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主任关心,”高甜说,“工作方面的事情,我目前没有打算。可能要过一段时间再说。”
——不管工作方面的打算以后是什么,她都绝不会再回到杨佑来做心理医生了,高甜心里这样想着。
高甜有对自己的判断,以她目前的心态,不适合再去任何地方做心理医生了。她状态有问题,不能做临床咨询和诊疗了。
她得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才能谈以后。
不然,她可能都不会再有以后了。
谈完了离职的事情,高甜又回了一趟办公室。
昨天请了假就直接走了,今天过来谈离职的事情,她办公室里还有些随身的东西没有收拾,现在就一并收拾了全部带走。
除了些随身东西生活用品,其余的也就没什么了。病案平常都是全部整理好了的,交接的报告晚上熬夜也全部写完了,直接给小助理,让小助理等交接的医生过来把东西一交,还有什么不懂的再问问她就可以了。
高甜在杨佑工作也有四五年了,曾经很多个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能在杨佑干一辈子的。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会离开杨佑,她觉得在杨佑待的还是挺舒服的,要是离开的话,肯定心里还是会有些舍不得的。
可现在离职了,高甜半点没有舍不得。
手机上都是钟千碧和叶云商的未接来电,两个人在微信里也发了很多信息过来,还有很多请求的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高甜没回信息,通话和电话就更不会接了。
钟千碧都能跑出来骂人了,那就证明她的身体没有一点问题。
高甜原本想的,是把钟千碧远远的送走,然后两个人断绝关系再不来往。
但现在这事行不通了,高甜想,她为什么要好好的对待钟千碧?她已经仁至义尽,甚至忍着脾气想要给钟千碧妥善的安排,但钟千碧呢?还想要进一步的控制她。
那是她还在上初中的时候,那会儿家里的房子写的还是她爸的名字。
钟千碧有点忌惮这一点,态度就一阵好一阵不好,但她和她爸已经知道了钟千碧的真面目,可她爸性子比较软,终究心里还是顾念着高甜,对钟千碧总是抱有一点点她可能会改好的侥幸心理。
钟千碧心里始终觊觎家里的房子,数次想要把房产抵押出去都没有成功。
有一回,趁着高甜要去外省参加一个竞赛不在家,她从高周那里把高周的身份证给骗走了,说什么她在外头欠钱了,别人想要家里的房子抵债,她没办法,说家里的房子她做不得主,因为不是她的名字,说她会另外想办法。
那些人要她证明自己所说的话,她就把高周的身份证骗走了,给高周的说辞是,是要用高周的身份证去证明这房子不是钟千碧的,别人看了就不会再用房子逼迫她了。
本来还需要高周亲自去的,但钟千碧一通说,高周其实很害怕去见那些人,所以就没去,只有钟千碧拿着他的身份证去了,过了半天,就把身份证拿回来还给高周的。
事后,高周心里越想越后怕,觉得信不过钟千碧,就怕钟千碧拿着他的身份证去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者去做了些他本人不知道的担保或者什么,高周就开始咨询身边的朋友,想知道这件事有什么风险。
朋友都跟他说,如果他本人没有出面,应该问题不大。单单一个身份证,还做不了什么太大的事情,毕竟为了防止出事,国家这方面的监管还是很严格的。
这事高甜也是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的,她也跟着担心了好多天,后来也确实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高周这里也没有添加什么不明不白的债务,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了,父女俩才慢慢放下了一颗心。
但这件事,高甜始终印象深刻。
她始终觉得,钟千碧拿着高周的身份证出去一定是想要办成什么事情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要转嫁债务或者用他的身份证做些什么事情搞钱,但是因为制度规则原因没有成功。
曾经有过一次,催债的人到他们家里来,在明知道钟千碧跑了的情况下,还要找高周要钱,而且为首打头带着人过来的,就是跟钟千碧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她那些所谓的朋友。
高甜从那个时候就在怀疑了,钟千碧欠了他们的钱,但跟那些人不仅仅是猫抓老鼠的关系,他们挟制她,但与此同时,也依靠她做些什么事情,很可能就是狼狈为奸的事情。
那么这一次,有没有可能是钟千碧跟那些来医院催债的人串通好了,想要来她这里骗钱的呢?
毕竟这次钟千碧回来,就是奔着她和钱来的。
钟千碧和那些人做了个局,想要欺诈。或者是真局或者是假局,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骗钱。
钟千碧不是受害者,有可能是幕后的主导者之一。
高甜现在想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她不想被糊弄过去。她决定查清楚。
如果钟千碧真的这么干了,那么,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高甜现在辞职了,医院里的事她不用再管了,钟千碧那里还有钱没用完,一段时间内不需要续费。
她才刚刚骗走二十万,现在一门心思想要把叶云商变成她的‘女婿’,其实也就是所谓的提款机。高甜现在没时间理会她,只要将她和那些放贷的人勾结的证据找到,钟千碧再怎么蹦跶都没用。
叶云商的电话和信息就更不用管了,她现在有事情要做,本来就是要疏远的人,没必要时时都联系。等钟千碧这边证据确凿了,警方将她控制住,叶云商自然没办法再接近钟千碧,两个她苦口婆心都劝不开的人也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来往了。
宁曜那边,她原本是需要给他做几个评估与判断的,有关于后续的治疗方案,也有关于昨天那事之后的心理评估,但是她现在这样的状态,一样也做不了。
她心中依旧愧悔自责,与宁曜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医患了,有些判断她做不了,有些心理疏导她掌握不好分寸,只好小心翼翼的联系相处。
但见面——见面还是不要见了。
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处理好钟千碧的事。她要花时间去找证据,找到了证据才能报案。
才能心无挂碍的去见宁曜。
辞职的事情她没打算告诉宁曜,至少现在第一时间没打算跟宁曜说。
消息还是传过去了,她还是要请廖康瞒一下,宁曜现在对旁的事情可能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他对自己依赖感很强,她的事情,总能在宁曜那里激起很大的反应,宁曜现在还需要恢复,她不想给宁曜再度的刺激,也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更不希望他因此胡思乱想。
还好福利院里有宁曜熟悉的心理老师在。
昨天廖康带着宁曜回去,高甜半夜还在跟廖康大段大段的发信息,请他跟福利院的心理老师说一下,随时注意宁曜的状态,要及时进行疏导和陪伴,让宁曜平稳的度过这一阶段。
福利院里都是宁曜喜爱的老师和小伙伴们,他待在那里,会得到很多的温暖与陪伴,高甜也稍稍能够放心一些。
宁曜大概是以为她工作在忙,怕打扰到她,所以除了昨天晚上到了后给她报了平安,今天早上发信息跟她问候早安之外,再就没有发过消息来了。
两个人之前朝夕相处,突然一下子分开,高甜不知道宁曜是不是适应,但她确实是有点不适应的。
她工作上习惯言简意赅,这习惯也带到了生活中,不论谁给她发消息,她的回复永远都是比较简短,没有太多的强烈的感情色彩。
宁曜也不是话多的人,他在不亲近的人面前,几乎不说话,更不要说手机联系了。在亲近的人面前,反而是视频通话的时候话会多一点,如果是发微信消息,话相对来说就少一点,偶尔会发一些表情包。
他还在慢慢的适应这个通讯社交的手段和方式。
高甜办完了事情回到车里,下意识的就要习惯检查坐在副驾上的人有没有系好安全带,结果刚一转头,意识到车里就她一个人,小孩压根没在身边,她原本揣满了事情的心里忽然又有些空了。
摁亮手机看时间,解锁后高甜去微信查看消息,小孩没有给她来信息,高甜忍不住把聊天记录点开,话题还停留在宁曜早上问她有没有吃早饭有没有出门上,她答吃了,刚出门。
短短几个字没有别的话,后面是她对宁曜的嘱咐,但是也说的比较克制比较公式化,然后还忍不住带了一点长辈式的苦口婆心和关心,宁曜回好的,还回了一个笑脸,也没有再说别的了。
高甜前后看了两遍,退出去,似乎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也并没有好转。
从昨晚到现在,她冷静的去做了很多事,做了一些决定,表面上看起来冷静,但实际上,也只有高甜自己知道,她的心已不复从前平和。
从昨晚就沸腾喧闹的心到现在也没有安静下来,很多年没有再在心里出现的念头又重新占据了她的大脑。她在心中嘶吼的愤怒不忿,还有那些想要疯狂报复的想法,全都一股脑的从黑暗深处冲了出来,没有让她措手不及,却让她步步沦陷。
比起十几岁的自己‘手无寸铁’,现在的高甜尚能一战。她长大了,总归还是有一些防御的,只是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睡眠不足,让她的大脑深处和耳朵里时不时都有嗡鸣声。在人前,行动迅速利索干脆,自己一个人待着就有点迟钝,拿着手机界面停在微信上,发着呆好几分钟都没有发动车。
手机叮咚一声,拉回了高甜的神智。
是她拜托科室主任帮她查的私事。科室主任查到了,给她微信发过来一段视频。
高甜需要拿到钟千碧和上次闯进医院来的那伙人私下勾结的证据。她有猜测怀疑没有用,必须有实质的证据才能立案,才能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
上次来医院后,那伙人已经走了,高甜忙着处理叶云商的事情,加上也不待见那些人,压根就没有去注意过这些。
但是现在需要调查,她就得知道那伙人的样子。
医院监控一定会拍下那些人的样子。
她没有跟科室主任说自己的打算,只是随便说了个借口,说自己可能需要警惕一下,至少把人家样子记下来,不能就她一个人不知道坏人长什么样,免得下回碰见了也不认得。
她自己不想再出面,科室主任就答应她去找监控室,把那天的监控找出来录下来发给她。
监控好几个角度,科室主任微信上发过来好几个视频,都是各个角度的那些人的画面,甚至还有电梯里的大特写,高甜连忙道了谢,把视频点开一个个都截图截下来了。
高甜没打算声张这件事,她怕打草惊蛇,打算自己私底下慢慢查。
她也不想惊动宋琳和高周,高周那边的情况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她辞职的事情都打算瞒着他们的,这件事就更不可能跟他们说了。
先查这几个人现在在哪里,再查他们手底下的业务跟钟千碧是否有往来,哪怕拿到一点点实证,她就可以报警了。
不过,这都是灰色地带的事情,查起来不容易,正路上不好走,高甜估计得剑走偏锋了。
宁曜现在不在她身边,她工作也辞了,她爸和宋阿姨在外省,孑然一身没有牵挂,她倒是可以放手一搏,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连累到身边的人。
做了几年的心理医生,给很多人疏导过心理情绪,也治愈过很多人的心理疾病,有一些人对她动心起念,她是避之不及的。但也有一些人,痊愈的时候留了话,是一定要找机会报答她的。
她自然没应,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这人世间,万般不公平,但疾病却是公平的。疾病不会因为人是亿万富翁或者是天潢贵胄就躲开,只要是人,甭管三教九流都得生病。
心理科,这几年各色各样的人也进的多了。总有些所谓江湖上的人。
他们留下名片,仗义执言,只要高甜有事,能帮的他们一定帮。言犹在耳,治愈的时间也没有隔多久,高甜愿意按照规矩来,咬着牙走进她从不肯也从没有甚至发誓打算一辈子都不踏入的世界。
她带着名片,打电话找人,先查这几个人还在不在海州的地界上。
找的也不是一个行业的人,也就不存在交叉勾结通风报信的可能。
打了几个电话出去,高甜接下来就只管等消息了,最迟一星期,就能得到答案。
高甜随后又接了个电话,维修暖气片的师傅下午会到家里来检查,实地检查之后,再看看怎么修家里的暖气片。
跟师傅约定了上门时间后就挂了电话,高甜打算随便买点什么东西中午吃,然后下午回酒店睡一下,晚上没什么事,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干干脆脆辞了职,工作上的事情就不需要再忙了,她现在也不想再看书了。
一切恒定的她觉得自己需要从中得到滋养得到快乐的事情全部都被打破了,不是没有重组的可能,但是她不想重组,宁愿就这样破碎。
灵魂从此枯萎和干涸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她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为什么要努力呢?
吃东西也不在意吃什么了,能吃就行,不饿就行。
这样的心理状态当然很不好,也很不对劲,高甜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调整,应该积极面对,但现在她的心里就跟拉锯似的,那些念头太弱小,那些呼喊太微弱了,她听到了,但是视若无睹,不为所动。
就这样下午一直在睡觉,到了晚上饭点的时候饿醒了,高甜翻出手机随便点了点吃的,然后就等着外卖送上来。
送来了也没吃几口,觉得不饿了之后高甜就不吃了。
她住在高层,窗帘也没有拉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外头街市大楼灯火璀璨,高甜突然就在想,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吗?
她活着,从出生到二十七岁,永远无法摆脱钟千碧。
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应该狠狠的报复钟千碧。
可是报复过了之后呢?过去像梦一样平静的生活,是不是就碎了。
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了?
只要钟千碧活着,就不会再有。
第27章 甜甜,你在哪儿
高甜第二天回家里等着维修师傅上门查看坏掉的暖气片。
今天又下雪了, 她裹着羽绒服都觉得还有点冷,新闻上说,今冬是海州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 希望市民注意防寒保暖。
高甜裹着羽绒服戴着手套在浴室洗脸池洗内衣的时候想, 这个预测好像真的挺准的。她哪怕是待在暖气里,手都是冰凉的, 也就只有戴着塑胶手套用热水洗内衣的时候,手隔着塑胶感受到热水的滚烫温度,才慢慢回暖。
检查之后, 确定将所有的问题全部修好,是需要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对此高甜没有异议,两个星期也够了,该怎么配合她就怎么配合, 反正她这段时间不用工作, 除了忙要做的事情之外,就是配合师傅回来开门修暖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