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同龄朋友稀少,大多关系淡薄,即使跟志同道合的学术上的朋友,也从来不会因为某句话特意跟人家说绝交,最多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跟恋人解除关系却一定要经过这道流程,周寓骑这个新手犯迷糊了。
谈迎看到“分手”两字,当真给气着了。若是人在眼前,她一个行李箱就砸过去了。
哪有随随便便提这俩字的?就算疑问句也不行。
她的过往恋爱经验让她滋生这样的硬性要求,即使提也是自己先提,哪轮得上对方。
屏幕已经显示拉黑界面,谈迎犹豫一瞬,职业操守让她悬崖勒马。
等完成项目,提成到手再说吧。
谈迎锁了手机屏幕,推着行李箱跟上另一同事步伐。
驻守迪拜的半个月,谈迎天天收到周寓骑的消息,几乎都是图片,美食美景大肥猫,就是没有文字和语音。
谈迎从来不回复。
她没料到跟小年轻谈恋爱那么麻烦,还得手把手教他恋爱规则。
也不是不可以教,但驯化出来的成果总觉失去自然韵味,像强扭的瓜,不甜。
明明当朋友时愉快又暧昧,恋情初成时怡然又刺激,闹起矛盾竟然也惊天动地。
大概过了一周,^_^的那些图片终于替换成语音。
“姐姐,你理我一下好不好,就算真想分手也要当面跟我说啊。”
无辜,讨好,但又是那么的惹人嫌。
谈迎冷笑:“谁告诉你分手一定要当面说。”
周寓骑给抽了一鞭子,但好歹也是回复,几天的冷战熬空了他的愤怒,只剩下一腔委屈。
“我这不是第一次恋爱,什么都在摸索中吗。”
谈迎说:“我也是第一次当你女朋友啊,这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段全新的关系,一种截然不同的相处方式,难道跟别人的经验能用在你身上吗?”
周寓骑:“……”
好吧,最忌讳的前任问题又给扯出来。
周寓骑彻底亏在没有前任,这已是无法挽回的现实。
他已经忘记矛盾的源头,何况几经转移,源头已不再重要,当务之急是解决矛盾。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便说:“那你也不要好几天不理我啊。”
然后还附加一个“委屈”的系统表情,尽可能往屏幕上表现自己的心情,谁叫她看不到,或者说不愿看。
谈迎在屏幕外叹气。
衣服掉地上沾灰了,捡起来拍拍干净继续穿呗,还能怎么着。
这人皮恒温衣服多金贵稀缺,哪能说扔就扔。
“以后不要随便说分手好吧,说多了我会当真的。”
周寓骑说:“我那不是气话吗。”
谈迎生出一股朽木不可雕也的闷气,“谁知道气话还是真心话,说出来的那一刻你能保证不是真实心情?”
周寓骑那边滞涩片刻,才回话:“好吧,姐姐,我错了。以后我不说了。”
谈迎扯了扯嘴角,心头淤堵还没完全通畅,撂狠话道:“要说也是我说。”
周寓骑又委屈上了,“你也不能说。”
谈迎:「噘嘴翻白眼.jpg」
周寓骑见好就收:「亲亲.gif」
然后他说:“姐姐我可以跟你打视频吗,好几天不见,想你了。”
谈迎登时心软,周寓骑也从朽木升级成孺子,就暂且继续教一教吧。
“晚点,现在在外面吃饭。”
周寓骑:“多吃点,吃好点,我等你。/亲亲”
小孩就是难搞,乖的时候直想狠狠亲他几口,皮起来也叫人恨不能打烂他屁股。
谈迎收起手机,快速解决面前的残羹冷炙。
谈迎回到酒店洗漱完毕,已经将近11点,周寓骑那边不过入夜的光景。
“在哪呢?”有恃无恐的人漫不经心地问。
“家里,”周寓骑转动手机,给他看了一圈周围环境,“我的房间,你应该还没见过吧?”
按照半山别墅的设计风格,周寓骑的书房和卧室分开,现在看到的应该只是卧室。
这家伙果然爱绿色,连被子也是纯纯的奶绿,像春天寄生在床上。
谈迎坐在桌子前,支颐慵懒道:“我怎么可能见过。”
周寓骑抿了抿唇,笑道:“改天带你来看现场。”
谈迎轻轻嗤了一声。
周寓骑也跟着笑。
两边同时出现短暂的沉默,却不令人尴尬,反而让彼此默认一个事实:
他们悄悄原谅了对方,只是说不出口。
谈迎说:“这几天干吗呢?”
周寓骑说:“你不在我也没能干吗呀。”
谈迎唇角微翘,“gap year就是舒服。”
周寓骑说:“你不在身边,我哪能舒服。”
谈迎说:“别拍马屁。”
周寓骑说:“我也想拍女朋友的。”
谈迎冲着他翻白眼。
周寓骑可谓“劫后余生”,白眼都能读出偏爱。
“你哪天回来,我去接你。”
谈迎目光稍顿,“我在苍城直接转机回云岚岛了,猴妹跟方sir结婚,我去当伴娘。”
周寓骑一愣,“方sir竟然都要结婚了,幸好我也脱单了。”
“什么跟什么,”谈迎笑骂,但旋即又敛起笑,表情透露不详,“跟你说一声,方sir好像叫了钟逸当伴郎。”
周寓骑瞠目结舌,“什么跟什么!”
谈迎:“……”
周寓骑指节蹭一下鼻子,叫道:“这绝对不行!你当伴娘,他当伴郎,这算什么事啊!”
谈迎试着耐心,“那又怎样,你吃过喜酒吗?很多伴郎和伴娘事先根本不认识,席间基本也不会有什么交流,最多同桌吃顿饭领红包给红包就散了。”
周寓骑可能想起前头冲动坏事,深呼吸一会,才说:“如果我给余菲然当伴郎,你会怎么想?”
谈迎蹙眉,“我能怎么想,当然求之不得啊。难道我想让你当她的新郎?”
周寓骑不小心把自己套进去,登时越发烦躁,捋了捋头发,似要打起精神。
“你就、不能推了吗?”
谈迎立刻冷下脸,“猴妹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再说在老家那个地方,你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周围同胞不是已婚就是已育,找伴娘多么不容易吗?”
周寓骑咬咬下唇,几乎要跳起来,“你就是存心气我是吗,我越吃醋,你就越痛快。”
谈迎讶然道:“早在认识你之前,我就跟她说好谁先结婚,另一个就给对方做伴娘。”
周寓骑恨得牙痒痒,“是,早在认识我之前,那时候你还跟钟逸在一起吧。”
谈迎头疼道:“怎么又提他,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跟猴妹说,对不起,因为我现任介意,所以我不能当你的伴娘,在婚礼上见到前任会让他醋意发大,寝食难安?或者跟方sir说,我现任不想让我见到这个人,要不你换一个伴郎吧?”
这的的确确是周寓骑的本意,但他从来不知道,心事被人一针见血挑明是如此的难堪与羞耻。
他只能紧紧咬着唇,防止又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话。
谈迎继续道:“我跟猴妹认识二十几年,不可能在她大喜日子扫她的兴。我只是通知你,不是请求你的意见。我找男朋友不是为了找个人管着我。”
周寓骑嗅到分手的迹象,忍不住控诉:“那你找男朋友,就是享受随叫随到的体贴,一点都不关心对方的感受吗?这是还是男朋友吗,这是男保姆。”
谈迎一时间五味杂陈,有愤怒,也有一丝丝莫名的被羞辱感。
她撑着额头,难掩困顿地看着屏幕里年轻又精力无限的小孩。
“男保姆还能享受打飞机,那不叫男保姆,叫大嫖虫。我以为跟我在一起你也挺享受,没想到你觉得我占了便宜。既然你没法大度,我也没法妥协,不如就这样吧。上班很累,下班没力气跟你吵,没事先挂了。”
第43章
谈迎不知道周寓骑有没听懂她的意思, 第二天问候照常抵达,昨天的争吵仿佛不当一回事。
“姐姐,下班了没,不累的话等你视频。”
“姐姐,苍城下雨了,你那边怎么样?”
“姐姐,想你。”
“姐姐姐姐……”
……
这种故意避过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周寓骑擅自跳过了检讨书环节,直接投胎重新做人。
但苦在异地异国,没法当面促膝详谈,把每一个节点打通,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这么闲扯,反正谈迎暂时没有其他可以分享的人。
项目顺利收尾,很快到了回国当天。
谈迎按照原计划,机场也没出,直接转云岚岛的飞机,刚好赶上阮茜霖婚礼前一天。
阮茜霖伴娘团挑了伴娘服。
谈迎的是闪银方领藕节袖的连衣长裙,她当伴娘,跟其他两个当姐妹的款式上稍有区别,最近天气暖和,无需搭配披肩。
谈迎试穿上身,整个人登时素了许多,一看就是配角。她穿平底鞋,其他两个姐妹穿高跟鞋,身高倒不至于太过参差不齐。这样的确不容易抢新娘风头。
两个姐妹是阮茜霖的好同事,都知道谈迎是她经常挂嘴边的“清华闺蜜”;谈迎对她们的了解也差不多,以前只知其名不知其人,今天终于跟名字对上号,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同胞倒是很容易熟稔,微信立刻就加上了。
戴眼镜的姐妹说:“猴妹,一会伴郎有没有单身啊,有的话记得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上岸了别忘了拽姐妹一把。”
另一个卷发姐妹不太恨嫁,但愿意帮人一把,说:“哎,有帅的都不用介绍,你自己直接上去要电话。不敢上我帮你来。”
两人一起嘻嘻哈哈,花枝乱颤。
阮茜霖化着妆,从镜子中尴尬看了谈迎一眼。
“我也不记得方sir找了谁当伴郎,可能我都没见过,不过应该不会太丑吧。你们把握机会。”
谈迎抱臂站她身后,观摩化妆师手法,笑吟吟道:“还叫方sir,该改口叫老公了。”
另外两个姐妹异口同声说“就是”。
阮茜霖羞红了脸,大大咧咧道:“哎呀,叫了那么多年,拐不过弯了,都习惯了。”
眼镜姐妹继续前头话题,问谈迎:“美女你应该不单身吧,我看着就不像。”
卷发姐妹说:“是啊,你肯定一大把人追。在大城市跟小地方就是不一样,到了我们这个年龄,都是要去相亲的。”
谈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也没有“已脱单”的猪肉章呢。
她兀自哂笑:“我跟你们一样,也在物色中。”
眼镜姐妹惊叹,“不会吧,太没天理了吧!”
卷发姐妹也说:“就是啊,这样的大美人还单身,一定是你眼光太高了。”
阮茜霖嘻嘻插嘴:“是她条件太好啦,一般的男人可配不上她。”
眼镜和卷毛这对姐妹花连连感慨。
谈迎只是默默笑了笑,没有接茬。
话题很快转到一会接亲仪式上,阮茜霖的意思,门还是堵一下,红包给够就放行,意思一下就好了,不用玩太激烈的。
谈迎揶揄道:“这就心疼上了?”
阮茜霖双颊绯红赛胭脂,笑道:“一大把年纪,比不上年轻人那么活泼啦。”
眼镜姐妹贼兮兮道:“哎哟,人家要省着力气晚上洞房花烛夜啦。”
卷毛姐妹附和:“就是就是。”
谈迎:“……”
阮茜霖笑骂:“去你们的。”
阮茜霖从怡香园的家出阁,她本来嫌弃房子老破小,想从新家那边出,但父母一句话把她堵得欲哭无泪:
“老破小又怎么样,你在这里长大,这就是你的根。”
人民教师不能当忘本的缺德之人,所以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当初得知这一决定,谈迎也替阮茜霖抱不平,大喜日子想尽可能体面一些都不行。
谈政玫却有另外的看法,说阮母这招实在妙,怡香园有大把老邻居,阮茜霖从这里出阁,鞭炮放到家门口,大家都知道阮家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以后就不会有闲言碎语了。
谈迎哑口无言,开玩笑说:“以后我结婚,鞭炮从家门口铺到牌坊,绕小区一圈,让整个老村的人都知道,谈家女儿不用做‘剩女’了。”
谈政玫只笑骂她嘴贫。
早上起太早,谈迎打着哈欠等阮茜霖化好妆,四个人拍了好一会照。离良辰吉时还有时间,四人便双双靠着打瞌睡,怕平躺压坏了发型。
她们是给鞭炮声吵醒的,阮妹妹慌慌张张进门来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眼镜姐妹忙扒窗户费劲张望楼下,只能隐隐约约瞧个大概,“哎哎,我看到了,伴郎团的身材好像都挺不错,蛮高的!”
卷毛姐妹怼她:“人家都看新郎,你倒惦记着伴郎!”
眼镜姐妹扶了下眼镜,雄辩道:“新郎早被订出去了,只有伴郎available,懂不懂啊你?”
卷毛姐妹哼了声,“就你最懂,怎么现在还单身。”
谈迎笑着扶起阮茜霖坐好,铺整好婚纱,鞋子早给藏到了窗帘里。
她再到窗边瞧时,接亲团已经进了楼宇门,连个脑袋都瞧不见了。
阮茜霖声音莫名打颤:“哎,门关上,别忘了堵。”
伴娘团这才手忙脚乱去堵门。
谈迎个高结实,看着最为矫健,一致被推为“首席堵门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