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要拒绝我么?
宁曜做直播这个事情高甜是知道的, 甚至她是鼓励的。
宁曜自从买了手机后,一开始就只是用手机跟福利院的老师小伙伴还有高周和宋琳打电话,后来他逐渐适应, 就从语音电话过渡到了视频通话。
对于自己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不再那么抗拒和漠然, 相反还挺高兴的,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娃厂的规模不大不小, 但是经营特别正规,宁曜那个齐叔叔每年年终开年会的时候都会邀请宁曜过去玩,宁曜因为没有意愿露面, 都从来没有去过。
他那会儿虽然在逐渐的恢复,做了出去上大学读书学习工作的打算,但是实际上每一步的行动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他读海州大学选什么系也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斟酌挑选的,对于一切的环境他都需要提前熟悉了解, 评估自己到底能不能去, 愿不愿意去。
而且这还只是停留在理论上,未曾真正实践过。
宁曜甚至做好了一开始就失败的准备。
可还没等到一切开始, 福利院就出事了。
他的状况一度跌至谷底,甚至回到小时候的状态, 是高甜拯救了他, 让他慢慢恢复到比从前还要好的状态。跟着高甜进进出出的这大半年里, 他学会了在陌生的环境中保持自我,学会了该如何面对陌生的人陌生的接触,他学会了不害怕不抗拒, 学会了接受。
甚至恢复了一点和人主动交往的能力。
这一次齐叔叔来邀请他的时候,他就答应了。
也不是要去见娃厂里的员工们, 也不是主动去和他们接触, 就是想趁着年会的时候回去看一下他爸爸妈妈留下来的心血, 留给他属于他的东西。
——从前怕伤心,怕影响病情,他一次都没有回去看过。
那次去娃厂是高甜陪着宁曜一起去的。
本意是陪着宁曜看看他父母留下来的东西,看看现在的娃厂怎么样了,也是带着宁曜去一个他本该熟悉的地方接触一下新的环境。
结果到了地方,看宁曜状态特别好,娃厂里的一切都跟宁曜最爱的棉花娃娃有关,棉花娃娃是他的命根子,娃厂就跟他的家是一样的。
宁曜简直如鱼得水,甚至不用高甜提示,他就好奇悄悄的去了年会现场想看看热闹。
齐今也就是宁曜的那位齐叔叔,大概是跟厂里的员工们提前交代过,没有任何人打扰宁曜,但却在看见宁曜后,都会跟宁曜微笑致意打招呼。
宁曜心情好,又喜欢这样热闹气氛里不被打扰的快乐,他也不参与游戏,就好像跟着一大群人不在一个世界似的,却又奇妙的融合在一起。
年会现场给每个员工都发了一份小礼物,是可以自己手作的娃衣面皮还有头发,就是小手工的东西。
宁曜也领到了一份,他喜欢得不得了,直接找了个角落就开始拿着娃衣制作起来。
他安安静静的做娃衣,高甜就像往常一样在他身边静静陪着。
员工们还在玩游戏,齐今也陪着。
但看见宁曜坐下来了,有员工要过来,却被齐今给拦住了,然后,就再没有人过来打扰宁曜了。
高甜也是顺着那个员工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宁曜所坐位置的对面固定着一个手机,看方向是对着舞台的,上面还有实时转播画面,应该是在直播。
可宁曜往这儿一坐,镜头里就都是宁曜清清爽爽的模样,然后坐那儿开始绣娃衣了。
高甜看看齐今,齐今离她不远,见她望过来,就对着她轻轻摇了摇手机。
高甜知道宁曜家娃厂的名字,就把店铺名字打出来在直播平台上搜索,果然就搜出来了人家厂里正在进行的年会直播。
娃厂也是娃圈里重要的组成部分,如今自媒体网络这么发达,直播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宁曜家的娃厂经常直播,直播的内容都是有关娃娃定制之类的,关注的粉丝还是挺多的。
而且每次年会直播都会抽取粉丝奖品,在线观看直播人数就有二十来万。
宁曜之前正好抽了一波奖品,直播间里的粉丝本来就在刷屏,看见一个清俊小哥哥突然怼着镜头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只管绣娃衣,这视觉冲击力太大了,粉丝们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短短十分钟,观看人数就从二十来万到了三十多万。
宁曜压根不知道自己被直播了,直到把娃衣绣完,就心满意足的走了,那三十来万人是真真舍不得,但怎么呼唤也没用,宁曜也没回来。
这事儿还是事后齐今跟宁曜讲的,宁曜觉得很有趣,他是喜欢做娃衣做娃娃,觉得大家喜欢看他做娃衣做娃娃就很好,他就不爱说话,只想闷头做,又觉得有人分享有人是相同爱好就很开心。
加上高甜又很鼓励他,宁曜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用他家娃厂的号直播。
直播时长不定,直播时间不定,直播内容随心,但却渐渐成了娃圈里最值得同好们期待的一件事。
宁曜没有把这个当成事业,只觉得是生活里的调剂,只要开心就好了。网络上的声音他不管,也不爱听,只管做他自己的事,账号运营的事情,自然有齐叔叔把关。
高甜有原则,并没有多参与他们之间的这些事情,她的原则很简单,一切的方式只要宁曜在往好的方面发展,那就可以尝试。
可这小孩却把自己所得拿出来给她。
这让她……她怎么能拿呢?
高甜没去接卡,让宁曜把东西收好,把心里憋了一路的话拿出来说:“宁宁,下午的时候我已经跟他们谈好了,我明天就会把钱给他们。这个钱我已经准备好了,拿出来没有困难,还没有到需要你拿钱的时候。”
宁曜不肯把手收回去,执意伸着,黑亮纯净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看着她:“明天,我还是会跟着你一起去医院的。”
高甜一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宁曜又重复了一遍后,高甜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说,明天跟着高甜去医院后,医院里肯定对这事有所议论。哪怕是不当着高甜的面议论,背地里也总还是有一些声音的。宁曜只要想听,总能知道。
这小孩。
他这是怕自己没说实话,怕自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骗了他。
高甜不想担这个名声,事情也瞒不住,她也不想被说是骗了他,坦诚来说也不是不可以,本来是怕他思虑过重,可要是不说,恐怕这小孩思虑更重。
她就把宋琳那天深夜来电简单说了下,说这个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有所准备。
医院里的事情略去钟千碧叶云商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剩下的能说的都说了。目的也是要让宁曜明白,事情真的已经解决了,他不必过于担心。
宁曜拿着卡的手慢慢落下去,他也慢慢垂了眸,就像是同着高甜一块儿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似的,整个人沉甸甸的,真心实意的为高甜担忧:“那以后呢?”
“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情,那怎么办?”
“……你之前说,说她是冲着你和高伯父来的。现在高伯父不在,她就只会不停的折腾你。”
高甜也不知道怎么了,听着这些话,就特别想哭。
她也垂眼,掩饰着眼里涌出的泪意,不想被宁曜看到,可心里又酸又涩,泪意好像汹涌不尽,强行压制也难压下心中滋味。
她不想说以后,尽管她已经做好了以后的打算,但是她不想说。
也不应该说。
高甜从小沙发上滑下来,也盘腿坐在地毯上,想要跟宁曜的视线平齐。
可宁曜比她高,她这样坐下来,哪怕挺直了腰背,却也成了她微微仰着头才能对上宁曜的目光。
挺直了腰背坐有点累,高甜干脆放松一下,目光落在宁曜面容上,像是三月的风,温暖舒适,却又像是海上的落日余晖,暗意上涌。
“宁宁,我们这样相处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病人,我希望你开心快乐,希望你一切都好。我尽我所能驱除你心中阴霾,想让你看到这世界的美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医生对病患应该做的。当然了,这其中肯定也掺杂了我的私人感情,因为我确实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扮演医生的角色。”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有一个大的前提。那就是,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我职责所在,我责无旁贷。”
高甜太清楚了,她和宁曜之间出问题了。界限感太模糊,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宁曜这样下去,迟早会影响他的心境,高甜不可能任由他发展下去。
及时喊停,这就是她这个主治医师该做的。
把迷障驱散,把事实点破,对高甜来说不轻松。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她甚至无法坐在小沙发上说这些话。
她只能坐下来,哪怕是比宁曜低着,至少能让她好受一点。
虽然这一点,低到忽略不计。
高甜知道,说这些话给宁曜听,宁曜一定会很受伤。他那么敏感,任何一点点不好听的话都会刺痛他的。
可是她要是不说,自己的事情被宁曜过多的关注,过多的牵动他的情绪,迟早会将他本就不能负荷太多的心境压垮的。
宁曜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杨佑医院的诊室里。
他每周两次诊疗,每次一个小时。诊疗面谈过程中,高甜就是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的。
熟悉之后的朝夕相处里,在医院里不做诊疗的时候,或者他们一起在家的时候,一起外出的时候,说说笑笑,谈天说地,聊天生活,气氛都是轻松惬意的。
高甜私底下很少会用这样的纯粹对待病人的语气说话。
宁曜常常会觉得,他似乎跟高甜成了亲近的一家人,是好朋友,或者是亲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就不仅仅是病人和医生。或者说,那只是他们关系中很小很少的一部分,不占主导的一部分。
宁曜就不喜欢被人单纯看做是高甜的病人,除了做诊疗的时候,他都不喜欢再叫高甜做高医生了。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在心头盘旋,哪怕是在做诊疗的时候也不曾吐露半分,他想,不说出来,好像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似的。
高甜如今这样说,正中他最近的心事,宁曜心里一时生气一时委屈,就好像满腔的热意撞入了棉花里,没把人家融化,倒是把自己折进去了,还湿漉漉沉甸甸的难受,怎么也没法把皱起来的心复原。
宁曜忍不住将身体缩了缩,他背后空得很,只有几步远的落地灯靠墙立着,屁股底下垫着的柔软地毯没法给他安全感,小沙发在高甜身后,他也没办法拖过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手边高甜给糖糖买的特大号狗窝拖过来,又往里头丢了一堆他从右手边床上拽过来的几个棉花娃娃,然后直接窝了进去。
这个冬天格外冷,高甜给糖糖买了好几个特大号的柔软棉窝,都是几乎能睡进去一个人的大小。
每个棉窝里都配了很厚很柔软的牛奶绒毯子。只是糖糖自从入冬后就独爱宁曜的床,这些棉窝基本都没有睡过,都是全新的。
宁曜把自己放在狗狗的棉窝里,抱着满怀的棉花娃娃委委屈屈的用侧脸对着高甜,他心里委屈,又莫名生气,不想理高甜,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驳倒她,一时矛盾至极,手上都忍不住开始揉捏娃娃的小肚子了。
他这个样子,可怜又可爱。高甜还记着他是个小哭包,没敢不合时宜的笑出来,只是这小孩不回应,高甜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小孩肯定是不高兴了。小孩侧着脸不看她,也不让她看,额发长了些,有点遮到眼睛了,高甜是稍稍歪着头低着些脑袋才看到他的神情的。
果然眼睛是又红了。
幸好还没哭。
高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着一定要说些什么,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她不能再把宁曜给惹哭了。
“我听见了的。”
高甜还没开口,抱着娃娃窝在棉窝里面牛奶绒毯子里的宁曜低声开了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不愿意开口说话,但心里不开心,就一定要讲出来似的。
“你那次跟叶老师说的话。我打开门捡小扣子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我以为我没记住,但其实我记得。”
宁曜从小记性就特别好,他性格敏感内敛,表现的活泼外向全是因为小时候父母家庭给的安全感特别足,后来家里父母出了事,他出现了一些状况,这些隐性的性格就慢慢的显露出来成了主导。
他曾经一度表现的不关注外界的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在这个病发的状态中,如果询问他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宁曜是不知道的。
可一旦当他的注意力被拉扯到了现实的世界中,只要他留神去关注,哪怕是不经意间遇到的事情,以他的记性和敏感的天性,他都能记得。
叶云商那次过来的时候,正是宁曜病症复发没有多久的时候,原本他是不会关注这些事情的。
可偏偏他的小扣子掉出去了,他去捡他的小扣子,意外发现了高甜正在接诊的病人是叶云商,他因为震惊惊讶,注意力自然全部落在了叶云商的身上,他和高甜的对话他听见了,也印在了脑中。
之前不去想,也不在意记得不记得。
这会儿正中心事,自然什么都记起来了。
高甜有点不明白,宁曜这时候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试图站在宁曜的角度去理解,但还没等她理解出个所以然来,宁曜自己开口给她解惑了。
宁曜说:“你说你已经没有爱了。你说你的爱给了你的工作你的生活。”
“跟书本,跟知识,跟宠物,甚至花草树木都可以建立亲密且安全的关系。你已经有了足够滋养你的一切,已经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人。你当时就是这样拒绝他的。”
“现在,你也要这样拒绝我么?”
宁曜当时,是记住了高甜的话,但没怎么琢磨过。他那会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高甜跟叶云商说的话没有那么感兴趣。
可一日日跟着高甜相处下来,他几乎参与了高甜全部的生活。他看着她工作,看着她学习,看着她回家吃饭休息,所有的一切他都参与了。甚至陈年往事,甚至所谓的母女纠纷。
高甜这么好,可是她的社交关系却是很简单的。
她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去,工作中的同事就是同事,关系好也只是同事,不会成为朋友。
而在生活中,高甜有父亲有阿姨,有一切正常的社交活动,但是没有过于亲密的女性朋友,也没有过于亲密的男性朋友,她似乎习惯了掌控自己的一切,习惯不与人发生过多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