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给裴队当助手,下冰去测量不同区域的海冰厚度,你猜怎么着?”
宋郁掀起眼皮,稍稍集中了些注意力。
小池瞪大了眼睛,讲得眉飞色舞,“我们撞上北极熊了!”
“好家伙,它站起来足足有两三米高,以前在电视上看不觉得,真正面对面,才知道它为什么叫北极霸主。”
“那头北极熊像是饿了好几天,看见我们就跟看见了猎物一样,直冲冲就朝我们跑过来,连冰面都一震一震的。”
“我一下就翻出背上的枪对上去了。”小池边说,还边做了个举枪的动作,语调上扬激动。
宋郁起身越过吧台,直接拿过威士忌酒瓶,给自己又倒了杯酒。
“然后呢?”
“然后啊——”小池收起动作,抬手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裴队把我扯上雪地车,他开着车一溜烟地跑了。”
“那只北极熊追着我们追了好几里地,一直到没有力气。”
“雪地车的车尾直接被它整个抓坏了,北极熊的爪子是真的锋利,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和死亡面对面。”
“如果我们跑得再慢一点点,很有可能被追上,非常危险了,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完全符合可以开枪的条件。”
小池摇摇头,“要不是裴队一直拦着,我早就开枪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口袋,好像里面装了什么似得,“我这持枪证可不是白考的。”
宋郁手撑着下巴,“他也有持枪证吗?”
“谁?”小池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你说裴队啊。”
“他怎么会没有,而且裴队枪法老准了,记得我去考证的时候,教官为了让我们好好学,就总拿裴队举例子,说他一个大学教授,枪比笔杆子拿得还稳。 ”
宋郁想起之前在雨林的时候,裴祉似乎从来不参与捕猎,即使后来有枪也不开。
她手里把玩着酒杯,玻璃反射出十字的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浮现出了在雨林里的画面。
浓重的绿色里,男人从森林里走来,倾身探过香蕉树的叶子。
周围是为了捕到猎物而欢呼雀跃的部落土著。
不管是对于自然,还是对于所处于同一世界的任何生物,他在其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平静疏离与谦逊的态度。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很晚,雪原号外的作业还在持续。
宋郁喝了很多的酒,却依然一点睡意全无,神经始终紧绷着。
倒是小池有些扛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到了凌晨三点。
明天雪原号返航,少不了许多工作要做,他不敢逗留太晚,于是把桌面最后擦了一遍,和宋郁打了招呼,先回了房间。
没了小池的聒噪,酒吧里瞬间安静下来。
白色的射灯从顶上打下来,以很缓慢的速度移动,照在她的手上时,光线自带热量,有些发烫。
这一晚上,她听小池说了许多以前科考队的经历,每一次都是惊险十足,经历的次数多了,反而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宋郁忍不住想,果然她以前的生活是过得太安逸了,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记在心上。
她的视线落在吧台后面的窗户上,窗户边堆满了各种杂物,只露出半扇。
即使露出半扇,也能望到外面,依然是夜色沉沉,暴风雪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摧残着大地,以及在其中艰难行径的人们。
雪原号岿然不动,像是一个安全温暖的玻璃花房,将她与外界隔绝。
宋郁坐在高高的圆凳上,双脚悬空,踩在脚架上,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从内里涌起一股冲动,很想试试,像卡西那样,赤脚踩在大地上的感觉。
不管是泥土还是雪地,怎么样都好。
宋郁的思绪飘得很远,将雨林的经历从记忆深处重新拿了出来,反复回味。
她的目光凝着漆黑的窗户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酒吧里出现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直到走到她的面前。
“这么晚还不睡。”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比平时更沙哑的磁性。
宋郁愣了愣,眼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感觉到一道阴影将她整个人罩住,挡住了射灯的光线。
她抬起头,正正对上了裴祉漆黑一团的眸子。
他像是刚刚从冰上回来,红色科考队队服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神色里满是疲惫,仿佛累极了,腰背也没有平时挺拔,将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了吧台上,周身散发出一股浸透了的寒意。
宋郁仰着下巴,静静和他对望,沉默了许久。
射灯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吧台,照亮了男人精致立体的脸庞。
借着光,宋郁注意到他眉骨上一道两厘米长的伤口,因为温度寒冷,血早就结痂。
她伸出手,食指在他伤口边缘轻轻蹭了蹭。
女人的指尖温热柔软,痒痒麻麻,一直痒到了内里。
裴祉的呼吸一滞,眼眸微微眯起,瞳孔的颜色渐沉。
他抬起手,将她的手腕扣住,细细软软的,不堪一握。
宋郁被他手上冰冷的温度一激,下意识低低抽吸了一小口气。
“冷吗?”裴祉问,却没有因此而松手。
宋郁眨了眨眼睛,手腕一动不动,由着他抓住。
她摇摇头,“不冷。”
空着的另一只手拿起吧台上她的杯子。
宋郁垫起脚,递到男人面前,“喝一口吗?暖暖。”
花纹繁复的玻璃杯里,装了宋郁喝剩下的半杯酒。
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荡,发出粼粼波光。
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暧昧起来,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琴酒味道,惹人沉醉。
裴祉扣住她腕部的手掌收得更紧。
他微微垂首,唇抵在杯沿,就着宋郁的手,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烈酒一路烧过舌尖,喉咙,一直到了胃里。
“好点了吗?”宋郁问。
裴祉眼睫低垂,直直地凝视着她。
他舔了舔嘴唇上沾着的酒,喉结上下翻滚,嗓子眼里干干的。
“没好。”
威士忌不解渴也不驱寒。
此时,周围发出一道啪嗒声,射灯倏地暗了下来,所有的电器设备停止了工作。
酒吧里陷入了黑暗。
宋郁一愣,本能地慌张起来。
裴祉始终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不紧不慢,淡声安抚道:“雪原号要连夜起航,为了保证破冰动力最高,会把其他供能给断掉。”
闻言,宋郁放下心来,“这样啊。”
男人指尖的寒意不断从手腕处传来。
她似想起什么,“那不是空调也不能用了,你还那么冷。”
宋郁的手腕动了动,挣脱出他的禁锢,反手拢住他的手,来回地揉搓,想要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
裴祉凝着眼前的黑暗。
感受到女人手指的温度,纤细而温暖。手掌小小的,只能攥住他的四根手指。
他的呼吸停滞,心脏仿佛也被她的手攥住了。
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
裴祉弯下腰,凑近了她的脸,轻声道:“那你多替我暖暖。”
宋郁怔了怔,感觉到男人气息的逼近,带着独特的雪松味道扑面而来。
随后,不及她反应的,又好像预料之中。
唇瓣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干燥冰凉。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河子、温温温温 10瓶;白骨精 3瓶;peachi- 2瓶;鱼渊远、无敌-goldenpi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北极
经过连夜的撤离, 雪原号终于驶离了厚冰层区,朝着新奥尔松的方向行进。
新奥尔松是各国北极科考站的聚集地,同时也坐落着中国唯一的北极科考站, 黄河站。
雪原号将在新奥尔松停留三天,完成返航需要的物资补给。
离开暴风雪中心区域,风雪的势头渐渐弱了下来。
从他们离开长期冰站的这一天起,北极圈内正式进入了极夜,光明将会有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不会降临。
昏暗的房间里, 空气粘稠湿润。
七八平米的空间里,摆着两张一米宽的床, 一横一竖靠墙放着。
靠外的床边亮了一盏地灯, 床上什么也没有铺, 露出了床板,床头垒了两落书, 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都是大部头,封皮精致,各国语言的都有。
和床头的整洁对比, 床上剩下的位置上,则堆满了被随意扔放的衣物。
红色科考队队服甚至拖到了地上,压在队服上面的, 是一件女式的淡紫色针织背心,被宽大的队服外套衬托得小小一件,很不协调。
靠里的床上, 光线更加幽暗, 躺着两个人, 轮廓模糊看不真切。
因为床的空间有限, 太挤躺不下,宋郁压在男人身上,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显得格外娇小玲珑。
她的眼眸紧闭着,长长密密的眼睫上还沾着湿润的水珠。
单人床左边是一张简易的书桌用于办公,此时摆放了两块手表,一款男士,一款女士。
两块表走针的声音很轻,重叠在了一起。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窗户外的天色依然是漆黑一片,让人不知昼夜。
突然,一道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咚咚咚——”
“裴队,你醒了吗?船长喊你去驾驶室。”
宋郁听见声音,眉心微微皱起,脸颊在男人胸口上蹭了蹭。
裴祉也处于混沌迷茫的状态,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下意识地动作,抬起双臂,将在他身上不怎么安分的人禁锢在怀里。
他的腰部发力,带着怀里的人,从平躺改为侧躺下来,在将将半米宽的床上,两个人紧紧贴着,才能不至于掉下去。
就算如此,裴祉整个背部还是悬空在外,皮肤冷白,脊骨一节一节笔直凸出,上面遍布长长短短的新鲜抓痕。
早上的时候,暖气供应重新恢复,房间里的温度变得很高。
宋郁被他禁锢得紧紧,相互依偎,显得更热了,她盖不住被子,迷迷糊糊里,挣脱出束缚,把脚伸了出去,露出半截藕一样白皙的小腿。
裴祉的眉心不自觉地皱起,抬腿又压在了宋郁刚刚伸出去的小腿上,把人扒拉了回来。
“咚咚咚——”敲门的人契而不舍,搅人清梦。
宋郁被吵得不耐烦了,手臂推了推男人的胸口。
裴祉大掌捂住她的耳朵,把人往胸口压得更深,喃喃道:“不用管。”他的声音嘶哑粘稠,仿佛嗓子眼里含着细碎的颗粒。
门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别敲了。”小池低声提醒,“昨天裴队作业到很晚才休息,你让他多睡会儿吧。”
他的房间在裴祉的隔壁,昨天半夜从酒吧回来,睡得正沉,迷迷瞪瞪听见隔壁哐当一下压床板的响动,声音大得他一激灵,不过因为太困,他很快又睡过去了。
想来裴队一定是累坏了,才会那么大劲儿的倒在床上吧,小池心想。
敲门的队员也跟着降低了音调,“昨天一晚上,是够辛苦的。”
“气象台倒下来的时候,真把我吓够呛,幸好裴队叫大家撤离得及时。”
“那我回去跟船长说一声,你要是碰上裴队出门,帮忙喊他去趟驾驶室。”
小池摆摆手,“没问题。”
来回几句对话结束后,走廊里很快没有了声音。
宋郁的睡眠一向很浅,被这么一吵,脑子逐渐清醒,额角隐隐作痛。
因为喝了许多酒的缘故,多少是有点上头,她记不太清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暖着暖着,暖到了裴祉房间的。
她半睁开了眸子,周围光线昏沉,看什么都看不太清,只能感觉到身体贴着身体的地方,温度滚烫。
宋郁的耳根又红了起来。
男人的下巴抵住她的脑袋,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对方修长的脖颈,以及凸起的喉结。
安静的空间里,裴祉呼吸的节奏平缓而起伏,像是一头吃饱餍足的狮子。
宋郁动了动,想要挣脱开他,被子滑落,露出圆润雪白的肩膀,以及锁骨上方的吻痕醒目。
“我渴了。”她小声地说,嗓子哑得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听到她的声音,裴祉薄薄的眼皮轻颤,终于睁开了眼。
他掀开被子起身,赤着脚走到桌边,两条腿笔直修长,腿部肌肉紧致结实,线条仿佛精雕细刻,寸寸完美。
宋郁偷偷瞄了一眼,觉得烫眼烫耳又烫脸,很快收回视线,把自己全身裹进了被子里。
羽绒被的布料在安静里发出的摩擦声,在此时多少沾染上了几分暧昧。
桌上的保温壶里只剩下刚好半杯的水。
裴祉从隔壁床板上拿了裤子,随意地套上,卡在腰身的位置,然后端着水杯回来。
“就这么多了,给我留一口。”他的声音沙哑,也不见得比宋郁好到哪里去。
宋郁一只手压在胸前,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去接水杯。
裴祉好笑地看她动作,这会儿倒是知道跟他害羞了。
保温壶里的水早就不热了,凉凉的,正好用来解渴。
她双手捧着杯子,凉水经过喉咙,滋润清冽。
其实喝到一半,宋郁就喝够了,她抬起眼,余光扫到站着等她喝水的裴祉。
他的腰背挺拔,眉眼里不见半点疲态,反观她,浑身的酸痛,感觉身体像是要散架一样。
宋郁想起昨晚自己被折腾的又哭又求,却半点用没有,觉得他的体力好到让人生气。
她仰着头,索性咕嘟咕嘟喝完了杯子里全部的水,一口没给裴祉留。
宋郁抱着手里空空的水杯,做了个倒空杯的手势,语气故作无辜,“喝完了。”
裴祉挑了挑眉,低眸望着坐在床上的女人,在被子里裹成一团,长长的黑发散乱地垂落,半遮住了胸前的旖旎,若影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