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晗穿上外套起身，摸出车钥匙，“我送你们吧。”
“你店里不忙？”姜薇问。
“不忙。等一下许恒舟就来了，我离开一下没关系。”
纪晗推门出去，把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姜薇想了一下，和沈思婉一同坐进了后排。
车子只开了几分钟就开到姜薇住的那幢二层小楼门口。沈思婉下了车，自己呼哧呼哧把行李箱搬了出来，快步跑上楼梯，“薇薇你快过来开门，我要累死了。”
姜薇走过去按了密码，门应声打开，沈思婉不用她招呼，弯腰从柜子里翻出双拖鞋，趿拉着啪嗒啪嗒跑进屋里。
姜薇没有进屋，她知道纪晗还没走。
路口的灯光穿过枝杈的缝隙，在车身上投下斑驳交错的影。纪晗靠在车边，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像是在等她。
姜薇从楼梯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你不回去吗？”
纪晗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她细微的眼神波动里探寻到一点缘由。他沉默地抿了下唇，突然说：“姐姐，要不要……去散个步？”
散步么？
听起来很有意思。
姜薇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一起散过步。
这一次天平轻易地倒向一方，她轻声说好，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儿往前走。
“姐姐。”纪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冷清夜色里，仿佛潺潺流淌的山涧。
她心头蓦地一跳，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转过身来。
“怎么了？”
“手。”纪晗走到她旁边，手背轻轻碰了下她垂在身侧的手。
微妙的触感如同电流一般漫过全身，姜薇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下一秒，他温热的掌心覆上来，一点点挤开了她柔软的防线。
修长的指嵌进她的指缝里，再慢慢握紧。他的指腹剐蹭着她冰凉的肌肤，以一种充实的、饱满的热度将她小小的手包裹。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破旧的路灯摇晃着洒下微弱的影，细密的蚊虫如同灰尘一般悬在光亮里。
寂寥漆黑的小路上，他们牵着手，往黑暗的另一端走去。
第40章
出了小区的大门, 纪晗仍旧牵着她的手。
室外的温度很低，冷风一阵阵地拂在手背上，可她的手指却沁出潮湿的汗珠来, 肌肤相贴带来的粘腻触感几乎让她着魔。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可是姜薇的心跳却比以往每一次牵手的时候都要快, 扑通扑通地, 顺着骨骼剧烈地震颤。
十指交叠，指根处被他的温度蓄满。
影子在身后拉的很长，月亮安静地悬在天上, 一切都是静谧而美好的。
躁动的情绪一点点被抚平，连呼吸都变得松快。纪晗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背, 轻声问：“谁惹姐姐不高兴了？”
姜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无所谓地说：“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纪晗想了想, 说：“是走廊里遇见的那个男生吗？”
虽然和赵乘鸣只匆匆打过一次照面，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 姜薇对赵乘鸣的情绪，是带着抵触和讨厌的。
赵乘鸣看向姜薇的眼神无疑是危险的——像是盯着一头无法驯服的猎物，恨不得将周围的空气都变成柔软的绳网，将人牢牢套住。
这样的眼神，是很容易惹怒姜薇的。
而这种赤.裸.裸的、带着欲念和占有的觊觎, 也让纪晗感觉到了不适，在姜薇回去之后，他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朝她坐着的方向扫过去。
察觉到姜薇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乘鸣。
这个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姜薇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冷哼一声说：“赵乘鸣那张嘴也太脏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什么我当时追你的时候死皮赖脸, 分手了还不要脸地倒贴第二次……不会说人话可以闭嘴, 没人把他当哑巴。”
纪晗的脚步明显缓了一瞬, 下意识地去看姜薇的眼睛。
姜薇越说越生气，脸颊微微鼓起来一点，细腻的肌肤在路灯薄弱的光线下如同漂亮精致的瓷瓶。眼睛里蕴着薄怒，是和瓷瓶一样的冷。
纪晗抿了下唇，轻哑声线顺着夜晚的冷风，缓慢悠长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姐姐，你别理他。”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别开视线看向路沿上铺着的树影，“……是我倒贴。”
字句滚烫，从他的唇齿间滚进两人交错的呼吸里。姜薇明显地愣了一下，连带着未发泄完的怒气都咽回了喉咙里。
纪晗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直白的话。
那样骄傲疏冷的少年，在人群里永远是脊背笔直、连一个眼神都不会低头施舍的人，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姜薇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见她一脸错愕，纪晗以为是她误会了什么，耳根先红了半边，然后才轻声解释：“其实之前……我也喜欢姐姐的。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青涩懵懂的情愫早在姜薇一次又一次的肆意接近中萌芽生长。如同玫瑰茎杆上的小刺，与骨骼连在一起，牵扯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纪晗很早就习惯了走到哪里都要被女生羞怯的目光追随，也习惯了对此视若无睹，继续过自己该过的生活。直到那年盛夏七月，姜薇像一束无法抵挡的烈日骄阳，不容抗拒地闯进他的生活里。
纪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生。
她大胆、张扬，毫无顾忌，疯起来的时候像只危险的野猫，弯眸装乖的时候却又像只柔软无害的小鹿。
他见过姜薇靠着篮球场的栏杆抽烟的样子，微深夜色下，纤细指尖夹着支燃了一半的烟，她抬眸望进夜幕里，白齿红唇间呼出一口诱人烟气，窈窕的不像话。
也见过她趴在图书馆的桌上，被窗外的阳光晒的晃了眼，像只餍足的猫一样蜷在桌上，皱着眉拿胳膊去挡那明晃晃的光，偶尔带着点怨念看他一眼，撒娇一样。
渐渐地，纪晗发现，不管是哪一种的姜薇，都令他束手无策。
她就像一口变幻莫测、捉摸不定的漩涡，却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短暂的沉默后，姜薇笑了一下，扭头问他：“是么？那你那时候还对我那么冷淡。”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
耳尖的红这会儿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纪晗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难为情。
他是真的不会谈恋爱。
大学的时候，他一直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根本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在感情方面更是毫无经验可言。
姜薇的出现，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一场意外。
或者说，是一场让他无法拒绝的、浪漫的意外。
他深陷其中，却又慌张地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好无措地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姜薇忽然停下来，伸手探了下他脸颊的温度。
热气顺着肌肤渗进指腹，她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笑笑说：“干嘛这么害羞？”
“……我没害羞。”
姜薇收回手，愉悦地哼笑两声，心情像是一下子变得很好，连语调都是欢快的。
“好啦，我知道了。”
纪晗跟着她的脚步慢慢往前走，心跳仍在起伏，紧张的余韵浸染着每一寸神经。
他尝试着想将那些难以启齿的心意全部袒露在姜薇面前，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生涩的话语将口腔都烧的滚烫，纪晗觉得自己快要烧着了，这辈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顺着马路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再往前走，就是梧桐巷的路口了。
路口有只污渍斑驳的绿皮垃圾箱，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蹲在旁边，正用爪子扒着被风吹在地上的一坨垃圾，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姜薇眼睛一亮，拉着纪晗就往路口跑：“快看，那里有只小猫诶！”
听见脚步声，小猫并没有被吓跑，反而轻轻地喵呜一声，两只脏兮兮的爪子抓挠着地面。
姜薇蹲下来，眼眸弯起柔软的弧度，摸了下小猫的头。
“好可爱。”她忍不住说。
小猫乖顺地蹭着她的掌心，蜷在她的腿旁边。毛发上的泥蹭在姜薇浅蓝色的牛仔裤上，洇开一块小小的灰渍。
姜薇没有半点嫌弃，反而试探着摸了摸小猫的肚子，想把它抱在怀里。
她从小就喜欢猫，可是周玉兰不许她养。十岁那年，邻居家的母猫产了崽，把其中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崽当作新年礼物送给了姜薇。周玉兰不好拂了邻居的热情，只得暂且把猫留了下来。
那段时间姜薇像得了宝贝一样，每天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逗猫，喂它新鲜的小鱼干和牛奶。
临近放假的时候，姜薇热情地带着好朋友来家里看猫，结果两个人满大厅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猫的影子。姜薇急的满头是汗，都快哭了，急急忙忙地去找孙姨，几个人把整个后院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她的小猫。
姜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跑回屋里准备再找一遍的时候，正好撞见要出门的周玉兰。
她穿着精致的羊绒大衣，妆容化的一丝不苟，冷眼看着姜薇泪痕斑驳的小脸，不耐烦地皱起眉：“你在外面折腾什么？作业都写完了？”
姜薇哽咽着说：“妈妈，我的猫丢了。”
“猫？被我丢掉了。”周玉兰口气平淡，仿佛她丢掉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甚至还嗤笑了一声，“那玩意儿多脏啊，养在家里，我膈应。”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下了楼梯，开车离开了别墅。
那天姜薇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哭了很久很久，朋友和孙姨的安慰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眼泪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不停地往下淌。
在她孤单无助的童年里，那只猫是唯一的陪伴，是唯一能带给她快乐的事物。可是周玉兰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丢掉了她的希望，那样厌恶嫌弃的语气，仿佛她丢掉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从那天起，姜薇再也没有提起过养猫的事。甚至搬出去独居之后，她也没有再养猫，因为每次看见宠物店里那些可爱的、软软的小猫崽，她总会想起那个梅雨潮湿的下午，那间空旷无人的客厅，和她积郁在心的、永远无法释怀的绝望。
但面前的这只小猫实在太可爱了。黄白相间的皮毛漂亮极了，软乎乎地直往她身上蹭。
姜薇终究是没能抵住诱惑，试探着想把它抱起来。
纪晗看了一眼小猫脏兮兮的爪子，出声提醒：“姐姐，这是流浪猫，身上很脏的。”
姜薇不以为意：“可是我想抱一下。没关系，衣服脏了回去洗一洗就行了。”
纪晗有些犹豫，想要阻拦她，可是看见她眉宇间的雀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俞舒有严重的洁癖，家里是从来不养猫猫狗狗的。倒不是讨厌小动物，而是她见不得猫狗身上的毛掉在她昂贵的地板和毯子上。
纪晗耳濡目染，也变得有些洁癖。他有不少朋友家里都养了猫，每次从朋友家里回来，不管有没有碰到猫，他都要把身上里里外外的衣物全部换下来清洗一遍，再泡个热水澡。
习惯一旦养成，就再难更改。所以在看见这只流浪猫的时候，纪晗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和它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但这姐姐已经用一种笨拙的手法把猫拎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抱进怀里。
纪晗蹙起眉，片刻犹豫后，他脱下身上的外套，随手折了一折，铺在姜薇的膝上。
小猫的爪子软软地落在上面，踩出两个淡淡的泥印。
纪晗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姜薇一边逗弄着膝上的小猫，一边转头笑着问他：“刚刚不是还嫌脏，这会儿怎么又舍得你的外套了？”
纪晗蹲在她旁边，扭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牛仔裤不好洗。”
第41章
小猫的身体带着柔软的温度, 一点也不怕生地往姜薇怀里凑，喵呜喵呜的叫唤声软绵绵地钻进耳朵里。
温暖的外套为它提供了久违的窝巢，小小的一团缩在里面, 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姜薇不禁失笑, 调侃道：“它好像还挺喜欢你这件外套的。”
“……嗯。”纪晗抿起唇, 眼睫垂下来，尽量不去想象他的外套里侧沾满猫毛的样子。
“它是不是饿了呀？一直在叫。”姜薇揉捏着小猫脖颈上的软毛，抬头看向四周, “这附近有超市吗？”
“没有超市，但是有家便利店。”纪晗说。
姜薇用他的外套裹住小猫的身体, 抱着它站了起来, “我去给它买点吃的。”
小猫从缝隙里探出脑袋, 爪子软绵绵地在外套上抓挠。纪晗强迫自己忽略掉猫爪和布料摩擦的尖锐声响，走在前面带路。
这家便利店和纪晗的酒吧只隔了两个店面, 没走几步就到了店门口。店里的老板似乎和纪晗很熟，看见他进门，立刻站起身，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小纪来啦！今天店里不忙吗？”
这位店老板操着一口浓重的当地口音，说话时带着一股中年男人特有的热情。而这股热情在看见姜薇之后更是迅速升温, 他眯缝着眼吐掉嘴里叼着的烟，扯起大嗓门来，恨不得让整条街都听见：“小纪啊，这你女朋友？”
对方的问题带着直白的善意, 让人猝不及防。
纪晗停顿了一下，余光瞥向身旁的姜薇。她正专心逗弄着怀里的小猫, 连头都没抬, 将回答问题的义务完完全全地丢给了他。
他心里有些忐忑, 不太踏实地“嗯”了一声。
对于和姜薇现在的关系，纪晗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这姐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做出明确的表态，而他的回答也只停留在那晚的一个“好”而已。
好像一切都停留在一条虚浮的界限上，而谁都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或许，她只是给了他一个暧昧的机会而已。
纪晗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