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妆, 口红也选的最朴素的豆沙色。
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这张比从前精致百倍的脸,徐绽心想,父母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而他们,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四点刚过,徐绽挽住闻经年的手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小区二栋二楼。”
“你没记错。”
徐绽提前也地址发给了闻经年,他刚才注意到了小区门口门牌。
越是接近那栋楼, 徐绽就越是紧张,上楼梯的时候,她紧紧抓着闻经年的手臂,只感觉呼吸都要停了。
楼道阴暗,灯又失灵, 大白天也让人看不清路。闻经年放慢脚步, 轻轻握住徐绽的手, 跟她十指紧扣。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仿佛一下就让她的心定了下来。
徐绽平复情绪,放慢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207。”徐绽站在二楼楼梯口,下意识往左手边看。
“嗯。”
两人走到一扇红色油漆贴着“福”字的铁门前,站定。
见徐绽迟迟没有敲门,闻经年将另一只手里的礼盒放在地上,抬手扣了扣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是蒋玉柔开的门。
蒋玉柔身上穿着一件米色底酒红碎花的长裙,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徐盛黑色长袖衫,站在蒋玉柔身边。
许久未见,徐绽的第一印象就是,父母两人都老了。
——虽然身材还和当年没差,但人却是肉眼可见的消瘦颓败下去,蒋玉柔眼角有了明显的鱼尾纹,徐盛的额角已经长了白发。
当年他们在徐绽心中毕竟都是顶天立地般可以遮风挡雨的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获得父母的认可和关爱。如今见面,才忽觉他们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而时隔这么多年未见,看到自己那个瘦小的女儿如今这么亭亭玉立地站在眼前,美丽大方,蒋玉柔和徐盛一阵不是滋味。
他们不是没在电视上见过她,但总是不一样的。
她身边站着的这个男人也是,生的矜贵俊朗,一看就气质不俗。
蒋玉柔知道徐绽有怨,但父母和孩子哪会真的有仇,她这不是回来了么。
只要回来就好。
“小战,你回来了。”蒋玉柔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又看向闻经年,“你就是小闻吧,我们徐绽之前跟我说过的,快进来吧,奔波了一路,累不累,这次可要多住几天。”
徐绽眼睛一酸,她看到徐盛眼睛里也有泪光。
“叔叔阿姨好。”闻经年握了握徐绽的手,微笑着礼貌打招呼。
“小闻你好。”徐盛迎上来拍了拍闻经年的肩膀,“快进来吧。”
闻经年把手里提着的礼物交给蒋玉柔,蒋玉柔眉开眼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回来就好,还带什么礼物。”
房间不大,小三室,进门便是厨房和卫生间,卫生间门关着,门上挂着一排毛巾,客厅也格外逼仄。
但收拾的干干净净,玻璃茶几擦得透亮,上面摆着果盘,沙发套明显是新换过的。
“坐下休息休息。”徐盛招呼闻经年和徐绽坐在沙发上,蒋玉柔忙着去泡茶。
茶杯是新买的,白瓷杯,蒋玉柔手忙脚乱拆了一罐信阳毛尖,接好热水端上来放到徐绽和闻经年面前,又帮徐盛和自己也泡了一杯才坐下。
“爸,妈。”徐绽捧着茶杯,叫了一声。
这些年她一直没回来,平时偶尔通电话,春节才视频见一面,即便打视频也是没说几分钟就挂断。
忽然间面对面见到,徐绽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已经不是那个在社交场合沉默不语的内敛的人了,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些年,她自问能在人群中游刃有余。
但面对父母,她却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寡言的小女孩。
绞尽脑汁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听到徐绽开口叫他们爸妈,蒋玉柔和徐盛互相对视一眼,心里俱是一酸。
“小战,”蒋玉柔轻叹了口气,但还是带着笑容,“今天婉婉不在家,她前几天跟几个朋友出去旅游了,估计要过几天才回来。”
“嗯。”徐绽点头。
“小闻,不知道我们小战有没有跟你提过,”蒋玉柔看向闻经年,“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的,之前也在宁海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最近回来了。”
说到这里,蒋玉柔拨了拨头发讪笑,“小战在外面工作忙,我俩年纪也越来越大,总要身边有个孩子才放心的。”
徐绽抬眸看了一眼蒋玉柔。
明明是徐婉在宁海待不下去,蒋玉柔却说是因为她和父亲需要徐婉在身边。
这么多年了,还是和从前一样,毫无原则的袒护她啊。
闻经年没接话,只是“嗯”了一声。
徐绽跟徐婉关系不好,他明白,徐婉是什么人,他也清楚。
听了徐绽母亲的话,闻经年才真正开始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回家。
察觉到徐绽的眼神,徐盛瞥了蒋玉柔一眼,转换话题道:“小闻,我们家小战工作性质特殊,你多包涵,叔叔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宁海一家公司上班。”闻经年说。
徐绽看了闻经年一眼,松了一口,她其实并不想让父母知道闻经年的真实情况。
“上班好。”徐盛笑,“你们年轻人,最重要的就是得有个稳定工作,日子还是得细水长流的过。”
蒋玉柔却显而易见地有些失望。
之前徐绽跟秦复结婚之后,每个月都会给家里转钱,蒋玉柔猜测也是她的那个豪门老公的意思,毕竟人家不缺钱。
她也私下给秦复打过几次电话,每次对方也都毫不犹豫大方出手。
虽然现在徐绽再结婚就算是二婚了,但她毕竟也是个女明星,再怎么说也得找个有钱的男人在一起,跟一个普通上班族,怎么看怎么不搭。
也不知道徐绽怎么想的。
总不至于是看上了对方的长相——平心而论,这小伙子长得是不错,比很多演员都好看,但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
女人,归根到底还是得找个比自己强的男人。
想到这里,蒋玉柔抿了一口茶开口:“小闻啊,我们小战既然肯带你回来,那她之前的事情你肯定也不会不知道,虽然我们小战之前结过一次婚,但现在这样也实在不是她能决定的,这天灾人祸的,谁都不想看到。”
“妈。”徐绽皱眉,制止蒋玉柔。
“我知道。”闻经年轻轻拍了拍徐绽的手背,“我会对徐绽好的。”
“嗯。”蒋玉柔却好像并没有听进去,她说,“虽然我这话算是多嘴了,但作为小战的亲妈,很多事情我该说还是得说,你们俩职业差别大,以后很多地方想法肯定也不一样的,你可得多包涵我们家小战。”
徐绽如今每月还是照旧给家里打一万块钱,蒋玉柔可不想等两人结婚了之后,闻经年舍不得这笔钱就断了他们的重要经济来源。
毕竟就算是在宁海,一个普通上班族一个月又能挣多少钱。
“玉柔。”徐盛听不下去,“小战跟小闻既然选择走到一起,肯定是仔细考虑了,小战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你就别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了。”
“我这话哪里扫兴了!”蒋玉柔不高兴了,“我们就这两个女儿,我肯定要为她们打算的。”
说完,蒋玉柔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着急,于是忙笑着看闻经年,“做母亲的都这样,小闻你肯定也能理解,我们还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
闻经年点点头,“我理解。”
徐绽一点都不喜欢蒋玉柔这样的笑容。
精明、世故,带着目的。
徐绽知道蒋玉柔对闻经年“上班族”这个身份不满意,她的母亲哪里是担心闻经年照顾不好徐绽,只是觉得他不能经得起这个家的“拖累”。
才坐了半个小时不到,徐绽已经如坐针毡,想要离开。
这个家、家里的人还是和她十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母亲自私爱算计,父亲唯唯诺诺。
她赌气十多年不回来,再出现的时候,即便他们对她再礼貌体贴,骨子里对她的的态度还是一点没变。
从她坐下的这一刻起,话题就是围绕着徐婉。
徐绽十几年不在家,蒋玉柔也没关心她一句,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或许都觉得她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很多事情根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父母对她的不重视是,她的怨气也依旧。
但又不可能站起来就走,话题还是在继续。
“晚饭就在家里吃,”又过了一会儿,蒋玉柔站起身,“你们几个先聊,我去做饭。”
说着,蒋玉柔眉开眼笑看着徐绽,“知道你们要回来,妈妈特意去海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大龙虾,我听说宁海那边都爱吃海鲜,今晚就尝尝妈妈做的海鲜。”
闻经年看了一眼徐绽,徐绽很配合地笑着说:“好。”
“小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去陪你妈说说话吧,刚好我也跟小闻喝两杯。”徐盛说着,起身去拿酒。
“爸,闻经年他不喝酒。”徐绽说。
“少喝点,没事。”闻经年看向徐绽,“你去吧。”
“那我去厨房帮忙。”徐绽站起身。
“不能喝就不喝,”徐盛很好说话地摆摆手,“都是在自己家,小闻你不用客气。”
徐盛把白酒放到自己面前,端起热水壶要给闻经年添茶。
“叔叔,我自己来。”闻经年自然不可能让长辈帮他倒水,他接过水壶放在一边,先帮徐盛斟酒。
“不喝酒是好事啊。”徐盛看到闻经年行事得体,心里满意,说话也更畅快了,“我就是有个小瘾,喝的不多,但每天非得来两杯。”
“小酌怡情。”闻经年说。
“是啊!”徐盛哈哈一笑,自己抿了一口白酒,而后认真跟闻经年说:“小闻,你跟我们小战在一起,应该知道她脾气,她性子倔,你得多包容她。”
闻经年一顿,看向徐盛:“徐绽她很好。”
“小战,”蒋玉柔一边系围裙一边念叨,“虽然咱们是二婚,但总归也要找个能照顾你的,小闻这孩子长得是不错,就是你说普普通通上个班能赚多少钱,你前面那个至少......”
“妈,”徐绽心情一下坠入谷底,“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可以吗?”
蒋玉柔手上的动作一停,脸也沉了下来。
半晌,她才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看向徐绽:“小战,妈知道你因为当初让你辍学的事情不愿意,但这么多年你一趟都没回家,气也该消了吧。”
徐绽的心猛地一坠,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你是没读书,但是现在你看看,你比多少高学历的人都过得好不知道多少,小战你不在家是不知道,亲戚朋友提起你有多羡慕,都说你现在风光的不得了,随随便便拍个广告都能赚几十上百万。”
“小战,去拍戏这条路,你走对了。”蒋玉柔用力拽掉大葱的皮,“啪嗒”一声丢进垃圾桶。
徐绽看向蒋玉柔那双已经有些陌生的眼睛,心想,难道她要感谢父母送她去拍戏吗。
可他们眼中“随随便便的一支广告”,背后是她整个团队的心酸血泪。
“平心而论,爸妈真没帮过你什么,你从小就上进,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好,老师也说你聪明自觉,又乖巧上进,是个好苗子,以后不管干什么肯定都能干好。”
蒋玉柔一边洗菠菜一边絮絮叨叨,“老师说的真没错,你一去拍戏,就成功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了。”
“但是婉婉不一样,打从出生开始,她长得没你好,说话走路也没你早,你俩是双胞胎,往出去一抱,大家都夸你眼睛大、皮肤白又机灵,看到她,就开玩笑说咋双胞胎还能差别这么大,可别是抱错了。进了学校也是,一样的班级,一样听老师讲课,你成绩就是比婉婉好。她其实也不是没努力过,但总是被你压着,也难免失去信心,久而久之,心思自然就不在学习上了。”
徐绽站在原地,觉得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小时候那种孤独窒息的感觉卷土重来,她开始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有错。
“小战,那些东西对你不算什么的,没有玩具、成绩你都一样是你,你从小就乖巧,乖巧又坚强,跌倒了总能自己爬起来,但婉婉不一样。”
说到这里,蒋玉柔有些哽咽。
“你可能不知道,中考那会儿,婉婉说她要是考不上高中就自杀。”
蒋玉柔眼神带着无奈和乞求看向徐绽,“婉婉她也是我的孩子啊。”
徐绽眼睫微微颤抖一下,蒋玉柔是在说,她当初没告诉自己徐婉要自杀是在体贴自己吗。
“那我不是您的孩子吗?”
洋葱的辣味充斥在空气中,呛的人眼酸,徐绽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问出了这句埋在她心里二十多年的话。
第40章 霜序
蒋玉柔没想到徐绽会这么说。
在她眼里, 徐绽永远都是乖巧、顺从的。
即便徐绽心里有气,但她也能自己消化。小时候就是,徐绽不吵不闹躲在房间里, 等再出来的时候就恢复如常了。
这些年, 即便徐绽从没回来, 但家里有事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小战,你什么都不缺......”
“我什么都不缺。”徐绽嘴角扯出笑容,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心里很多话堵在喉咙口, 可她实在说不出“可我需要你们的关爱”这类话。
何况, 错过的关爱补不回来。
恐怕蒋玉柔他们也并不打算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