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缓缓放下听诊器,脸色艰难转过身对寒秋道:
“夫人,保小还是保大。”
寒秋一顿,鲜艳的指甲像是掐进了肉里,惊怒道,“什么保小保大!都要!!都要!!!”
老齐颓丧的低头,“抱歉夫人,我的医术不够,达不到夫人的要求。”
寒秋还要怒声,却听王鑫那忽然传来低低的喊声。
“夫人!夫人!王夫人醒了!”
寒秋立刻走到王鑫身边,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和下半身止不住的血液,微吸一口气,握住王鑫微微抬起的手:
“你撑住王鑫!我一定…”
王鑫却微微摇头朝她道,“秋…寒秋…救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寒秋张了张嘴,王鑫却继续拉着她,有些昏花模糊的目光往四周看了看,喘息道,
“还有我的父母…小弟…你…你看到他们了吗…”
寒秋抿住了嘴,点了点头,没说话。
王鑫的父母和小弟,都已经在那木屋底被烧焦了…如果不是他们身上还没被完全烧尽的衣服穿着,根本分辨不出人。
王鑫握着寒秋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呼吸也急促了,“小弟…小弟还活着…我刚刚…听到他喊我了…他还…活着…”
寒秋收紧握着她的力道,“你先别说话了,忍着,你的孩子马上要诞生了。”
“小弟那边…”
“我让人去找他们!你别动!”寒秋打断她。
王鑫垂头看着自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的身体,在发现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还有微弱起伏时,微松了口气,苍白的脸扯出一个无力苍凉的弧度。
“先生……还是…在芹小姐那里吗…”
寒秋脸色绷紧沉默,没有说话。
王鑫看着她的神色,已经懂了好友未说出口的话。
她又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有些涣散的双眸望向硝烟弥漫的天空,
“那寒秋,你告诉我…来轰炸这里的那些飞机,都是莫家的吗?”
寒秋还是不语。
王鑫抓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涣散的眸子坚定的望着寒秋,似乎不得到答案她不会瞑目。
“告诉我寒秋,你肯定知道的,炸掉杏舀村的,都是莫家的飞机吗?”
寒秋看着王鑫已溢满泪水却不自知的坚定视线,与王鑫为友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二次在她身上看到这种坚定。
第一次是嫁给莫文轩。
第二次,就是现在。
寒秋缓缓点了点头,“是。”
不管莫文轩知不知道,也不管他是不是被芹玲葉故意隐瞒了,这些轰炸机都是他莫家的,都是他莫文轩亲口答应给芹玲葉的!
所以,不管他知不知道,杏舀村的覆灭,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王鑫眸底的泪水一下子决堤了般的狂涌出来,可她的神色却丝毫不像是哭了模样,只愣愣看了寒秋一会儿,才缓缓躺会原地,重新看向黑烟滚滚的天空。
“原来真是这样啊…”
真是莫家的飞机啊…
莫文轩的脸这一瞬似乎浮现在了她眼前,王鑫愣愣看着虚空,忽然又一笑。
她真的很爱先生啊…从看到先生的第一眼开始,就像是入了魔般,只要能呆在先生的身旁,哪怕知道先生爱的一直是芹小姐,她也无怨无悔…
以往每次想到先生竟真成了自己的丈夫,她就满心道不尽的幸福欢喜,觉得是上天垂怜眷顾她,让她得偿所愿,能够呆在先生身边。
可现在,心里以往那种一想到先生就会觉得暖心依靠的感觉,却全变成了刺骨寒冷。
她爱他,所以不管不顾的嫁给了他,不管旁人怎么非议看待她都无所谓,她的喜怒哀乐只为了他,在知道自己竟然怀孕后,更是满心梦幻欢喜,每天期待的就是和他的孩子能来到这个世界。
可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从小长大的村子没了…
她的父母亲人全都死了…
她和他的孩子现在也濒临生死边缘…
可她的丈夫,却依旧在另一个女人那里,帮她做着各种事…
帮凶…王鑫自从认识莫文轩起,第一次把这种词放在他身上。
帮凶…她终究…还是错了啊…
王鑫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苍凉至极,眼角混着血液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她以往从不会去想莫文轩会怎么想,也不敢私自去揣度他的想法。
可现在,她却控制不住的想,原来她和她腹内的孩子,还有她一家亲人的命…都抵不过那个女人吗?
难道和她有关系的一切都终究只能如此轻贱卑微吗?
可至少…至少她腹内的孩子也有莫家的一半血脉…不卑微…不能也如此卑微啊…
“夫人,不能再拖了,王小姐撑不下去了…”
寒秋握紧了王鑫的手,就要转身叫老齐。
眼神涣散的王鑫却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像是回光返照般,力度大道几乎勒红了寒秋的手。
她目光坚毅的紧紧盯着寒秋,涣散的视野似终于聚焦,亮得发烫,嘴里断断续续的话语也变得非常清晰。
“寒秋…孩子…我要孩子…活下去…”
“寒秋…你要对自己好…要对自己好…”
“女人…都要对自己好…不要…不要像我…不要那么爱…不要那么卑微…”
“寒秋…爱自己…你要对自己好…”
王鑫卑微懦弱了一辈子,在这临死的前一刻,却才像是终于想通了这个理。
“寒秋…对不起…我的孩子…以后还要麻烦你…如果是女孩…不要让她回莫家…拜托你…”
“不要为男人…落得和我一样…”
“寒秋…你要为了…自己好…”
第43章 离婚
第二天。
横尸遍野的杏舀村已经被寒秋命人埋得埋, 烧得烧了。
她从杏舀村离开,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孩子安静睡着, 睡颜乖巧可爱。
车停在杏舀村外五里地的官道上。
官道上的这扇木土门,是从附近进杏舀村最近的路。
寒秋把襁褓给了秋蝉,让她先回去。
等秋蝉离开, 寒秋走到木土村门口,就看到满身应酬酒气、帮芹玲葉刚打完南部战役的莫文轩才匆匆赶来。
莫文轩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温文尔雅荣辱不惊的模样,他温俊白皙的脸上只剩慌张惊恐, “王鑫呢?”
寒秋看着他身上宴会应酬的光洁衣衫, 闻着他身上的香水酒气和左胸前那朵纹着芹家标志的纸玫瑰。
她冷笑一声, 错身就要往外走。
莫文轩却抬手拽住她, 嘴里焦急的话还没说出口,寒秋已转身抬手,“啪!”一声, 狠狠一巴掌就打到了莫文轩脸上!
“这巴掌是代王鑫打的。”
莫文轩直接被打的踉跄了几步,搭理整齐的头发散落了下来,脸上的眼镜也歪了。
莫文轩身后的侍者见此一愣, 就要上前。
被打的懵了的莫文轩下意识抬手止住侍者们的动作。
寒秋冷冷吐出一个“滚”字, 继续朝外走去。
莫文轩却只扶正眼镜,再次上前想拽住寒秋, “王鑫呢?!寒秋!告诉我!我求你…”
话到最后, 莫文轩的声音竟带上了颤抖与祈求。
寒秋嗤笑,回眸看着莫文轩, 冷声讥道
“王鑫在哪儿?你好意思问我莫文轩?王鑫死的时候、王鑫爹娘死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莫文轩。”
死…莫文轩整个人都凝固住, 一个踉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寒秋却不容他逃避的往前逼近一步, 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北边有一辆坠落下来的战斗机,去看看眼不眼熟,那就是轰炸了杏舀村,炸死王鑫和她所有父母亲人的战斗机,你好好看,是不是和你给芹玲葉的战斗机一模一样。”
莫文轩呼吸一滞,下一刻竟是“碰”一声,支撑不住般猛地跪倒在地上。
“少爷!少爷!”
莫文轩深喘了两口气,推开四周的侍者缓缓爬起来,温俊惨白的脸浮现出深浓的扭曲痛苦神色。
“我不信!寒秋!王鑫在哪里!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寒秋却只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字字如刀,“王鑫被你害死了,莫文轩。”
“寒秋!!——”
莫文轩骤然吐出一大口血水,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又追了几步,然后“碰”一声倒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少爷!少爷?!快来人!!来人!!!”
………………
寒秋离开了杏舀村,等车刚开进安海市,秋月的急信已从北境送到
汴晁市两江之间的寒家祖地,“嘉鸿”也已经采取了行动,开始围逼寒家祖地的寒商。
同时,又一封匿名信送到了寒秋手里。
这封信里的内容比起之前露骨了许多,让寒秋交出寒家的商业“核心”,否则江挚会窜动北境元府与“捷鸿”一起彻底摧毁寒商在北境的根基,再围攻她在南境的商圈。
不过夺取她的商圈只是第一项威胁,第二项被江挚写在信件最后面的,用红色笔着重标注的,也是他认为对寒秋最有效的威胁:
【地址给你了寒秋,晚上千万要记得来,否则你那不男不女的怪物身体的秘密,我保证,一个月后就会天下皆知!到时候也许都不用我动手,你寒家会落得不知何等凄惨的下场,甚至不止是南境你的寒家,国外你的父母哥哥所在的寒家,也许也会受到牵连,你可要想好了,我等你,寒秋。】
商业“核心”,就是寒家之所以能立于不败之地的秘密。
包括了寒家所涉猎的各商行中的商业机密,比如寒商的部署运作规划战略,客源财脉,工艺配方试验应用,以及各种能申请所有权的商业核心技术。
江挚这是想要寒家的根基。
想威胁她,用她的秘密去交换。
寒秋冷笑,收了信件,看向身后的秋月,“去把秋桃叫来,让她今晚去这地址给对方回一封信,地址和见面时间改在后天晚上的寒家祖地,江挚来我就给他东西,不来他就永远也别想再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寒秋吩咐完,看向秋蝉怀里的襁褓,脸色又柔和下来,抬手轻轻触了触小婴儿的脸颊,
“你先带他去临海市码头等我。”
秋蝉一顿,已经猜到了寒秋的做法,担忧急道,“夫人,您不能独自去!上次就…”
“别担心,这次不会,他想要比我的命更好的东西,你去临海市等我,如果后天晚上我还没来,你就先带着他去国外找我哥。”
寒秋这番话说的让秋蝉更加担忧焦急,“可是夫人…”
“好了,别让我再重复几遍,你先带着他走。”
秋蝉焦急惊心的看着她,可见寒秋神色坚持,她最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抱着襁褓朝着临海市码头去等寒秋。
秋蝉带着孩子离开了,寒秋又把跟着自己的其他侍者们要么分配了各种不同的任务。
等到最后,寒秋身边最后一个侍者被她支走,她先去河边用冷水洗了把脸,擦干净了身上的灰尘焦污,理顺了头发,整理了仪容,然后抬腿朝着顾府而去。
顾府内:
顾寒依旧和以往一样,坐在书房内看着各种文件。
寒秋进去时,他周边一个人侍者都没有。
也是,南北境那么多各种安排,管家顾一顾二应该忙不过来呢。
寒秋走到顾寒面前坐下,直接道
“签字吧,顾寒,离婚。”
顾寒握着笔批阅文件的手一滞,他看着前面的离婚协议书,一直波澜不惊的眸底有什么涌动起来。
“离婚?”
寒秋不想再他多说,现在她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胃里的不舒服会加重一分。
“你想要汴晁市,我可以转让给你,只要你签了字,你拿到你想要的,两条祖江之间的汴晁市市场就都是你的,但是,寒家祖业的根基不能动!”,寒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再和你签一份关于寒家祖业的协议,保证你以后无论想拿汴晁市做什么,寒家祖业绝对不会影响你半分,我们以后也都各走各的,互不干扰。”
汴晁市的市场算是寒家祖地的周围市场,虽然距离寒家祖地最近,可市场份额极小,可能还当不了一个三线城市,只要不牵扯到寒家祖业,有没有都没多大影响。
顾寒这么想要那块地方,寒秋也不想再在这事上与他过多牵扯。
只要不动寒家祖地,汴晁市寒秋无所谓,直接给顾寒也可以,就当时为她这些年的愚蠢与固执买账。
离婚…顾寒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露出任何令人窥探的情绪,可他握笔的手已经凝固了,甚至呼吸都有些凝滞…
离婚…他像是忽然卡壳的人,脑海里精密沉稳的思维被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字砸的支离破碎,让他有些无法思考…离婚?
她…要离婚?
顾寒看着寒秋眸底淡淡的冷漠,她的视线里早已没了往日里的灼热,更没了以往常常因为其它女人而掀起的那股隐怒,平淡的像一滩再也掀不起波澜的死水,看着他的目光也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看陌生人一样。
顾寒心脏忽然抽动了一下,像是也被那两个字砸了个大洞,一股令人痉挛的强烈而陌生的情绪像是忽然洪哮从凶肆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