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说,宁曜表面上是在你这儿看病,实际上是你养的小/情/人,天天在这儿陪着你跟你胡闹。就为了他,你才不要叶老师,也不要外头那些好男人,就爱跟着这小白脸一起瞎混。糕糕,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被他给骗了!”
“我就是要见见他,我要教训教训他,他父母双亡,没娘养没爹教的,怎么能这样祸害我家的女儿呢?你给他治病,难道自己的清白名声都不要了吗?”
多亏了这几年练就出来的好涵养和刻在骨子里的职业道德,才让高甜没有一巴掌打烂钟千碧的脸。
可往回忍着的怒意,让高甜气到浑身发抖:“你给我闭嘴!”
这些脏话,这样的脏水,怎么能泼到小孩的身上?
高甜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小孩听到,她迅速打电话叫了安保过来,不等住院部的人来,就打算直接上手把钟千碧给弄走。
叶云商还是要脸面的,他毕竟是个大学老师,背地里虽然在钟千碧跟前说了不少宁曜的坏话,可用词都比较含蓄,没有钟千碧这么奔放。
钟千碧这些话一出来,把叶云商都给惊到了,他看向钟千碧,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老太太似的,不明白怎么慈眉善目还有病在身的柔弱老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攻击性强的言辞来。
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也是想要把钟千碧弄走,他实在是不想再面对接下来的局面,生怕钟千碧会说出更多更难听的话来,他觉得丢脸丢人。
结果两个人刚把钟千碧弄到走廊上,旁边的医生休息室门却是开着的,三个人的目光一起落过去,正好看见站在门边的,眼睛红透了的哭成了泪人的宁曜。
——宁曜状态稳定些后,高甜就直接给他开了个医生专用休息室,没再让他在诊疗室小套间里的休息室待着了。
可看宁曜这个样子,分明是听见了钟千碧的话,也不知道是听见了多少。可不管听见了多少,哪怕只听见了一个字,那也是足够伤人的刀子了。
钟千碧也看见宁曜了,当然她不晓得这是宁曜,可一看叶云商和高甜的脸色就能知道,她眉毛一拧,眼看着就要出口成脏了,高甜比她动作还快,直接把白大褂衣兜里揣着的干净医用纱布一口气给她塞嘴里堵上了。
然后顺手把钟千碧交给了赶过来的安保和住院部的护士,催他们快点带人走。
她完全冷下脸来,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的戾气,眼神锋利的像刀子一样,看谁都是恶狠狠的样子,把平日里看惯了她温柔待人的安保和住院部的护士都给吓住了,高甜眼睛一瞪,谁也不敢把钟千碧嘴里的纱布给拿出来,只能急急忙忙带着嘴巴里支支吾吾要说话的钟千碧上了轮椅,赶快推着走。
跟着走的叶云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控制着钟千碧的两个胳膊,看似搀扶着她,实际上是不让她动,也不让她伸手自己把嘴巴里的纱布拿出来。
喧嚣渐渐远去,一场闹剧迅速落幕,走廊上空无一人了,高甜再转头去看,休息室的门口,也已经没有了宁曜的身影。
高甜怕他一时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事情来,立刻就追上去看,她顺手把休息室的门关上,把一切都关在了外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休息室里的小套间。
小套间的门虚掩着,高甜轻轻推开一点,慢慢走过去,她看见宁曜缩在小床上,抱着腿在哭。
他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拼命往下滚落。
高甜心疼极了,当初将他带回来的那天,他也是哭得伤心。
可那会儿,他是为了福利院的老师和小伙伴们,现在哭,是因为她。
满心的自责愧疚,高甜也不敢碰他,轻声道歉:“宁宁,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她,宁曜怎么可能会听到这样的谩骂诋毁?
纯净的小孩,可能二十年来都没听过这么脏的话。
想到这,高甜心里恨极钟千碧。
宁曜抬眼,泪眼模糊间也看不清高甜的模样,用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为自己申辩:“我不是没娘养没爹教。我有爸爸妈妈的。只是爸爸妈妈生病了,去世了。”
“我很乖很听话,福利院老师教的东西,我都有好好学。”
宁曜本来是睡着的,但外面的吵闹声太大,他睡不安稳,就惊醒了。开门听见动静是从高甜办公室传来的,他担心高甜,就过去看看,结果一过去就听见了钟千碧的那些话。
那些话不堪入耳,太过难听,宁曜听不下去,最后被钟千碧一句没娘养没爹教整破防了,哭着逃离现场,可他终究还是担心高甜,哭着站在门口关注高甜,才被三人一起撞上了。
高甜一直都在忍着,她气得浑身发抖,又心疼宁曜心疼的整颗心都在颤抖,本来情绪就到了难以自控的临界点,一听到宁曜这几句话,一直忍着的热意终究夺眶而出,眼泪瞬间滚落,连拭去都来不及,很快一滴滴砸落在地上。
“对不起。宁宁,”高甜不停的道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钟千碧她是个混蛋,她的话你不要当真,混蛋自己才是最脏的,她不配说你,你千万别听她的。我之后会去把她赶走,你永远不会再见到她,她永远都不会再来烦你。”
高甜痛恨自己无能,痛恨自己还在说这些无用的话语,伤害已经造成,那些话已经被宁曜听到了,她甚至都没有弥补的机会,那些伤人话语造成的裂痕会永远留在宁曜的心上,哪怕一百年过去,也难以愈合,也总有伤疤存在。
她太清楚这一点了。
正因为清楚,正因为亲身经历过,她自责愧疚,为宁曜心疼,又深恨自己无能,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换得宁曜重新拥有以前纯净平静的心境。
事情已经发生了,偏偏没有如果,没有重来。
高甜哭得头疼,眼睛也疼,她一直竭力控制,但是她发现好像怎么控制都没有用了,她这些天一直努力锁住的黑暗巨兽,好像要从心底深处冲出锁链重返人间了。
努力工作有什么用?生活根本就不会变好。
好好做人有什么用?世界根本就不会变好。
与人为善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被混蛋欺负。
为什么要做个好人?做个烂人就没人敢欺负了。
为名为利抑郁是最不值得的,高甜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她心中对生活对世界对一切的定义。但现在宁曜一哭,那双通红受伤的大眼睛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一切信念理想,摇摇欲坠。
宁曜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他是无声哭泣,可慢慢的,被房间中另一种伤心的低泣声所吸引。
他挂着两泡眼泪去看高甜,高甜哭得抽噎,一个劲的给他说对不起,满眼自责愧疚,他伸手拉了拉高甜白大褂的衣角,高甜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在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好像魔怔了似的。陷入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
宁曜从没有见过高甜这样情绪失控过,他看着她哭,心里难过的感觉奇异般的在消退,可与此同时,心疼她的情绪在慢慢累加,他来不及多想,遵循本能猛地起身扑上去,将看着从来温柔有礼看着十分可靠实际上娇小柔软的高甜拥入怀中。
“甜甜,你,你别哭。”他也是想好好保护她的呀。
“这不是你的错。”这本来就不是高甜的错。不能因为钟千碧是高甜的亲生母亲就把她的恶归结到高甜的身上,这不公平。
钟千碧是个混蛋,宁曜不要高甜为了混蛋向自己道歉。
“甜甜,她可真讨厌。我也和你一样了,我也厌恶她,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她了,你以后也不要见她了。”
定位成知己的关系,似乎让宁曜与高甜之间越来越的共情,越来越感同身受。
他原本在伤心着钟千碧的那些诋毁中伤,可是高甜的情绪在他面前崩溃后,他就顾不上自己伤心了,在意的东西也分了个三六九等,很显然,高甜的一切才是眼前最为重要,他最为关心的。
他心疼着高甜的伤心,心疼于高甜的心疼,甚至回想去当初高甜第一次对他谈起钟千碧时的情景,他情不自禁把自己代入到了高甜的角色中去,感同身受的厌恶钟千碧,感同身受的体会到高甜的压抑与不忿。
两个人仿佛用着一颗心,一份情感仿佛在两个人心中来回流淌,在这一刻,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痛的是你中有我,疼也是我中有你,真真是一心为对方,全然忘了自己。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高甜不可能再让宁曜继续待在医院里的。
她直接请了假,冷着脸去找了科室主任,留下话让前台把今天下午所有预约的病人全部更改时间,有损失有怨言有诋毁,高甜都无所谓了。
那些都不重要,现在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只有宁曜。
刚才钟千碧的那些脏话,高甜全听见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医院里现在对她和宁曜之间的关系有诸多猜测,现在已经发展到了随意造谣诋毁的地步了,高甜容不得这个。
休息室里两个人哭得像软弱的小孩儿,哭过了擦干眼泪走出休息室,高甜又变成了那个精明能干的心理科高医生。
她不让宁曜再出面了,医院里的一切,由她自己亲自来处理。
只是经此一事,众人再看不见高甜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柔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了,只有冷若冰霜仿佛带着三分戾气的冷漠医生。
见到高甜的人,都被冷气惊到,不敢轻易靠近。
高甜之前就试探过两三句,宁曜是怎么都不肯跟她分开住的,哪怕是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宁曜也不肯离开,一定要待在高甜身边。
可高甜,也是铁了心先让他离开一段时间的。
请了假,高甜立刻带着人回了家,等安顿好哭到疲累的小孩,看着宁曜沉睡过去,高甜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到小区里找了个僻静又绝不会有人躲着偷听的地方,给廖康打了个电话。
“廖老师,晚饭的时候您有空吗?我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不方便带着宁宁,很可能会影响他,对他的病情恢复不利,您能不能抽空来接他回福利院住一段时间?”
高甜对宁曜每一个阶段的治疗记录,从来都没有瞒着廖康。全部都给廖康看过。
包括最近一段时间她对治疗对和宁曜之间关系的担忧,对自己的事情可能会伤害影响宁曜心境的忧虑,她都有跟廖康做过沟通与交流。
廖康跟她讨论过,最终的想法还是觉得应该以宁曜的感受为先。宁曜毕竟是有着想要回归正常生活的愿望的,不可能什么都不去经历。
但是现在,事情进展可能失去控制,高甜将事情和自己的判断给廖康说了,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宁曜送回福利院,跟她之间拉开距离。
宁曜在福利院里,钟千碧是绝无可能见到他的。
把宁曜送走,也能让高甜有一个人的机会,让她去做一些需要她一个人去做的事情。
廖康了解情况后,还在斟酌:“高医生,宁宁他很依赖你,他一直想要在你身边待着,你让他回福利院来,他会愿意么?”
高甜盯着路边尚未化尽的雪,冷静道:“我刚才把家里的暖气片都弄坏了。家里会慢慢冷起来,他待不住的。我会跟他说,让他先回福利院住一段时间,我这边会尽快把暖气修好。等修好了,再接他回来。”
“我会去酒店里住着。他不习惯住酒店的,会跟你回福利院的。他的下一期诊疗,可能就要等他的情绪稳定后评估,然后再重新制作方案,也需要一段时间。现在,维持现状让他心情平静开心就好了。”
“有你们陪伴在他的身边,我才能放心。”
廖康答应了,说晚饭之前会开车过来接宁曜。
高甜看似已经冷静下来了,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将医院里的一切,还有宁曜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可那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就这样一个人站在路边,哪怕是慢慢的走着,她都能听到自己灵魂的躁动,听到身体里血管流动的声音,听到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当然了,这也预示着她这一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
她像是就要出征的将领一样,带着千军万马征伐,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但孤勇的将军血性难灭,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血战到底,那骨子里的喧腾悲鸣,至死方休。
开门进屋,所有一切在寒风中越沸越燃的想法在看见宁曜房门的那一刻暂时偃旗息鼓。
也只有在宁曜身边,她方偶得一点宁静。
医院来的电话统统不接,她只管请了她的假,别的事情一概不理会,她是被人上门闹了,又不是她去无理取闹,无论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她该打的电话都已经打了,手机直接设置成静音,如果有什么重要来电,回头看见来电人的名字,她会酌情回电的。
意料之中的,宁曜是被冷醒的。
高甜也装作一副被冷醒的模样,在屋子里到处检查,最后无奈的告诉宁曜,是家里的暖气片坏了,需要请人来修。
打完了电话,高甜更无奈的告诉宁曜:“维修师傅说了,全屋暖气片要修好,至少需要半个月。”
趁着宁曜发懵的时候,高甜把她的方案给宁曜说了,又装模作样给廖康打电话,最后说她会去住酒店,让宁曜带着糖糖回福利院去住一阵子。
——这个也是事先跟廖康商量好了的。家里没有暖气,高甜接下来会很忙,糖糖不能没人陪伴,高甜也舍不得让它从早到晚一只狗在家里,听说福利院可以安置后,高甜就觉得让宁曜把糖糖带过去,这样糖糖也会很开心的。
这确实是不可抗力没有办法,宁曜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住酒店,要是之前,有高甜在,他还能考虑考虑,可这会儿正是没有安全感的时候,需要有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陪在身边,他需要很多的安全感。
可跟高甜分开,也让他难过不舍,只好一再的同高甜说:“甜甜,暖气片一修好,你要立刻接我和糖糖回来啊。”
高甜笑着应好。
怕回去的时候遇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廖康来的比原定时间稍微早一点,但高甜也已经把宁曜需要带走的东西打包好了。
既然是还要回来的,宁曜就不肯跟搬家似的把东西都打包走,只带了随身换洗衣物用品,还有些正在做的手工娃娃及娃衣,廖康一手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出门,后头跟着抱着棉花娃娃及糖糖的宁曜。
高甜把他们送到车上,看着车开出了小区她才裹着羽绒服回家。
回了家,下意识要脱掉羽绒服,下一秒冷风灌进来,她连忙又把拉链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