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把刚才讨论的几个要点整理成文档再回去，只是头这会儿又开始痛，太阳穴沉重的像灌了滚烫的铅。她蹙起眉，有些难受地趴在桌上，用手背贴了下额头。
好像有点烫。
但下午已经吃过药了，应该没事的。
姜薇心里这样想着，但大脑的意志却并不受她支配，困意涌上来，夹杂着一阵阵涌起的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听见了敲门声，也不记得有没有开口回应，被叫醒的时候，她先看见的是一截修长手臂，再仰头，看见纪晗正站在桌前，用有些冰凉的手背探着她额头上的温度。
“姐姐，你在发烧。”
他的声音很低，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温软的像情人在耳畔的呢喃。
姜薇迷迷糊糊从桌上起来，还在嘴硬：“我没有，我只是困了。”
纪晗轻轻拉住她的胳膊，试图扶她起来，“姐姐，你额头很烫，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不要去医院。”
像是要证明自己没事似的，姜薇撑着桌子费力地站起来，走向沙发去拿她的包。
纪晗跟过去，试图和她商量：“姐姐，医院离这里很近，开车过去很快就到了。”
可是姜薇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已经站在了门外，一副要锁门的架势。
“你走不走？”
他没办法，只好妥协：“那我送姐姐回家，好不好？”
这次姜薇倒是没说什么，她这会儿头痛的厉害，腿也发软，没走几步路就觉得累极了。反正纪晗也要回酒吧那边，搭个顺风车应该也不算麻烦他。
只是走到电梯口，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冷不丁转了方向，快步走向走廊另一头。
纪晗愣了下，连忙喊住她：“姐姐，你去哪儿？”
“我要去坐观光电梯。”
她惦记俞氏总部大楼的观光电梯很久了，只是平时那部电梯只供贵宾使用，很少对普通员工开放。
而眼下已经是凌晨一点，整栋大楼里除了门口的保安，基本上就只有她和纪晗两个人。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说不定她这辈子都没机会体验一把那部能直达三十层的观光电梯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姜薇兴高采烈地跑到走廊尽头，用力按了好几下电梯按钮。玻璃门缓缓敞开，她蹦蹦跳跳跨进去，还不忘回头喊纪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坐？”
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纪晗叹了口气，修长的腿跨进来，门随即在他身后慢悠悠关紧。
这姐姐现在生着病，要是不跟着，万一在电梯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但额头上的温度是实打实的烫。
她是真的在发烧。
电梯缓缓从十六楼一路降至一楼，纪晗刚要出去，就见姜薇的胳膊伸了过来，快乐地按下了“30”的按钮。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她：“不走吗？”
“坐一次哪够啊。我要多坐几次。”
她一边说一边背转过身，兴奋地看向窗外的夜景。
落地玻璃上映着他和姜薇的影子。她在前，他在后，影子重合的部分轮廓模糊，辨不出是他垂落的手臂，还是她毛绒绒的毛衣下摆。
电梯缓缓上行，又下落，之后又循环往复。
纪晗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马路对面的万家灯火，高架桥上汇成一线的车水马龙，树影下的灯，灯下落着水的长椅，还有远方浓黑天幕上晶亮的星河。
电梯时起时落，离那些星星也时近时远。
在这方起落不停的狭小空间里，唯一不变的，是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姜薇半贴在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过了很久才回过头，发现纪晗正在看她。
她皱了下眉，声调稍扬，混着一点糯糯的鼻音，显得有些娇：“你看我干什么？”
话音落下的时候，电梯刚升到顶楼，有片刻停顿。
纪晗就在这片刻的时光休止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姐姐眼睛里，有星星。”
第32章
电梯再一次下降, 缀着星星的夜幕一下子被拉的很远很远。
姜薇歪头靠在电梯朝外的那面玻璃墙上，玻璃的凉意浸透皮肤，冲散了一点太阳穴里的热。她大脑清醒许多, 眼眸也明亮, 脚步平稳地往前走了一步, 很认真地问他：“真的吗？”
纪晗比她更认真，语气虔诚的像在宣读婚礼誓言。
“真的。”
在电梯下行的轻微震动声中，他温柔缱绻的声线如同一场缠绵的秋雨, 能抚平一切燥热、拯救一切干涸。
姜薇眨了下眼，有片刻失神。
就在这时候, 电梯门慢慢打开, 纪晗趁她分神的空当, 轻轻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出了电梯。
姜薇踉跄了一下, 回过神来，不满地控诉：“你干什么？我还没坐够呢。”
“改天再坐，今天太晚了。”
他拉着姜薇往门口的方向走，自动门机械地敞开，把守在门外的几个保安吓了一跳。
“小……小纪总？您才下班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比较话痨, 认出纪晗后，热情地和他搭话。
“嗯。”纪晗声音很冷，拉着姜薇大步从他们面前经过。
凌晨一点多，北城的马路仍旧车流不息, 车灯交错成闪光的河，沿着路道分成细细涓流。
有雨珠落下来, 打在他的额头。
纪晗皱了下眉, 把外套脱下来, 盖住她露在冷空气里的半边白皙肩膀。
这姐姐好像不知道冷似的，这么冷的天，偏要穿件露肩的毛衣。左肩膀莹润皮肤露在外面，雪一样的白，街边路灯一照，白的晃眼，晃的人心烦意乱。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姜薇坐进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雨点倏尔变大，摇摇晃晃砸在车窗，溅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
姜薇窝在座位里，迷迷糊糊拉下安全带扣好。身上那件外套被她扯了下来盖在腿上，两条袖子搭在一起，系了个丑陋的蝴蝶结。
纪晗看见了，什么都没说，平视前方，发动车子。
车里开着热空调，舒适的暖风徐徐拂过肩颈。姜薇有些难受地揉着太阳穴，起初还能盯着车窗上滑落的雨水发呆，坚持了一会儿之后，眼皮直打架，干脆放弃挣扎，闭眼睡了过去。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的时候，她还睡着。
纪晗喊了她几次，没喊醒，又不忍心强行把她弄醒，于是熄了火，安静地坐在车里陪她。
“嗯……”姜薇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眉心拧着，口中说着无意识的话，“好热啊。”
纪晗侧身探了下她的额头。
好像比刚才还要热了。
不行，必须得赶快吃退烧药才行。
他解开姜薇身上的安全带，晃了下她的肩：“姐姐，到家了。进去再睡好不好？”
头昏的厉害，眼皮几乎抬不起来。嘴唇是干裂的，呼出的鼻息滚烫，她喉咙发哑，连说话都懒的用力。
“那你扶我一下。”她仍旧闭着眼，那件外套被她抱在怀里，皱巴巴缩成一团，充当了玩偶的角色。
纪晗下车，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去扶她。
她连皮肤都滚烫，只是一刹那的触碰，几乎能烤干他手背上沾到的雨。
踉踉跄跄把人扶到门口，却又被一道关卡堵住。
——那道密码锁。
纪晗看一眼靠在肩上的人，低声提醒：“姐姐，开一下门。”
姜薇哪有力气去看门，身体软的像滩水，往他肩上一栽，嘴里嘟囔着：“你开啊，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纪晗一愣，他确实知道她家的密码，可是那天她不是说，这密码该换了吗？
他正犹豫，偏偏身旁的人还不停地催他。
“你快点。”
纪晗只好伸手，按下那天看到的那串数字，出乎意料的，门竟然打开了。
姜薇听见门开的声音，立刻从他身上挪开，跌跌撞撞挤进屋里。连鞋子都没脱，进了卧室就往床上一倒。
纪晗跟着进去，屋里的窗户全敞开着，冷风夹着雨直往屋里灌，他皱着眉先替她把卧室的窗户关好，再把客厅和厨房的窗一扇扇关上。
他进厨房给姜薇倒了杯温水，问她：“家里有退烧药吗？”
姜薇缩在被子里，只探出半张嫣红小脸，声音闷闷的：“好像有吧，你看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没有。”
纪晗回到客厅，在茶几面前蹲下，拉了一下没拉开，稍微用了点劲才把那只抽屉拉开。
不大的抽屉里满满当当塞了不少东西，有收起来不用的相框、几本封皮画了涂鸦的闲书、还有一堆零散的拍立得相纸。
每盒相纸拍出来的第一张都是废的，而姜薇偏偏喜欢留着它，好像这没用的第一张比后面的每一张都珍贵似的。
他拨开那层相纸，把那几本书拿出来，想看看药盒是不是在下面，结果药盒没找到，先看到好几盒包装熟悉的避.孕.套。
盒口边角有轻微磨损痕迹，看着像是开过封的。
纪晗脑中空白一瞬，僵在原地。
这是个很小众的牌子，北城里几乎没有商场有卖，是他们那次温泉旅行的时候临时跑到镇上破旧的小店里买的。当时姜薇说特别喜欢这盒子的包装，硬是买了好几盒回去。
纪晗看着那几个盒子，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过了很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慢慢察觉出些不对来。
当时买的那十盒，他们在温泉小镇的时候就用完了。除非姜薇后来又去过那里，不然不可能再买到。
他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挣扎着拿起一盒，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板阿莫西林。
纪晗：……
这姐姐，怎么会把药，装在这个盒子里？？？
不过再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她当初买的时候就说过要把这盒子留着收藏来着。
只是没想到会被她拿来装药。
有了开第一盒的经验，纪晗很快从另一个盒子里找到了布洛芬。拿着药回到房间的时候，姜薇已经抱着她的棕宝睡着了，睡颜安静，全然不知道纪晗刚刚经历了什么。
她脸颊仍旧透着病态的嫣红，纪晗不得不把她摇醒。
“姐姐，吃了药再睡。”
姜薇迷迷糊糊翻个身，把脸全部埋进被子里。怕她憋着，纪晗只好单膝抵在床边，弯腰去拉她的被子，好声好气哄她：“吃完药就不热了，姐姐听话好不好？”
“我不要吃药。”姜薇哼哼着，不情愿地侧过身，“我饿了，想吃东西。”
她嗓子哑的厉害，纪晗只有半蹲下来，耳朵几乎要贴在她唇边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他轻轻碰一碰她滚烫脸颊，无奈地问：“想吃什么？”
“长寿面。要有溏心蛋的那种。”
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像有火在烧，沸腾的胃酸绞着胃，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她脑海里会突然想起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孙姨做给她吃的那碗长寿面。
顺滑的面条裹着汤汁，洒上肉丝和青菜，挑起一筷子香气四溢的面，就能看见碗底下藏着的溏心蛋。
那是她的生日礼物。
孙姨有一手好厨艺，可是纪晗没有。
家里有专门的厨师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他从来不用亲自下厨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从不碰厨房里的锅碗瓢盆。
他扶着床沿起身，低头看向窝在被子里的人。
她两只手臂环在一起，勉强抱住那只大熊，一人一熊挤在一起，有种不和谐的恰当。
姜薇视线越过玩具熊毛绒绒的头，抬眼看向他，眼睑下的皮肤荡开一撇由浅入深的红。
她眼眶也红，眼尾也红，正撅唇表达自己的不满。
表达不满的方式简单明了，就是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饿了。”
仿佛磁带倒带，又回到对话开头，她扯一扯玩具熊的耳朵，好像把原本要撒在他身上的气都撒在棕宝身上。
他最看不得她这副神情。
纪晗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把药放在水杯旁边，轻声问：“吃完面，姐姐就会乖乖吃药，对吗？”
姜薇毫不犹豫点头：“嗯！”
“好。那姐姐等我。”
厨房里，各式各样的厨具一应俱全，但灶台却过分干净，一看这里的主人就很少亲自下厨。
纪晗站在厨房中央，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查做长寿面的教程。
姜薇躺在温暖的大床上，窗外雨声渐小，耳边逐渐安静。再过一会儿，厨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叮叮咣咣几声响，像是有人把厨房给炸了。
她皱起眉，捂住耳朵翻了个身。
她并不关心她的厨房是不是被炸了，她只要能有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她面前。
而这个愿望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得以实现。
纪晗端着面走进来，拿一双木筷搭在碗边上。他脸上淌着汗，胸前的衣服上溅了不少水渍，袖口挽起来一截，手腕上不知道蹭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一片。
姜薇撇开棕宝，伸长脖子使劲闻一闻。
好在她感冒了，嗅觉并不十分灵敏，只依稀感觉到一点面的热气。
纪晗面色犹豫地看着她：“姐姐，先吃一口尝尝。……不一定能吃。”
姜薇起身坐在床边，挽起毛衣袖子，颤颤巍巍挑起一筷子面。干涩的唇吮过滑溜溜的面，吸进口腔，热气一路滚到胃里。
纪晗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但姜薇并没有表现出很难吃的样子，她只是尝了一口，然后就开始翻碗底的溏心蛋。
那枚溏心蛋卖相并不好，边缘煎的皱巴巴，还沾着点黑色的焦糊。姜薇用筷子扎下去，倒真有金黄的蛋汁淌出来，恣意地滑进汤里，裹在白色的面条上。
她好像突然就满足了，也不尝一尝它是什么味道，撂了筷子拿起旁边的药，一口气咽进肚里，然后闭上眼说：“吃饱了。我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