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怕她把照片给删了,扣留相机,自己充当起摄影师的工作。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吴月才回到房间,走廊里传来张铖的声音。
“不能喝还喝,赶紧休息吧。”
“知道啦知道啦,师兄你今天虽然不如我导帅,但还是很厉害的!没给咱们队丢人!”
张铖嗤笑一声,听得出心情愉快,“滚吧。”
听见开门关门的响动,宋郁靠在床头捧着平板,她掀起眼皮看过去,“怎么这么晚回来。”
吴月身形有些晃悠,她靠在门框边脱鞋,嘿嘿笑道:“考察队赢球了,大家就去酒吧喝了一顿。”
“果然赢球还是得靠裴队,你走了以后是没看见,裴队打得有多凶,小池他们三个人都没防住。”
“......”宋郁今晚刚和裴祉闹得不欢而散,着实不想听吴月没完没了地念叨他。
她盯着吴月,皱了皱眉,“相机呢?”
吴月回来的时候,身上干干净净,利利落落,明显什么也没带。
“嗯?!”吴月敲了敲脑袋,才想起来,“我好像给落酒吧了。”
“我回去拿。”她赶紧说,然后晃晃悠悠地弯腰重新穿鞋,动作迟滞,整个人差点没摔一个踉跄。
“......”宋郁一阵无奈,掀开被子下床把她扶住,“算了,你在房间待着吧,我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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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长达数月的极地探险之旅,为了让大家在船上能够有充足的业余生活,雪原号上还有一间小酒吧。
宋郁推开门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很浓重的酒精味。
长方形圆弧状的吧台上坐着三个人,小池站在吧台里面,手里拿着调酒器比划。
“可以啊小池,没想到你咖啡泡得不怎么样,调酒的手势一套一套的。”船长的声音粗粝豪迈,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宋郁眯了眯眸子,小酒吧里的光线昏暗,她只能看见几个人的影子。
何复坐在正对门的位置,正巧看见走进来的宋郁,他瞬间坐直起来,朝宋郁打招呼,“宋老师,你怎么来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复对于宋郁的称呼改成了“老师”,因为他年纪比宋郁小两岁,叫宋导觉得客气,叫宋郁又显得生疏。
宋郁听出了何复的声音,走过去解释说:“我来拿吴月落下的相机。”
“这么巧,张铖刚发现她丢东西了就给送去了,你来的时候没碰见他吗?”
宋郁摇摇头,“可能电梯错开了吧。”
“哎,来都来了,喝两杯吧。”船长伸手从吧台里面摸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作势就往里倒威士忌。
宋郁一愣,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在想着拒绝的托词。
大半夜的,她着实不是很想沾酒。
这时,吧台角落里坐着的人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船长的酒瓶,将玻璃杯里倒了一半的酒复倒进了自己的杯子。
“我还不够喝。”男人的声音冷淡低沉。
阻拦船长倒酒之后,又继续低下头,黑发垂落在额前,挡住了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线条明晰深刻的下颚。
宋郁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很快又收回视线,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船长不满道:“我就带来这几瓶酒,一晚上你全给我喝了。”
裴祉没吭声,自顾自地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脖颈拉得修长,皮肤冷白,喉结上下滚了滚。
船长经过一晚上,早看出了他心情不好,他啧了一声,嫌弃道:“赢球了还摆臭脸。”
之后便懒得再管他,转过身和宋郁聊起了天。
“小宋啊,这几天在船上待着还习惯吗?”
“瞧我最近太忙了,也没带你好好认识其他人。”船长没有再给宋郁倒酒,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瓶罐装苹果汁,开盖倒进了杯子。
宋郁估摸着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只能坐下来应付两句,她笑了笑说:“没有,看大家做实验挺有趣的。”
“这么说我是常常在驾驶室看见你拍何复他们在甲板上作业。”船长看一眼何复,揶揄道:“看来你们俩混挺熟了啊。”
何复挠挠头,“其实是我想拍Vlog,所以请宋老师教我要怎么拍。”
闻言,船长来了兴致,“哦?Vlog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爱搞这个,我女儿前段时间去海南玩,也拍了一段给我看。”
“那你可是一开始就找了个厉害的老师啊,十亿票房的大导演,换做平时可没有机会请人教你拍摄。”
玩笑归玩笑,船长不忘正色提醒道:“但还是得小心,别把涉及技术保密的东西拍进去了。”雪原号上的东西,很多不是想拍就能拍的。
何复点点头,“嗯我知道,我就只是拍一些海洋浮游生物的科普。”
闲聊的功夫里,小池站在吧台后面,磨磨蹭蹭地擦着酒杯,一边悄悄打量起宋郁,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半晌,他似想起什么,打了个响指,“啊!你是宋郁!”
宋郁被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吓了一跳。
小池放下手里的酒杯,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收敛了音调,嘿嘿笑道:“我说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没想到你本人比照片里的漂亮多了。”
“我特别喜欢你的片子,每一部都看!尤其是最新的那一部,回归原始森林,简直太懂男人的浪漫了。”小池显然有些兴奋,滔滔不绝,“船长您也真是的,怎么不早告诉我宋导也在船上。”
“上船第一天大家开会,我本来是想让宋导发个言的。”船长跟宋郁提过,只是被拒绝了。
宋郁笑笑,解释说:“我是做幕后工作的,又不是什么演员明星,没必要。”
“对了,宋导你为什么也来北极科考了呀?”小池问。
宋郁抿一口苹果汁,以缓解他过于热情带给自己的尴尬和压力,“我正在筹备一部纪录片,正好借这次极地科考的机会来采风。”
“这样啊,那你想好拍什么了吗?”
宋郁耸耸肩,“还没有。”
她的工作进度在船上一直停滞不前,虽然拍考察队的日常工作的确收获颇丰,但却始终感觉没有打到她内心深处,并不是她真正想拍的东西。
一阵穿堂风过,张铖送相机回来,推开了酒吧的门。
“行了行了,别东问西问的。”船长端起酒杯敲了敲桌面,站起身,“来来来,正好大家一起碰个杯。”
“......”宋郁跟着站起来,余光下意识瞥了眼角落里的男人。
裴祉依然低着头,从刚才他们谈话时就不为所动,没有任何要融入的意思,食指搭在玻璃杯的边沿,来回摩挲。
“裴祉。”船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
裴祉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你也和小宋碰个杯。”船长示意道:“说起来她算是跟在你们课题组名下吧,李振还和我打了招呼,让我多照顾照顾,你们俩认识了没有?”
“......”裴祉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看向宋郁,眼神里透着看不明的情绪。
宋郁和他对视一瞬,眼睫颤了颤,低下头躲闪开来。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
倒是张铖帮着说:“裴队平时工作太忙了,就连我都见不到几次人,上次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打游戏,就光顾着打游戏了,也没聊两句。”
“那有点不像话啊,裴队,自己组里带的人,还是得多熟悉熟悉,回头小宋还得跟着你一起登岸考察呢,你抽空多教教她。”船长道。
裴祉的目光沉沉,盯着对面的宋郁,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食指在玻璃杯边沿轻点,伸出手,轻碰了宋郁的杯子,杯沿的位置放得比她的低。
昏暗嘈杂的酒吧背景音乐里,玻璃杯之间碰撞的声音生脆清晰。
宋郁愣了愣,抬起头来,径直望进了男人漆黑一团的眸子里。
“重新认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字正腔圆,每一个音符都很好听。
“裴祉,中国籍,京北大学人类学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是社会人类学。”
“大学以前居住在法国,祖母是阿波塔拉族人,有四分之一的印第安血统。一共参与六次极地考察活动,四次南极,两次北极。常年在亚马逊雨林考察,主要研究土著部落的传统社会结构。”
“......”宋郁怔怔地盯住他,听着他用真诚而低缓的语调,讲述自己漫长的人生经历。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男人的眼眸明亮幽深,直直地凝望她。
酒吧的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浮光掠影般扫过,空气仿佛在此刻停滞。
船长最先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在了裴祉的肩膀上,哈哈笑道:“让你熟悉熟悉,也犯不着说那么细。”
宋郁手里拿着的酒杯还一直抵在裴祉的酒杯上,杯子里装着大块的冰块,轻轻晃荡,玻璃氤氲出水渍,润湿了她的指尖。
许久。
她抬起另一只手,握住男人的酒杯,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背,细腻微凉。
随即将他杯中的酒往自己的杯子里倾到了半杯。
宋郁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烈性的威士忌混着苹果汁的酸甜,涩嘴灼喉。
她眼眸微眯,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他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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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北极
北纬72度, 东经170度。
经过十几天的航行,雪原号终于抵达极北海域。
北冰洋的温度终年在零度以下,冰冷而阴郁。
十月份里, 极地的白昼时间越来越短,每天只有几个小时的白天,再过一段时间,北冰洋海域将迎来长达数月的极夜,一直到来年的三月。
这是中国科考队第一次选在极夜的时候在北极考察, 所有的准备工作,需要在极夜来临前完成。
雪原号行驶到原定的站点时, 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明明已经入冬, 但并没有形成大面积固定的冰面。再往北走,海冰厚度足够, 但破冰船能够支持的破冰能力有限,随着温度持续降低,可能一整个冬天都会被困在里面。
宋郁站在甲板上,海风不停地刮在她的脸上, 冷空气呼吸进肺部,带着剌人的生疼。
在一片白茫茫里,红色的科考队队服醒目。
带头的男人身形挺拔, 顶着风雪从远处走来,狂风撕扯着他们的队服,鼓起一个个山包。
裴祉回到船上, 肩膀上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额前的黑发散乱, 脸上的表情严峻。
他看见宋郁抱着相机靠在桅杆上, 皱了皱眉,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往外跑。
“进去了。”他说。
宋郁没做声,跟在他们后面,关上了船舱的门,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船长站在门口等着,“怎么样,还能不能建立站点?”
裴祉摘掉手套,摇摇头,“海冰的厚度太薄,做长期冰站不安全。”
“暴风雪什么时候停?”他问。
“明天应该就停了。”一旁的气象观测员说。
闻言,裴祉薄唇轻抿,“那明天请直升机机组人员待命,执行冰情侦查任务,看看有没有其他适合建站的冰面。”
船长颔首,“行。”
他的目光看向宋郁,手掌打了个转指向她,“那正好,难得进行一次航空观测,你明天把宋导也带上吧。”
宋郁愣了愣,抬起眼眸,对上裴祉的视线,很快她转过头,悄悄地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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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暴风雪果然停了,北冰洋上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太阳。在一片灰白色的寒冷荒芜里,像极了冰箱里的灯,带不来一丝的暖意。
雪原号船尾的停机坪上,红色的直升机已经待命,机身下方印着“中国北极考察”六个汉字,螺旋桨的旋翼展开,刮起一阵大风。
上直升机的时候,裴祉走在前面,接过飞行员递来的两副降噪耳机。
宋郁望着他的背影,头发被风吹乱糊在脸上,视野看不太清楚,却觉得此时的场景如此熟悉,好像曾经也发生过。
裴祉动作利落地进到机舱里,探身出来,伸出一只手,大掌摊开。
“上来。”他说。
飞机的声音嗡嗡作响,很是吵闹,宋郁只能根据他的口型判断他说的话。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的那一只手上,干净修长,骨节分明,中指左侧有茧。
在雨林的时候,她没多想为什么茧会长在那个位置,现在却是瞬间明了了,那是经年累月执笔留下的痕迹。
宋郁看他一眼,没有伸手,而是抓住扶手,颇为吃力地自己爬上了直升机。
“......”裴祉的手虚空抓了一下,默默地收回去。
他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宋郁是还在生气。
要想跟小孩儿和好,可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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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冰情监测的工作并不顺利,裴祉双手抱臂,食指指尖抵在唇边,眉心微不可见地皱起,目光锁定在探测冰面厚度的红外设备上。
宋郁看不懂显示屏上的图像,但她从窗户往外看,北纬72度的高空下方,只有很多零零碎碎的浮冰,在海面上沉沉浮浮。
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放在冰面上,宋郁捧着相机,对着远处冰山拍照。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不知道,从空中看,她才发现原来那一片冰川后面还是冰川,连绵不绝,仿佛一块巨大的陆地,切口是十几米的悬崖。
裴祉通过耳机通话指挥着机组人员飞行方向,将周围的冰情勘测过一遍后,整个人靠进了座椅里,抬手拧了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