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宴,你昨晚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可别告诉我你个孤寡老人这么晚了还在谈生意?”
穿着短款改良旗袍的服务人员跪在蒲团,把冲泡好的西湖龙井放在木托盘上, 一直没怎么加入他们谈话的男人掀眸, 抬手端起小瓷杯。
那手臂上垂挂着几滴水珠, 线条是流畅坚毅的那种,青筋根根分明,手指冷白纤长,连受过严格培训的服务人员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男人抿了口茶,嗓音清冽,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徐嘉述意味深长:“你那怕不是回家的方向吧?”
祈宴一直都住在御景公馆,可地方在市中心,他昨晚行车的方向明显往城东走了。
顾逸啧了声:“该不会在城东养了个金丝雀吧?”
“你完了,你居然敢说孟大美人是金丝雀。”徐嘉述幸灾乐祸。
他们高中一个班,对孟凌雪的性子很清楚,人美路子野那种,没什么人降的住,正常人都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偏偏祈宴是那个特例。
一个是不服管教的不良少女,一个是学校里样样都出类拔萃的优等生。
任谁都不会想到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彼此有着深深的羁绊。
当时听到祈宴亲口说出喜欢孟凌雪,他们这群死党一度怀疑他吃错药了,给他烧香拜佛驱邪,再到后来,亲眼见祈宴做出很多反常的行为,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顾逸眯了下眼,琢磨出什么,“城东有家酒店是你公司旗下的,孟凌雪在影视城拍戏,所以你昨晚是去找孟凌雪了?”
男人神色淡淡,眉间疏懒,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没应声就是默认了。
“卧槽,你当真是个大情种啊,大半夜还缠着人家,也不怕被当场手撕。”
顾嘉述笑,神色正经了许多:“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讲清楚啊?就这么一直瞒着她?不怕她恨你吗?”
男人唇边的笑意渐褪,面容清冷,眼眸阖着,眉梢微拧,好似缠绕着浓浓的愁绪。
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女人慵懒明艳的面庞,唇边的笑意依旧勾魂夺魄,只是那双狐狸眼清泠泠的,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
他不怕她恨他,他就怕她连恨都懒得给他。
徐嘉述和顾逸看了眼对方,自知多说无益。
感情这事儿复杂,除了当事人,无人可解。
过了会儿,对面男人也无心泡下去,沉默地出了水,穿着浴袍走向设在一边的躺椅,冷白指尖捏着薄薄的手机看。
自从重新加上孟凌雪微信后,他一天翻看来信的次数不下十次,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信息。
然而每次都无事发生。
忽然包厢外传来嘈杂声,徐嘉述问服务员怎么回事,没一会儿温泉会馆的经理走过来,得知惊扰到他们,赶紧道歉:
“是陈太太的小公主,趁大人不注意,拿了vip休息室的钥匙,偷偷溜进去玩耍。不过没造成任何损失。徐总,这事的确是我们的失职。”
陈太太是徐嘉述的姑妈,有这家会馆的会员卡并不奇怪。
徐嘉述随意嗯了声:“没事就好。”
躺椅上的男人抬眸,淡淡道:“哪个休息室?”
总经理犹豫了下,如实回答:“正是祈总、徐总、顾先生所在的休——”
话音未落,前一秒还优雅矜持的男人,像一阵裹挟而过的冷风,越过众人,没了人影。
徐嘉述和顾逸见情况不对,赶紧让人拿来浴袍,跟了上去。
那件休息室里放着祈宴的衣物。
祈宴赶到位置的时候,几个服务员已经把弄乱的衣物折叠好,房间整洁,看不出丝毫被人捣过乱的痕迹。
当她们看到冲进来的男人皆被吓了一跳,印象中脾气一直温润的祈先生,薄唇紧抿着,动作近乎粗暴地扔开那堆衣物,找到自己的西装,摸了摸内口袋,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沉下来:
“他人在哪儿?”男人抓着一个男服务员的胳膊,声线紧绷。
服务员愣了会,反应过来:“刚、刚被人带走。”
……祈宴连撞了两个人,最后在走廊拐角捕捉到那个小孩儿的身影。
陈太太还在泡温泉,孩子被专门照料他的服务员牵着。
她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公主裙,长着婴儿肥,眼睛像水晶葡萄,眼底带着被过分溺爱后专有的顽皮神气,另一只手捏着一个小玩意儿看。
——是一条红绳手链,上面还坠了一个兔子形状的铃铛。
晃动时发出清凌凌的声音,小女孩觉得好玩极了,使劲晃了晃,蓦地手腕被人捉住。
小女孩噘嘴抬头看去,登时愣了愣。
这个男人长了一张过分好看的俊脸,清风霁月宛如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小朋友,你知道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吗?”
男人蹲下来,和她视线齐平,薄唇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手链。”小女孩笑着回答。
“是我的东西。”男人淡声,口吻明显的不容置疑。
小女孩有些心虚,捏着手链:“我捡的……”
男人也不恼,掌心摸了摸她的头,“你知道有个地方叫阿拉切斯汀堡吗?”
“里面住着王子吗?”小女孩被他清冽温润的声音吸引。
牵着女孩的女助理是知道祈宴的,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静静地在一旁候着。
“嗯。”祈宴很耐心,“白天的时候,王子会把小镇里所有的小孩邀请到自己的城堡,请她们吃好吃的,送她们漂亮裙子漂亮玩偶,村民们都以为他热情又善良。几天后,小镇上所有的小孩都离奇失踪了,最后在王子的城堡里找了她们支离破碎的尸体。”
男人缓缓道来,嗓音温柔清冽如春风拂过,看起来就像在讲一个很美好的童话故事。
然而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眼里冒出瑟瑟的惧意。
祈宴:“你知道王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他眯眸,“因为有个小孩太贪心,把王子最心爱的东西偷走了。”
小女孩手指颤抖,把手链还给他。
赶来的徐嘉述看到这一幕,赶紧把小女孩拉开,女孩喊了声表哥,抱着他哇的一声哭出来。
到底只有五六岁。
徐嘉述赶紧让人把她带下去,经理和服务人员安静如鸡。
气压很低,冷得像山巅的寒雪。
“一个小孩儿,你给她讲什么暗□□?”徐嘉述讪讪笑了笑。
男人起身,不疾不徐地用绣着暗纹的手帕擦了擦手,眸底是浓浓的嫌恶,淡声:“我看起来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
徐嘉述他们赶来的时候,就看到祈宴蹲在地上,给小孩耐心地讲故事,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像恶魔在低声蛊惑,任谁看了都会心底发怵。
暗□□很恐怖,他却是比暗□□还恐怖的存在。
直到徐嘉述看到他掌心攥着的手链,一切就并不奇怪了。
为自己的表妹暗自摸了把汗,得亏那只是个孩子,祈宴还留了几分情面,换做一个成年人试试,谁还搁那耐心地讲故事,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祈宴这人呐,就是长得面善,其实心里比谁都薄情冷淡,除了他的阿雪,对谁都一个样。
礼貌又疏离,像个没有多余情感的机器人。
-
丽春五月,清宁一中高中部展开春游活动,各班组织着走上校车。
祈宴身为班长,挨个清点完人才上车。
枯燥繁忙的高中学习中能有这样的活动,大家都很兴奋,一上车就聊天八卦,分发零食,拍照唱歌,氛围很热络。
车子已经发动。
班主任交代了几件事,祈宴才慢慢往后排走,视线落在某个人身上。
后排几乎都是男生,许是不想被吵到,孟凌雪在很靠前的座位,挨着过道,脸上戴着眼罩。
似乎已经睡着了,环着手臂,脑袋轻靠在椅背上。
男生的视线从她微张的红唇,挪到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校服外套的拉链半开,露出里面的修身的运动小背心,起伏的弧度很明显。
他停留的时间过于长了,引起了旁边女生的怀疑,祈宴看了眼紧闭的车窗,淡笑道:“太闷了,麻烦你开条缝。”
女生红着脸说了声哦,连忙去开车窗,再转头,班长已经走开了。
余光瞥到孟凌雪的校服,拉链已经拉起来,正好遮住了那处瘦削雪白的锁骨。女生疑惑了瞬,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很快车子到了要爬山的地方。下车的时候,一个女生和同伴玩闹,不小心撞到祈宴。这个年纪的女生都爱美,好不容易出来玩,唇上抹了点口红,刚才慌乱中,好像蹭到了班长的手?
低头一看,男生白皙好看的手背上,果然有一点口红印子。
周围都在起哄。
女生尴尬又羞涩,赶紧说对不起,摸出湿纸巾递给他。
祈宴面色平淡,“没事,下次小心点。”
“知道了。”
说完,祈宴就去维持纪律了。
“呜呜呜班长也太有风度了吧。”
“他该不会喜欢你吧?”
“别瞎说,班长那只是职责所在。”
“不过说真的,正常男生一般被亲了不都应该会害羞的嘛,而且你长得也好看,可班长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诶。”
“他好像对谁都很温柔也很耐心的样子。”
“中央空调?”
“不像。”
……
苏千云默默站在一旁,视线随着祈宴的身影移动,老师让他清点人数,用笔记录的时候,瞥到他手背那处皮肤,红得似血,快要被他擦破皮了啊。
队伍在挪动,苏千云故意走后面。看到祈宴拉着孟凌雪走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女生昂着精致明艳的脸庞,瘪着嘴,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
紧接着男生俯身,揉了揉她脑袋,在哄她。孟凌雪捏了捏他的手,说了句什么。祈宴蹲下身,握着她的脚踝,把她鞋子脱下来,抖掉里面的小石子,又耐心地给她系上鞋带。
然后很自然地取下她身上的斜挎包,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苏千云攥着手指,一种无力和不甘笼罩着她。
他对别人是教养,对孟凌雪才是温柔吧。
……山顶拍照打卡完,在半山腰找了块空地休息,天清气朗,男生负责扎帐篷,女生就去铺餐布,采花聊天拍照。
忽然传来一阵女生的尖叫,祈宴正好离那方最近,有两个人惊慌失措跑过来,说那边有蛇,有个女生还没回来。
身为班长,祈宴赶紧跟着过去,那蛇就挂在树枝上,斜下方跌坐着一个女生,她吓坏了,膝盖上带着磕破的伤口,祈宴出现后她赶紧躲在他身后,因为太紧张,抱着他的手臂,哽咽着喊:蛇,有蛇!
男声薄唇紧抿着,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排斥和不耐烦,抬手拨开臂上的手,迈步走上前,把蛇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