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乘鸣不置可否,一双散漫的桃花眼仍旧看着姜薇。
“是么?我记得她大学不是谈了个男朋友吗。”
“哦,你说金融系那个弟弟?早分啦。”沈思婉故意吓唬赵乘鸣,“薇薇甩人的时候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的,所以我劝你啊,还是把你那点小心思收一收。”
姜薇全程没有插话,她心知肚明,想在沈思婉说话的时候插上嘴,这个世界上能做到的人还没出生。
所以她干脆安安静静地喝着冰水,好笑地听着沈思婉在那里胡扯一通,也懒得去辩驳。
水喝到一半,纪晗走过来上酒。店里有闲着的服务生,其实他不必亲自过来,这种上酒的小事通常都不用老板经手。
纪晗走过来的时候,沈思婉瞬间安静。她瞪大双眼,震惊到几乎失语,干巴巴的地问:“他……他在这里上班?”
话是对着姜薇说的。
姜薇漫不经心拿起面前那杯红蔷,告诉她:“他是老板。”
玻璃杯里盛着艳红的液体,酒香和淡淡花香搅在一起,沁了冰块的冷气,闻着格外诱人。
她回头看纪晗一眼,眼尾微微上挑,无声地询问他,这杯酒应该是正常的吧?
纪晗清隽的眉眼微垂,读懂她眼中询问,轻声“嗯”了一声。
这段意味不明的互动落在周围人的眼里,很快滋生出许多天马行空的猜测。
有人坐的远,只看清姜薇回头的动作,以为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眼里一定是脚趾抠地的尴尬。
有人坐的近些,在时明时暗的光线里,依稀看见纪晗那双疏冷的眼,以为他们一定是前任相见,剑拔弩张。
纪晗离开之后,沈思婉仍旧呆滞着。怕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追问什么,姜薇抢在她开口之前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烟盒:“我去抽根烟。”
轻车熟路推开那道小门,她靠在走廊里,抽了支烟叼在齿间,去按打火机时,却按了好几下都没按出火来。
用力甩了几下,仍旧没什么作用,她烦躁地把打火机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闷闷的一声响。
昏暗光线里,一道明亮的火苗在她手边亮起。无声地,将她手腕的线条都映照的清晰。
赵乘鸣站在她旁边,把那支昂贵的打火机按着了递到她面前。本以为她会低头凑过来借着他的火,没想到姜薇头一偏,把齿间的烟拿出来,并没有借他火的意思。
相反,她不耐烦地皱起眉,语气冷的像冰:“你来干什么?”
赵乘鸣笑了下:“看你打火机没火,想帮个忙而已,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姜薇冷声:“不用你帮忙。”
她对于不喜欢的人从来不隐藏情绪,讨厌就是讨厌,就要赤.裸.裸地写在脸上,让对方知道,他在她这儿并不受欢迎。
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反倒让赵乘鸣来了兴致,他靠近一步,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的门却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姜薇抬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纪晗。她没有问纪晗为什么会找过来,只是问他:“有打火机吗?”
好像他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没什么可问的。
纪晗走过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按着,她也就重新把烟咬回齿间,偏头凑过去,看着微弱火星在烟尾蔓延开。然后懒懒吐出一口烟,看向赵乘鸣:“没事的话能走了吗?”
饶是再不识趣,赵乘鸣也看出了姜薇态度的差别。他盯着纪晗看了几秒,没说什么,冷笑一声大步离开。
门在身后关上,只留着一道关不紧的缝,外面的光透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明亮的线。
纪晗抿了下唇,停顿片刻后开口:“刚刚和你一起的……”
姜薇吸了口烟,打断他:“怎么不叫姐姐了?”
她侧眸望过来,眼底好像有一点化不开的执着,直白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纪晗微怔,恍惚间意识到,原来这姐姐的内心竟然这样敏感。只是一个称呼,她就会猜想他是不是因为生气而故意不叫她姐姐。
他喉结轻轻滚了下,咽下有些快的心跳:“没有。”
“是因为我刚才没和你打招呼?还是因为我没和沈思婉解释?”她自顾自猜测起来。
“我没生气。”纪晗无奈地说。
他能理解在同学面前姜薇为什么不和他打招呼,毕竟当年他们的事在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要是八卦起来肯定没完。而至于沈思婉说了什么,大厅里音乐太吵,他根本就没听见。
姜薇却仿佛并不相信,固执地说:“那你叫一声。”
纪晗听话地走近一点:“姐姐。”
但这一声姐姐好像并没能让姜薇安下心来。她像一只警惕的野兽,仍旧绷着脸,喃喃重复:“再叫一声。”
她声线冷润,落在安静的走廊里,听起来有种命令的意味。
而一向骄傲的少年,竟也真听她的话,乖顺地弯了脖颈,俯身在她耳边:“姐姐。”
第39章
烟气在指间散开, 渡成柔和的雾。
姜薇沉默地拿起烟,在唇边停留片刻,最终却没抽, 随着手的动作重新垂落回腿侧。
不安的心稍稍平复下来, 她仍旧看着纪晗的眼睛, “你刚刚想问什么?”
纪晗回忆起刚才没说完的半截话,“那些人是姐姐的同学么?”
“嗯。”姜薇顿了顿,又说, “除了沈思婉,都不太熟。待一会儿我就走了。”
手里的烟无声无息地烧着, 烟灰掉下大半截, 再不抽就要浪费掉。她皱着眉用力吸一口, 把烟碾灭扔进垃圾箱,脖颈偏过去, 背对着纪晗呼出一口烟气。
走廊并不明亮的光线落在纪晗身后。
他像是站在一片黑暗里,睫毛安静地垂着。门缝里渗进来的光线在黑色裤腿上折出模糊的亮斑,像是有星星坠落在他脚边一样。
姜薇看着他,眨了眨眼,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纪晗, 我有点冷。”
酒吧大厅里的热空调开的足,是穿短袖都会觉得热的程度。姜薇穿了件薄羊绒修身毛衣,纪晗站的近,几乎能看见她细白脖颈上渗出的薄汗。
可是她说她冷。
纪晗把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来, 披在姜薇肩上。她肩骨的形状很漂亮,覆在薄软的毛衣下, 和他的手轻轻撞在一起, 泛起一片毛绒绒的温热。
姜薇忽然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腰。
柔软的毛衣贴着他身上的棉质T恤, 突如其来的的肢体接触让纪晗瞬间绷紧了腰腹。
刚披上的外套随着姜薇倾身的动作往下滑,纪晗下意识伸手去揽,直接把人和外套一起按进了怀里。
分不清是谁的体温,灼热的几乎烫人。
姜薇抬起眼睛望着他,呼吸落在他下颌:“真的没生气吗?”
她的话题跨度总是很大,没有任何铺垫就突然间回到最初的问题。
纪晗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真的没有。”
“哦。那你摸一下我的头。”
“什么?”纪晗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发愣。
“我说,让你摸一下我的头。”
姜薇的眼神凶巴巴的,像一只牙尖爪利的、危险的小野猫,好像纪晗要是不答应,下一秒她就会张开嘴,恶狠狠地在他下颌上咬一口。
纪晗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有些僵硬地落在她头顶上,慢吞吞地摸了两下。
他从来没有这样摸过姜薇的头,在他们以前的那段关系里,这姐姐永远占据着强势主动的位置,这样脆弱柔软、没有安全感的一面,她从不会让他窥见。
一股难耐的悸动漫过心脏,纪晗的动作愈发温柔,修长手指一点点抚过姜薇柔顺的发丝。
他低声哄:“姐姐,我真的没生气。”
怀里的人被安抚的很好,脸色也不再紧绷着。
“那就好。”她说。
姜薇懒洋洋从他怀里退出去,拉过身后滑下去的外套搭在肩上,冲他摆了下手:“我先回去了。”
她披着纪晗的外套回到座位上,宽大的男款外套实在太显眼,刚一坐下,周围十几道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姜薇一只手攥着领口不让衣服滑下去,一只手拿起面前的玻璃酒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沈思婉立刻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去,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行啊你,什么时候和那弟弟又好上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的我差点出糗!”
沈大小姐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件外套代表着什么——这是明晃晃的宣示主权啊。
没想到这弟弟占有欲还挺强的。
沈思婉这么想着,根本没想过这件外套会是姜薇从纪晗那儿要来的。
要宣示主权的人不是纪晗,而是姜薇自己。
她厌倦那些含着探询与揣测的目光,更讨厌不怀好意的搭讪和接近,干脆用一件外套来宣告她和纪晗的关系。
“就前几天的事。想着你人在国外,就没急着告诉你。”姜薇含糊地说。
沙发另一头,钱森正兴致勃勃地拉着几个男生玩牌。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姜薇身上的外套,笑着起哄说:“薇薇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赵乘鸣眸色晦暗不明地盯着手里的纸牌,轻嗤一声:“人家跟男朋友私会呢。我看姜薇这次是借着参加聚会的幌子来和她小男朋友见面的吧?我就说她以前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怎么今天钱森在群里喊了一句她就来了。”
沈思婉不悦地皱起眉:“赵乘鸣你怎么说话呢?钱森一开始也没说要来酒吧啊。明明是我让薇薇来的好吗!”
赵乘鸣喝了点酒,脑子里晕乎乎的有些上头,把纸牌往桌上一摔,狭长的眼睛眯缝起来,染着微醺的酒意,显得格外轻佻。
他毫无顾忌地说:“姜薇,你他妈到底喜欢他什么啊?大学那会儿就死皮赖脸地追他,回回热脸撞冷屁股也不嫌丢人,还上赶着倒贴。他哪里好啊?值得你这样?老子当初追你追了仨月,你他妈连笑都没对老子笑一下!”
姜薇“啪”地一声把酒杯搁在桌上,脸色冷的像冰。
本来没打算和赵乘鸣计较,但他的话说的实在太难听,简直不堪入耳。
她平静地抬起眼,漂亮的唇勾起散漫的弧度,声音里透着不耐和鄙夷:“赵乘鸣,你有病?”
原本温馨愉快的聚会气氛仿佛瞬间被撕开了缺口,露出一点令人不安的剑拔弩张来。
姜薇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没人在她那儿碰了壁之后还敢第二次凑上来惹她。赵乘鸣也是在她身上栽过跟头的人,可偏偏酒精作祟,让他一时上了头,话已经说出口,想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被姜薇呛了一句,理智稍稍回笼,可又不能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赵乘鸣被那点毒药似的酒精驱使着,仿佛鬼迷心窍一般,又轻笑了一声:“他是给你下.药了还是怎么着?你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倒贴一次不够还要倒贴第二次?”
钱森赶紧拉了他一把,小声呵斥:“赵乘鸣你喝多了吧?少说两句。”
姜薇站了起来。跳动的光束在她身上切出一道道细痕,她盯着赵乘鸣,顺着桌子和沙发之间拥挤的缝隙朝他走过去。
沈思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拽住她:“薇薇你冷静……”
姜薇甩开她的手,加快脚步,顺手从桌上抄起一瓶开了盖的啤酒拎在身后。
赵乘鸣眯着眼睛,意识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麻痹,他轻佻地冲姜薇呼出一口酒气。
下一秒,在四周的惊呼声中,冰凉的液体兜头淋下,顺着他的脸淌进衣服里,连裤子都浇了个透。
啤酒毫不留情的浇灌终于让他恢复了清醒,赵乘鸣抹了把脸上的啤酒沫,恼怒地吼:“姜薇你干什么?”
姜薇哼笑一声,把手里拎着的啤酒瓶随意丢在他脚边,玻璃瓶撞击地板的声音悦耳动听,她抱着胳膊,盯着赵乘鸣一字一顿地说:“赵乘鸣,你算什么东西?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大厅里音乐声仍旧吵闹,谈笑声起伏不止,只有他们这一桌仿佛时光静止了一般,没一个人敢说话。
最后,还是钱森硬着头皮咳嗽一声,做起和事佬:“大家难得聚一回,都和和气气的嘛。乘鸣,你今天喝太多了,快和薇薇道歉。”
赵乘鸣涨红着脸,拿纸巾沉默地擦拭着衣服上的酒。
而姜薇也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扭头就走。路过沈思婉旁边,她弯腰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转头对钱森说:“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哎薇薇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走!”沈思婉赶紧追上去。
姜薇快步穿过过道,停在吧台前。这会儿店里人手充足,纪晗闲下来,正坐着看一本晦涩难懂的金融学书。她把搭着外套的那只胳膊伸过去,轻轻抖了一下,那件外套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刚翻过去的书页上。
“你的外套。”姜薇说。
纪晗抬起头,很快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劲。
她不高兴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很冷淡,习惯性地皱起一点眉,直白地将情绪写在脸上。
纪晗看了一眼卡座的方向,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答他的是沈思婉气喘吁吁的声音,她一只手拖着身后的粉色行李箱,一只手扶着吧台边缘大口喘气,语气十分埋怨:“薇薇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的行李箱重死了。”
纪晗问:“你们要走吗?”
沈思婉点点头,瞄了姜薇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把赵乘鸣的事说出口,只拉着姜薇的胳膊说:“薇薇,我今晚能去你家里住吗?”
“嗯。”
本来姜薇是想问一问沈思婉为什么要到她家里去住的,但她现在心情很差,也就懒得追问,极其敷衍地答应了下来。
沈思婉说:“那我们打车好不好?我行李箱好重的。”
从这里走到南陵小区,其实只要十五分钟。但沈大小姐娇气,要她拖着行李箱走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姜薇深谙这一点,没和她争辩,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