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经年瞥见她唇角的笑,明明是很开心。
下车之后,徐绽问闻经年:“我家这边的司机是不是很能讲。”
“我之前去过一次津门。”闻经年拎着行李箱走上酒店台阶。
“那边出租车司机好像更能讲,”徐绽弯起眼睛看向他,“都说和说相声一样。”
闻经年看着她的笑眼,第一次觉得她的笑发自内心。
即便一直抗拒着不肯回来,到了之后还是下意识称这里为“我家”。
他们定了这附近最好的酒店,外面修的富丽堂皇,但走进去就能感觉到和星级酒店的差异——装潢家具都很气派,但就是不协调。
淡蓝色的玻璃鱼缸、木质屏风、大理石地板,墙上还挂着一幅山水画。
是金钱堆砌拼凑起来华丽,没有丝毫美感。
而且总带着一种萧条感。
可干净就够了。
徐绽心里没有一点怨言,她话比平时多许多,在电梯里还喋喋不休跟闻经年介绍。
“之前平林没这么漂亮的酒店的,我印象中学校附近好像就只有一个招待所。”徐绽看着电梯镜子里面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自己,“果然变化好大。”
她的眼睛都在笑。
闻经年提着两只行李箱站在她身旁,问:“回来开心吗?”
徐绽眼睛里的笑容戛然而止,警惕地看了一眼闻经年。
“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她抿唇侧过脸,“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回来。”
闻经年唇角微微勾起,没再说话。
真是口是心非的小豹子。
定的是酒店最好的房间,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窗帘开着,白色的窗纱被风吹起。
徐绽疲惫地坐到床上,却忍不住又跑到窗边往下看。
这里是十八楼,几乎整个平林都在她目之所及的视线范围内。中午阳光有些刺眼,远处的人工湖波光粼粼。
闻经年却没闲下来,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从箱子里拿出一包酒精湿巾,对遥控器、开关、马桶以及各个可能会触碰的位置进行消毒。
转身看到这一幕的徐绽不满噘嘴:“我忘了,我们这种十八线小城市,卫生状况堪忧。”
闻经年将用过的酒精湿巾丢进垃圾桶,“别多想,这是我的习惯,到哪都一样。”
“......”徐绽脸颊微红,她转身坐到阳台边上的圆形沙发上,“对哦,你有洁癖。”
“下午有什么打算?”闻经年走到徐绽身边坐到她的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按上她的肩膀。
旅途过后他身上的衬衫西裤仍然板板正正,微微有些蓬松的发被风吹动,狭长的眼睛含着碎光。
徐绽仰面,看得呼吸都急促几分。
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懂他眼神中的情绪,可每次都总有心虚的感觉。
她不懂这种心虚从何而来。
“不打算带我逛逛你的家乡?”闻经年问。
徐绽白皙皮肤下面是大片的薄红,阳光照在她脸颊上,看得到肌肤表面细小的绒毛。
仿佛光洁泛红的水嫩蜜桃。
闻经年喉结微动,嗅到一阵自下而上而来的馨香。
“哦。”徐绽屏息片刻,看了一眼窗外,“可是这里很小,根本也没什么值得玩的地方,刚才出租车师傅的话你也听到了,说来说去就是几条商业街而已。”
“既然你不想出去,那就在这里也好。”闻经年微微弯唇,起身“唰”的一声将窗帘拉上。
第36章 霜序
从酒店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四点。
徐绽浑身没有一处不酸, 闻经年左臂上还有她指甲的划痕,她看一眼就挪开眼,脸都红透了。
大概是上次被闻经年发现了她在这方面的秘密, 他存了心要变着花样折腾她。
仿佛故意要看她求饶、看她流眼泪。
徐绽求饶他也无动于衷。
这个季节在平林, 即便不开空调也不至于热, 可到中间闻经年身上的汗珠滴到了徐绽皮肤上,滑滑腻腻的, 他还是摸到遥控器按开了冷空调。
好不容易撑到结束, 从一大早奔波到现在的徐绽连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浑身每一寸都仿佛被撕裂。
还是闻经年把她从床上捞起来,抱着她到浴室冲洗,又用箱子里带来的浴巾细细把她擦拭干净。
出于对闻经年的怨念, 她全程就攀着他的脖子,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然后钻进被窝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肩头一阵酸,她才睁开眼。
肩膀裸露在薄被外面,房间安安静静, 空调冷气丝丝缕缕汇入房间。
“你醒了?”闻经年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揽过来,唇角带着笑。
他的掌心温热,又宽厚有力, 徐绽禁不住想刚才这双大手如何禁.锢她的身体,让她一次又一次失控。
闻经年声音带着一点哑,因为距离很近,他身上淡淡的沐浴乳气息侵入鼻腔。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早上五点多就醒了, 昨晚也没睡好, 你还......”她僵视他一眼, 最后才低低地怨了一句。
闻经年笑着吻了她的额头,一点都不走心地道歉:“我下次注意。”
“......”
徐绽没理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一觉醒来头脑格外清爽,她也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在宁海,而是到了平林。
这里是平林的酒店,就在她初中的边上。
外面的街道没宁海宽,商铺没宁海那边豪华,小城里藏不住秘密,往往有个什么事情第二天就容易人尽皆知。
徐绽也觉得宁海更好。
可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就连做梦,都逃不出这里。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真没想到自己回再回来。
“闻经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真的回来了。”
冷气充斥在周围,两人肌肤相贴的位置都是冰凉的。
闻经年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声对她说:“你应该回来。”
她过去那些事,没跟闻经年提过,可她总觉得闻经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许是自己去查的,也许是有人跟他说。
不然他也不会执意劝她回来。
——可秦复也知道她从前的事情。
跟秦复在一起没多久她就把自己的一切跟他坦白了,那时候她没想过要留白,只想着对喜欢的人坦诚。
秦复听完有些意外——其实是很意外,他花了好几天才接受这个现实。
但秦复还是想不通,他一遍又一遍问徐绽,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徐绽还更优秀,她的父母却那样明显地偏向另一个女儿。
甚至连书都不让她读完。
徐绽根本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若是解释,就是帮父母找理由;可若不解释,又像在掩盖事实。
更何况这种事情,她也根本没立场要求秦复去理解。
那时候徐绽是真喜欢他,她下定决心,跟秦复说:“他们怎样想的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从没从她们那里得到应有的关心,那从此之后我也绝不会再回去。”
徐绽当时不知道秦复是为什么要那样问她,她只是想让秦复放心。
她坚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说不会跟那些人再有纠缠,因为她知道秦复爱脸面,一定无法容忍那样自私的一家随时出现。
当时,秦复听了她的话,的确松了一口气。
秦复建议她用金钱安抚家人,她也照做。
他从来没有劝过徐绽回去看看。
婚礼也是,偌大的婚礼上,她没有父母亲人支持,一个人走完红毯,在众人的议论和注视中跟秦复相拥吻在一起。
徐绽从没觉得有什么,她本来就害怕回来,害怕再面对父母,何况秦复也为了她毅然决然跟家里提出断绝关系。
可直到现在,徐绽才明白,其实她是想回来的。
无论那一家人如今对她是何态度,她还是想回来看看。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想回来。
很多事情真的就是无法改变的。
比如说她是从小在北方城市平林长大的女孩,无论是生活习性、饮食偏好都有这里深深的烙印,秦复再怎么带她去吃顶级海鲜,可她骨子里就是偏爱从小吃惯了的面食和牛羊肉。
在路边摊小食中浸淫久了,即便后来出入高级餐厅成为家常便饭,偶尔也会回味想念那一口的味道。
只是,秦复下意识总以为顶级海鲜、高级餐厅是好的,总想着给她好的、拯救她。
但她从没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他来拯救。
躺在平林市酒店的房间中,看着窗外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徐绽忽然想到。
为什么秦复不能就直接接受她,接受没被拯救改造过的她这个人。
还是说,原本的那个她不够好,她的过去让他觉得丢脸。
“闻经年,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回来?”徐绽转过头看他,冷不防撞入他深邃的漆眸中。
她定了定神,“你说了,想要了解我,那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用问吗?”闻经年说。
“我在国外带了许多年,是清净,可家毕竟还是在宁海。”他手臂紧了紧,将徐绽揽在怀里,“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你想躲,躲得掉吗?”
“可我十二岁就去了宁海,如今在那边待了十三年还要久,要是按时间的话,宁海其实才算我的家。”
“但你说起宁海用的是“去”,到平林却用“回”。”
徐绽哑然。
“可要是家人从没爱过自己,那他们还算家人吗?”徐绽心想,如果那些人不算家人,这里又怎么称得上是家。
闻经年没回答。
但他心想,还是算的。
即便不见面不原谅,归根到底还是没法真正划清界限。
“闻经年,你不觉得跟我一起回来很麻烦吗?”徐绽继续问,“我的家人们都很难缠,他们有一天也可能会惹上你。”
徐绽的父母联系过秦复,徐婉也曾经冷不丁出现在秦复面前说一些让人困扰的话。
秦复是个彬彬有礼的人,但徐绽能明显感觉到,对于她的家人,他下意识的鄙夷和厌恶。
是她态度坚决才避免了麻烦。
他们麻烦她也就够了,徐绽绝不允许他们打扰秦复。
她也完全能理解秦复,就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不讨厌他们。
“如果我觉得麻烦,就不会喜欢你。”闻经年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意见,但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只能磨噬自己的内心。
徐绽不该停留在过去,她的生活理应继续。
闻经年话说的认真,徐绽也真心听进去了。
只是她从没想到,这样的话会是闻经年对她说出的。
她也并不是要扬眉吐气回家打脸谁,只是简单地,想回来看看。
犹豫踟蹰了十几年没能做出决定,却是闻经年推着她迈出了遵从内心的那一步。
平林这边吃完饭要更晚一些,徐绽决定先带闻经年去她的初中逛一逛。
她换了一件款式简单的长裙,穿上风衣,戴好墨镜和口罩,跟闻经年一起离开了酒店。
“闻经年,你会不会觉得......”
“觉得什么?”闻经年看她,“不要总把我往坏处想。”
徐绽睁大眼睛看他,这个人怎么总能猜中她的心事。“也不是啦,就是总觉得,现在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的人应该不多吧。”
她知道自己学历低,秦复之前也介意这一点,所以总建议她去镀金。
“的确不多。”闻经年远远看了一眼街对面那所初中的大门。
“是啊。”她握紧闻经年的手,“那你有没有觉得,我最好还是再去进修一下。”
“也可以。”闻经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他问:“那你想去吗?不过你现在身份特殊,恐怕会不方便。”
徐绽摇摇头,“不太想去。”
“那就不去。”闻经年笑,“你本来就忙,把这些时间花在我们相处上也好。”
“可你也忙呀。”徐绽脱口而出。
他的确是忙,而且他还是个工作狂,扑在工作上好像永远都不觉得累。
闻经年脚步慢下来停在原地,轻轻将徐绽抱在怀里。
“那我以后多陪你。”
这附近是一条商业街,来来往往的人不乏打量的目光看着两人,徐绽被他抱得脸热,轻轻推开他,低声说:“我又没怪你。”
因为坐落在闹市区,徐绽所在的这所初中面积并不算大,可里面环境清幽,建筑也颇有些年头,所以其实还是很值得一逛的。
心里一直想着刚才闻经年那对她学历全然不在意的反应,徐绽有些心不在焉,走在鹅卵石路上,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闻经年拉住她,问:“在想什么?”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学历吗?”徐绽忍不住问。
其实她自己倒也不觉得学历低给她带来了什么麻烦,最大的困扰就是社交场合大家聊起母校的时候,她没办法加入话题,再有就是别人私下议论两句,其他倒也没什么。
可闻经年是闻氏集团的总裁,真的跟他在一起的话,社交也是无法避免的。
她又想起从前被秦复的父母亲友问起这个问题时的尴尬,有些隐隐担忧。
“不在意。”闻经年牵着她走上一座石拱桥,两人站在石桥上,“你也不用担心我家人在意,我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就走了,至于我爸,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智商可能还不如一个孩子。”
“至于其他人,”闻经年笑着帮她拨开脸前的碎发,“他们总有毛病可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