什么。
他心里还留着孙淑华在楼梯间说的话,以及听到那句话时心里的刺痛。
但现在还好,她爱他。
他们牵着手。
头顶的繁星漫城。
脚下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
花园里种着隔壁农大去年赠送的改良双色月季,红白两色,即使在寒季也灼灼绽放。
浸染着花香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
街舞社和吉他社团在操场办活动,歌声阵阵传来。
少年存在的地方,冬季也不显得荒凉。
而走不完的小路,其实也就那么长。
寝室门没一会儿就到了。
女寝门口有段走廊,走廊两边亮着小地灯,朦朦胧胧。
他后面没再说关于孙秋澜的话题,他不说,她也就没再问。
但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是有某种矛盾存在的。
虞灿说:“你最近忙不忙?”
“还行。”再忙只要在一个城市,挤一挤总归是能有时间的。
“微微说东门新开了家粤菜馆,我们有机会一起去吃。”
“好。”
他下巴朝大门一抬,“回去吧。”
“还有件事。”她没急着走,把目光从地灯上挪开,抬头看他:“我喜欢你,这事我很清楚,所以我绝不会说轻易放弃你。”
“如果你有任何为难,记得告诉我。”
“明天见。”
她揉揉他的手,笑了下。
“虞灿!”
他抓住她的手腕。
赵翊其实内心是个很怕失去的人,小时候他爸妈那么爱他,但说送出去就送去了;
爷爷很爱他,明明前一天还看着精神奕奕,隔天说没就没了。
奶奶也是。
还有他的那些没来得及实现的热爱,明明看着都是有希望的,可就是就差一步最后永远无法实现。
他从来不信命,可命运总是反反复复向他论证。
她见他一直没有说话,问道:“干什么?”
他说:“等放假了我们去昆明旅游,那边四季如春,冬天也很暖和。”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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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虞灿收到吴斯的短信,问她合同考虑得怎么样了。
当初孙秋澜给了三个月的考虑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
她把对话截取,发给赵翊,问他的意见。
他认真看了一遍合同,条款确实大多对她比较有利:【按你原本想的做。】
签合约不是小事,她回了吴斯说还得再想想,到期一定给你们答复。
12月18日。
黎漫的又一部电影要上映了。
她邀请了赵翊和虞灿参加试映。
试映跟普通买票看电影不一样,算是宣传中的一环,来的都是主创团队的朋友和媒体人士。
看完之后媒体会进行提问,然后经过剪辑后用作宣传物料发布到网络上。
他俩进去之前,赵翊逗她:“听说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九级催泪,你行不行,别到时候看哭了。”
虞灿穿着冬季裙装,打扮得非常漂亮,“我今天化了眼线!”哭就会花妆。
而且等会哭的话可能会被镜头拍下来。
谁哭她都不会哭。
他低笑了两声,抓了下她手指,“想哭就这样挠我一下,咱俩出来。”
“狗哭。”
电影名叫《来我的世界》,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女主自小在小镇长大,喜欢拉大提琴,梦想着成为一名出色的大提琴家。受经济条件限制,启蒙太晚,也买不起好琴,请不起专业老师。但她从没放弃,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乐团工作。
她在演奏会上永远排在候补。
专业团队的演奏事故并不常有,因此她上台的机会少之又少。
一次演出之时,她知道自己又无望出场,在后台沉醉地拉着练了很久的曲子,幻想着自己也在台上,一曲终了,她发现有一位男士正在静静垂眸聆听。
这位男士就是男主,一位自闭症患者。
阴差阳错之下,她将他视为能欣赏自己音乐的第一人。
两个生活乏善可陈的人常常在公园树下和湖畔举办两个人的音乐会。
掠过村庄和稻田的清风轻轻抚摸他们的肩头。
两人从沉重冗杂的尘世脱离,搭建着他们的理想国。
互为臣民,互为国王。
心底的甜蜜和纯洁的感情随着麦浪在两个人的心中摇晃。
她在一个夏夜里感谢他:“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而他这时慢慢向她走近,忤逆自己的天性,如同孩童牙牙学语般,郑重重复她的话:“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影片到此结束,没有太多的波折,却余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