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嗯？”
他垂着眼，像是在对着手心里的瓶盖说话，声音微微发涩：“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26章
姜薇把酒瓶放下, 看他一眼：“什么问题？”
纪晗问：“那天晚上，姐姐是去了他家里么？”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刚刚被姜薇毫不客气赶走的冯朝。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姜薇有些诧异。
纪晗解释说那晚他听见姜薇称呼电话对面的人为“冯先生”, 而刚刚来的那个人也姓冯, 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
姜薇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就是同一个人。”
纪晗低头揉搓着掌心里的瓶盖，汗水粘腻, 沁开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姐姐，你和他……之前在交往吗？”
心跳好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一跳一跳的, 弄的他声音都有点颤抖。
虽然那天姜薇亲口说了她没有男朋友, 但会不会……他们那晚刚刚分手？
因为吵了架，所以她才会在暴雨夜跑出来喝酒——这样一想,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且刚才那个男人还说，他一直把姜薇当作结婚对象在交往，难道他们已经到了快要步入婚姻殿堂的阶段了么？
纪晗胡思乱想着，手心里的瓶盖硌出一圈红红的、不痛不痒的痕。
姜薇不知道这弟弟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别别扭扭的问题，他整个人也别别扭扭的, 低头摆弄着那个被她随手弹在地上的破瓶盖，像在研究高考卷上的最后一道压轴大题似的。
她琢磨了半天，隐约得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
这弟弟会不会在吃醋？
再一回想，那天她站在酒吧门口的马路边回头, 他似乎也问了类似的问题——
好像是问她，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不过当时, 他也没有承认他在吃醋。
姜薇先是微怔, 然后突然就得意起来, 好像所有虚浮的情绪瞬间都有了落脚点，她有了倚仗，有了作恶的资本。
恶劣的念头不可遏制地冒出来，她忍不住又想逗一逗这弟弟，一来是这弟弟被逗的样子实在过分好看，冷白的皮肤染上淡淡绯红，长长的睫毛又软又乖地颤动，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犯罪。
二来么。
一想到纪晗极有可能在因为她而吃醋，她心里那点得意劲就闹腾的越来越欢。
以前和他谈恋爱那会儿，姜薇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吃醋的待遇。不管她做什么、和谁说话，纪晗永远都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好像做她的男朋友只是为了一种任务，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不过她心里倒也清楚，人是她半追半抢搞到手的，估计人家弟弟也不太愿意。
姜薇对感情从来不抱期望，也没奢望能从纪晗这里得到什么回应，相反，她更喜欢这种纯.粹的□□关系。
只要他愿意牵她，愿意抱她，愿意吻她，愿意和她上.床，就足够了。
——不涉及感情的关系，才是最为稳定的关系。
但眼下她好像忽然嗅到了一点“感情”的味道，虽然她和纪晗现在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但她实在很想体验一回，这种有人为她吃醋的感觉。
她当真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略微思考一下，谎言立刻顺嘴而出：“是啊，我们刚分手不久。”
说完，还自然而然地撇了下唇角，做出一点伤心的模样。
那一瞬间，熟悉的失落感再次漫上心头，纪晗攥紧手掌，倏尔又松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那枚沾着薄汗的瓶盖放回台子上。
看来没有他的这两年，这姐姐一样可以过的很好，她一样可以谈恋爱，可以和别的男生吃饭逛街，牵手拥抱……
当初对他的那份执着和热烈，她又可以原封不动地照抄一份，送给别人，送给她的新男友，送给冯朝，送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纪晗尽量克制着情绪，不让姜薇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什么时候分手的？”他问。
“就前几天吧。”姜薇洒脱地耸了耸肩，大步越过他，拎着酒瓶坐到沙发上去，“看电影的时候吵了一架。吵的挺厉害的，就提了分手。”
她慢吞吞啜一口酒，把谎话说的有模有样，“我只是想买个送杯子的爆米花套餐，他非说那是电影院的营销手段，骗钱的，不让我买。”
纪晗抿了下唇，默默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安慰她吗？
姜薇自顾自又说：“你说我平时对他那么好，他要什么我都买给他，我就是喜欢那个套餐里面的杯子，他为什么不买给我？”
她委屈巴巴，咬着瓶口，可怜兮兮朝他望过来一眼，勾着傍晚清凉的穿堂风，遥遥袭进他心口。
天真无辜，又眼波销魂。
原来要他败下阵来，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就够了。
纪晗站在玄关处，看着她难过伤心的模样，强忍着心底的酸涩，笨拙地去哄人：“……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
大约是他从网上看到的句子，只记住了后半句，前半句是临场发挥。
姜薇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行了行了，逗你的。”
纪晗皱起眉，眉心拧成浅浅涟漪，有的人就连皱眉也漂亮，这是一副好皮囊与生俱来的优势。
“我和冯朝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姜薇难得愿意跟人费这么多口舌，耐心地解释起复杂的事件背景，“他妈妈和我妈是大学闺蜜，想介绍我们相亲。不过我们彼此都没那个意思，就好聚好散呗。”
纪晗如她所愿，脸上泛起一层羞恼的薄红。
“姐姐耍我？”
姜薇无辜地一摊手：“开个玩笑而已嘛。”
她往前探了探身，伸长脖颈去看他的脸色，狡黠地眨了下眼：“生气啦？”
“……没有。”
“哦，那就好。”
姜薇得寸进尺，偏要继续逗他：“你刚说什么来着？分了就分了，下一个更乖？”
纪晗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应声：“从网上随便学来的。”
姜薇懒散地躺回沙发里，拎起茶几上的酒瓶，把瓶底剩的一点酒一口气喝光。心满意足舔了舔唇，她才瞥向纪晗，漫不经心地说：“你身边那个小妹妹，看着是挺乖的。”
她在“看着”这两个字上特意加强了语气。
“你是说章梦予？”
“是啊。”姜薇翘起二郎腿，阴阳怪气，“你身边还有别的妹妹？”
纪晗解释：“我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爸妈生意忙，就托我多照顾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半段就被淹没在了突如其来的雷声里。
北城的雨季，天气总是说变就变，说要下雨，是没有任何征兆的。这会儿随着几道惊雷轰隆隆响起，乌云就暗沉沉地压下来，大风裹着湿冷的空气一下一下砸在玻璃窗上。
姜薇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快步跑向窗边去关窗。
只是她的动作终究比不过瞬息万变的天气，她将将拿掉那只卡住窗户的打火机，雨点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摇摇晃晃地吹进屋里，糊了她一身。
纪晗跑过去，手臂先一步伸过她面前，稳准狠地将窗户关好。
他修长手指握着窗户把手，因为用了力，冷白皮肤下透出淡青色的血管，像油画布上晕染开的淡淡山色，细流蜿蜒，磅礴不息。
姜薇错愕一瞬，情不自禁去看他的手。他穿的这件衬衫袖口很长，长到能遮住他半面手背。她忽然有点懊恼，懊恼那片薄薄的布料是如此的不识趣。
窗户关上，外面嘈杂不绝的雷雨被隔绝在外，空气霎时安静，纪晗扯了一张纸巾，低头去擦玻璃板上溅落的水珠。
擦到一半，他突然说：“姐姐，我看到了。”
姜薇愣愣抬眼：“什么？”
“墙上的字。”
闪电划破天幕，雨势滂沱不止。
他们站在雨水斑驳的玻璃窗旁，沉默地对视。
秒针一格一格走过，沉默却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姜薇轻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怎么了？人家电视剧里女主角分手了，还得哭上好几天呢，我只是写几个字，不行么？”
纪晗问：“所以，姐姐当时和我分手，其实是难过的对吗？”
姜薇扭开视线，咬着唇，用力拉开抽屉，在里面胡乱翻找一通，嘟囔道：“我想抽根烟。”
纪晗单手撑住抽屉的缝隙，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姐姐先回答我。”
“我不！”
姜薇固执地拽着抽屉，两人谁也不肯松手，就这么僵持住了。
要是这样一直耗下去，她的体力肯定是耗不过纪晗的，思索片刻，她决定提出一个公平又折中的办法：“这样，你要是能猜对我等下抽烟的时候会用哪支打火机，我就回答你。要是猜不对，就不许再问。”
纪晗盯着她看了几秒，明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再想什么鬼点子，但还是点了头，轻声说：“好。姐姐不许耍赖。”
“我肯定不耍赖啊。”
看见纪晗松了手，她立刻欢快地从抽屉里找出她的烟，然后指着窗台上那一排琳琅满目的打火机，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你猜吧。”
纪晗视线扫过那排打火机，又慢慢收回。他勾唇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往前迈了一步，手臂几乎贴着她的腰擦过去，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她背在腰后的那只手。
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暧昧地拂过她细腻的手背，用不轻不重的、温柔又耐心的力道，一点一点掰开她蜷在一起的手指。
她趁着拿烟的时候顺手拿出来的打火机，就这么轻易地被抓获。
姜薇脊背颤了下，心虚地眨了眨眼睛，还有点不死心，死死攥着那支打火机不撒手。
纪晗也就顺着她，捏捏她虎口那寸软肉，在她耳畔低声：“姐姐，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第27章
“这有什么好回答的。”
姜薇扭开视线, 看向窗外风雨飘摇的夜景，嘴里嘟囔着：“正常人分手都会难过的吧？伤心几天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风声湿冷，雨水顺着透明玻璃窗一寸寸往下攀援, 划出深浅不一的渍。
纪晗松开手, 没有再和她犟下去, 任由她掩耳盗铃似的把那支打火机重新藏进手心。
他侧转身子，和姜薇一样看向窗外。他看的是路边那盏被雨洗的透亮的灯，而姜薇看的是路灯映照下, 他车顶上浸在薄薄积水里的一层枯叶。
他们彼此谁都不看谁，却都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纪晗先问：“姐姐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才离开的？”
如果只是单纯的分手, 她没必要在马上就要毕业的时候突然申请休学, 更没必要在北城消失两年。
为此，他还特地问过沈思婉, 但对方那会儿已经在国外了，对于姜薇的近况并不怎么了解。
姜薇点了根烟，咬着吸了一口：“没什么事。”
纪晗像是叹了口气，只是呼吸很轻很轻，融进窗外隆隆雨声里, 几乎听不见。
“姐姐，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和我分手。”
姜薇的眉心蓦地跳了一下。
他声线依旧沉静，平淡陈述：“如果是我的问题, 我会改。”
姜薇咬着烟，动作瞬间滞住, 直到烟尾的灰软绵绵掉到桌上, 她才触电似的急忙把烟从唇齿间拿开, 愣愣问他：“什么意思？”
纪晗微垂着眼，似是在斟酌措辞，外头惊雷声不断，叫嚣着狂欢，他好不容易在这片吵闹的喧嚣里寻到一瞬安静的空子，低声开口：“这一次，换我追姐姐，行么？”
姜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慢吞吞把烟放下，又拿起来，不太自在地含在齿间抽了一口，但好像怎么做都觉得别扭，最后干脆把那支才抽了几口的烟按灭在桌角。
“纪晗，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她收了敷衍散漫的表情，端出一张严肃的脸，只是心口那片薄薄的皮肤下，那处名为心脏的器官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的速度狂躁地跳动。
她不是没有听过告白，从高中起，向她告白过的男生要是凑在一起，至少能凑出一个连来。
可是从来没有谁的告白，让她有过如此心跳加速的时刻。
就这么一句单薄的、简洁的话，顷刻间就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像今夜窗外的雨，气势汹汹，淋湿天地万物。
“我不喜欢你？”纪晗蹙起眉，看向她眼睛，“那姐姐觉得，我为什么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不是被我缠的受不了了，实在没办法了才答应的么？Z大贴吧上有好多帖子都是这么说的啊。”姜薇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要不就是觉得跟学姐谈恋爱很新奇？想找刺激？一时冲动就答应了？”
她的想法越来越天马行空，要是继续想下去，估计都能扯到世界末日上去。
姜薇自己都被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些想法逗笑了，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也放松下来，可是当她抬眼看向身旁的人时，却发现纪晗的表情异常认真。
他低头，挽起左边的衬衫袖口，露出手腕内侧一片冷白皮肤，伸到姜薇面前。
雨仍在下，暴雨惊雷未曾止歇。
在漫无边际的潮湿和噪音里，他的声音如濯枝雨，淅淅沥沥落在心头。
他说：“姐姐，我不会把冲动，刻进我的皮肉里。”
青紫的血管如细小枝杈，在薄薄皮肤下交错生长。而那片干净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小块墨蓝色的纹身，纹的是一只大白兔奶糖，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笑脸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