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条——秦方好
时间:2022-07-15 07:27:39

  她每天都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设备上的、人员上的, 一个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又接踵而至。
  整个剧组都处于高强度工作的疲惫状态,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又让不少工作人员病倒了。
  大家的情绪都不如从前稳定,有时候因为一点小事,也能起摩擦。
  付悦的脾气也突然变得暴躁。
  付悦的工作要沟通协调多方, 容易得罪人, 她不怕事, 据理力争、吵架都不在话下。
  她从不对自己人发火。大家有多辛苦,她心里都明白。
  可最近几天,她已经对灯光师发了好几次脾气。
  灯光师叫钟寻,三十多岁,大家都叫他寻哥。
  拍摄间隙,方北夏把付悦拉到一旁,问她怎么了。
  “我要疯了。”付悦压着火气,无奈道,“寻哥最近不在状态,总出错。”
  钟寻最近几天把工作全权交给灯光助理,动不动就找不到人。就算人在现场,也经常魂不守舍,有时叫好几次才能听到别人说话。昨天早上,他手里的设备差点砸到人,付悦终于爆发了。
  方北夏咬唇:“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谁知道。他不在剧组住,每天都要回家,之前还能按时到,最近已经连续迟到两次了。本来就紧紧张张的,他这样很耽误进度。”付悦喋喋不休地输出,烦躁地抹了把脸,“我压力好大。”
  钟寻一开始就不住剧组,只是最近他到得越来越晚,不止付悦,摄影老师也在抱怨。
  方北夏也看出他最近状态不对,想了想说:“我抽空找他聊聊吧。”
  “要不要让他休息一下?他要是总这样,我这边压力太大了。”
  方北夏挑眉:“怎么休息?”
  拍摄已经进行一大半,再换灯光师不现实。
  “看江总那边能不能解决……”付悦看了她一眼。
  听到江总两个字,方北夏愣了一下。
  消息已经发过去快一周,她还是没等到他的回复。
  两人之间的微信对话就僵在那,谁也没有再说话。
  他这个生气的跨度可真长……
  方北夏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我先找寻哥聊吧。”
  -
  午饭时候,方北夏提前瞄到钟寻的位置,拿了盒饭就去他身边扎下。
  钟寻捧着盒饭失神,过了好几分钟才发现旁边坐了人。
  他不带情绪地看她一眼,满脸都是疲惫,左眼眼白还有不大不小的血块。
  方北夏吸了口冷气,关切道:“寻哥,你眼睛没事吧?”
  钟寻像是习惯了,无所谓地说:“发炎了。”
  钟寻也感冒了,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
  “感冒药你领了吗?”方北夏在口袋里翻了翻,发现里面是空的,准备起身,“还有眼药水,我房间里有聚乙烯醇滴眼液……”
  “我有。”钟寻从兜里摸出两个小瓶的滴眼液,在她眼前晃了晃,“老毛病了。”
  钟寻比刚进组的时候瘦了许多。他们日日都见面,没太明显的感觉,而现在距离拉近,方北夏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然有些不忍心开口。
  “哦……”方北夏用筷子戳着米饭,艰难开口,“寻哥,最近挺累的吧。”
  钟寻并没有抬眼看她:“小方导,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钟寻比方北夏大七八岁,在这行很多年了,蔡思彬都管他叫哥。他叫她从来都是“小方导”,语气亲切,像叫自己的妹妹。
  方北夏正要提起:“付悦她……”
  钟寻打断她:“我知道,今天迟到是我的问题。”
  方北夏被他的话噎住。
  其实除了迟到,他最近魂不守舍,工作上出了不少差错。
  可他主动认领,她却不好意思再进一步了。
  她斟酌后说:“寻哥,我知道大家都挺累的,有情绪也正常,我们已经坚持这么久了,还是希望能圆满结束。”
  钟寻没有给出回应。
  他低头扒饭,饿狼一般,似乎并不在乎菜色口味如何,只是单纯解决生理需求。
  方北夏尴尬,夹了一小块土豆,在嘴里抿化开。
  “小方导。”钟寻突然叫她。
  她茫然抬头,钟寻接着说:“我没有耽误整体进度吧。”
  虽说紧紧张张,但进度卡得刚刚好。
  每天的工作都像在负重长跑,时刻绷着一根弦,生怕稍一松懈就再也无法迈步。
  “没有……”
  “那就好。”钟寻扯了一个笑,嘴角又很快归位。
  对上他的眼睛,方北夏忽然心软。
  她小心翼翼地给出建议:“寻哥,你每天都要回家,路程这么远,来回开车也挺辛苦的,考不考虑住在剧组?”
  钟寻抬头,盯着她,哑声道:“我女儿需要人照顾。”
  说完,他又兀自愣了一会,才说他女儿四岁,每天都要他回家。
  方北夏谈判经验不足,还没占据主导位置,就缴械了。钟寻提起女儿,她就先愧疚起来,觉得自己特别不近人情。
  “这样啊……”方北夏盯着自己的饭。
  “今早迟到是路上遇到追尾了,以后不会了,放心吧。”钟寻拍了拍她的肩,像是安慰她似的。
  方北夏寻着他的身影,发现他找了个角落,坐在椅子上发呆。
  钟寻刚走,付悦就过来占了位置:“怎么样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北夏挫败感十足,“他说他有女儿要照顾……”
  付悦皱眉头,“他一个人带孩子?”
  方北夏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什么都没问出来。
  “难道他离异带孩子?”付悦摸了摸下巴,“我打听打听去。”
  第二天开工时间,钟寻又没有出现。
  他的车在停车场,人却找不到。
  亏她前一天还觉得愧疚……方北夏也动了气,来来回回地找,准备当面质问。
  在片场周围找了一圈,回来路过楼梯时,她终于发现了钟寻的身影。
  钟寻就在她头顶,楼梯拐弯处。他在打电话。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出讲话异常温柔。
  方北夏贴墙而立,钟寻的讲话声断断续续入耳:“……我今天收工早,能早点回来陪你……别担心,现在医疗技术都很先进的……”
  过了会,讲话声消失,一阵静默。方北夏正准备离开,一阵若有似无的抽泣声又传入耳中。
  方北夏垂手,突然就泄了气。原本的汹汹气势在心里郁结成一团,久久没能散去。
  过了会,钟寻回到现场,除了眼眶有些红外,神色并无异常。
  付悦脸色不好看,摄影老师也跑去外面抽烟。
  钟寻却丝毫不受影响,低头做自己的事。
  付悦正要开口,方北夏用眼神制止她,轻轻摇了摇头。
  付悦不明所以,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方北夏靠近她。
  “打听到了,他确实有个女儿。”付悦小声说,“他老婆是个舞蹈演员,去年从舞团辞职,开始做全职太太。”
  方北夏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又想起他在楼梯上隐忍的抽泣……她什么也没跟付悦透露,只让她控制好情绪。
  -
  江越看到朋友圈有人发《小纸条》的宣传海报,才想起这剧过段时间就要定档开播。
  上次两个人聊了海报,方北夏完全没理他,工作消息不断,就把她的对话框顶了下去。
  聊天列表下划下划再下划……拇指一定,停在方北夏的头像那一栏。
  这儿怎么还有个红色[草稿]的提示框……
  [草稿]后面,跟了两个字:【很棒。】
  他点进聊天界面,发现他们之间最后一条对话是方北夏发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两个字一直停留在打字框里,他记得他发出去了,竟然没点上。
  拇指下意识点了一下,迟到的消息冷不丁发了出去。
  -
  收工后,钟寻跟灯光助理交待了几句,又先行离开。
  他快步走到停车场,没看到银色车旁影影绰绰站了个人。
  他手刚搭上车门把手,就听到有人叫他:“寻哥。”
  钟寻扭头,才发现方北夏就在副驾那一侧站着。
  “小方导。”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看清来者,“有事吗?”
  方北夏心情复杂:“寻哥,我们聊聊。”
  钟寻开车门的手顿了顿,自顾自地说:“今天早上确实是有些事耽搁了……”
  方北夏:“寻哥,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钟寻沉默半晌,否认了。
  “你可以跟我说的。”
  钟寻继续摇头:“没有,别多想。”
  “寻哥,我听到你打电话了。”
  钟寻愣住了。
  手机突兀地震了几下。
  方北夏扫了一眼,提示栏显示江越的名字。
  趁她看手机的空档,钟寻准备上车。
  方北夏来不及看内容,把手机装进兜里。等钟寻解锁,她立刻拉开车门坐上去。
  “小方导,你这是……”钟寻钻了一半的身体又退出来,手撑在座椅上看她。
  方北夏扯好安全带:“我跟你一起走。”
  一副不告诉她,她就不下车的样子。
  两个人僵持不下。
  最终,钟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妥协了:“好吧。”
  车子发动,融入夜色里。
  两个人都没说话,钟寻不提,方北夏也不好问起,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异常沉默。
  刚出发不久,钟寻开口:“刚才过去辆卡宴。”
  “嗯?”
  “我记得江总开了辆卡宴。”他说他没看清车牌号,不能确定是不是江越。
  方北夏这才想起还没看江越的消息。
  打开微信,发现江越只发来两个字:【很棒。】
  她微微皱眉。什么啊,都一周了。
  -
  江越没等到回信,揣起手机,披着夜色就往剧组赶。
  快到时,他跟一辆银色的车擦肩而过。他清楚地看见,方北夏就坐在那辆车的副驾上,而开车的,是个男人。
  方北夏神情严肃,并没有发现他。
  ?
  这是什么情况?
 
 
第24章 
  秋夜凉如水。
  行道树在路灯包裹下变成金色, 树影随风动,落叶如蝴蝶般漫天飞舞。方北夏坐在钟寻车上,金色童话般的街道在余光里快速倒退。
  钟寻家在一个老家属院里, 八点多钟, 院子里正热闹, 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玩。
  方北夏跟着钟寻穿过人群,拐了两个弯, 环境忽暗, 外面的吵闹声立刻被隔绝。
  走了几步, 她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长椅上,脚边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玩。
  小女孩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愣了一下, 然后满脸惊喜地跑过来,扑进钟寻怀里:“爸爸!”
  钟寻抱起女儿,亲了几口,疲惫的脸上终于浮现一点笑意。
  长椅上的女人也走过来。
  方北夏以为是钟寻的妻子,正要喊嫂子, 只见钟寻放下女儿,说:“谢谢王姐了。”
  女人笑笑:“都是邻居,客气什么。”
  说完, 她打量了方北夏几眼。
  钟寻介绍:“我同事,来看嘉琳的。”
  方北夏脸发烫,如同喉咙里梗了东西,生硬地跟邻居打招呼。
  “你这工作也是够辛苦的,每天都回来这么晚。”邻居皱眉道, 然后压低了声音问, “嘉琳好些了吗?”
  钟寻似是有些哽咽, 握拳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看了女儿一眼,才轻声说:“不大好。”
  方北夏心里一紧。
  邻居牵起自家孩子离开,跟钟寻说:“赶紧回去吧。”
  告别邻居,钟寻告诉方北夏,白天都是这位邻居帮忙送女儿去幼儿园,放学再接回来,直到他回来。
  “嫂子她……”
  “宫颈癌。”钟寻的声音缥缈无依,“晚期。”
  原来这就是他不住在剧组的原因。
  有孩子在,钟寻克制着情绪,像在讲一件寻常事。
  讲两句还会笑,苦笑,无奈地笑,绝望地笑。
  方北夏心跳一空,忽然觉得视线和话语无处可落。
  外面是热闹人间,眼前的男人却背负了无法言说的苦痛。
  方北夏内心惴惴,步伐突然踟蹰不前,懊恼自己慢了半拍。
  她快速折返,去外面的生活超市买了些水果,回来时,发现钟寻还在原地等她。
  钟寻表情意外:“买这些干嘛。”
  方北夏笑笑:“空手来不太合适。”
  钟寻的女儿生得唇红肤白,葡萄一般的眼睛溜着方北夏,趴在钟寻肩上冲她咧嘴。
  “爸爸,这个姐姐是谁呀?”
  “艾琳,这是小方姐姐。”钟寻察觉到女儿动来动去,便跟她介绍方北夏。
  艾琳用稚嫩的童声说:“小方姐姐好漂亮。”
  方北夏捏捏她的脸蛋:“你长大了更漂亮。”
  艾琳捂住小脸,偷笑了一阵,又问:“小方姐姐,你来我家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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