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叹服的专注。
天色阴沉的午后,键盘和鼠标敲击出无规律的声响。
陆西陵投入工作,每回复完毕一封邮件,便不由自主地往外瞥去一眼。
下回再被打断,是洗衣机运转结束的提示音。
夏郁青将记号笔夹在书页间,起身往洗衣房走去。
陆西陵随之起身,经过茶几时低头一扫,她正在看的是乔治·奥威尔的《1984》,确实算是新闻传播学领域的必读书目。
夏郁青把洗干净的衣服拿出来,丢进烘干机里,稍作研究之后选了混合模式。
走出洗衣房,却见陆西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出来了,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那儿接水。
他抬了抬眼,“喝水吗?”
夏郁青点头走过去。
陆西陵又拿了只干净的玻璃杯,打开直饮水的龙头接水。
夏郁青站在一旁的水槽前方,抬起了水龙头,准备洗个手。
陆西陵倏然伸手,将她的手臂一捉,带离了那流水的龙头,一边将她腕上的手链往上撸了撸,一边提醒:“最好别沾水。”
他声音自头顶落下,似玉石相击。
夏郁青慌了一下,忙说,“嗯……”
夏郁青端着玻璃杯,无意识喝水。
听见身侧陆西陵问:“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
“上回那家?”
“可以。”
“那走吧。”
“现在?”
陆西陵看了看时间,将近四点二十分,开过去要一会儿,再算上点菜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嗯”了一声,叫她稍等,自己去换身衣服。
一会儿还得来拿烘干的衣服,夏郁青便没带着包,只拿了手机。
她穿好了大衣,站在玄关处等着陆西陵。
片刻后他自主卧走了出来,身上换成了薄款的白色毛衣,浅灰色长裤,和咖色的大衣。
这一身浅色让他身上的冷寂感稍减,更显清隽,是月光下的雪山。
他们仍去了上回的包间,点了几个时令蔬菜。
吃完饭,推开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牛毛小雨,稀稀疏疏的,落在皮肤上有微微凉意。
雨丝落在发上,渐渐凝成微小的水珠,走在路灯下,似覆了一层钴黄的光。
“冷不冷?”陆西陵问。
夏郁青摇头。
下一瞬,头顶一暗,什么罩了过来。
她下意识伸手一抓,硬质的料子,是陆西陵的风衣。
视线被遮蔽,只听见陆西陵清悦而平和的声音:“拿着挡雨,头发别打湿了。”
夏郁青捉着风衣,往下拽一点,露出脑袋,转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陆西陵的脸,又急忙地转回去,只看脚下。
干净柏油路面,映照灯火,湿漉漉地发着光。
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回到陆西陵的住处,衣服已经烘干了。
夏郁青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那身卫衣卫裤,陆西陵叫她直接带回去,因为是叫人照着她的码数在公寓附近的一家店里买的。
夏郁青把衣服叠好了,正要问问陆西陵有没有袋子。
陆西陵又说:“放我这儿也行。就丢这儿吧,我叫人来洗。”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觉得以备下回不时之需。
下回……
夏郁青立即觉得这套衣服跟烫手山芋似的,拿着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
陆西陵开车送她回学校。
刚洗过的毛衣有一股淡雅的清香,和陆西陵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被这气味深拥,无端端觉得一路漫长极了。
夏郁青回宿舍的时候,只有程秋荻在。
方漓有事去别的宿舍了,而赵钰洁,程秋荻说她下午也翘了课,到现在也还没回来过,可能今晚不会回来了。
夏郁青把校门口带的煎豆腐和奶茶递给程秋荻,“秋秋,谢谢你今天帮我说话。”
“我也没说什么呀,就几句实话。”
“你可以不说的,毕竟还是一个宿舍,你跟她没有过节。”
程秋荻耸耸肩,“让我憋着不说我可受不了。我觉得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拿举报这种事儿打击报复就有点太过了——你放弃了补贴OK吗?我知道同是室友,讲这个话可能有点……总之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秋秋你真好。”
“哎哎哎,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也别靠过来……救命啊好肉麻!”
夏郁青非常强势地抱了她一下,又迅速退开。
程秋荻哭笑不得。
她觉得她好像是被一只温顺热情的金毛狗狗蹭了。
赵钰洁两天没回宿舍住,但白天课还是照常去上了。
她不再跟404室的人一块儿活动,而是跟别寝的有个女生同进同出。
到了第三天,夏郁青她们得知,赵钰洁跟宿管处申请了换宿舍,理由是404的其他人抱团孤立她。
院里对换宿一事审查得不是特别严,因为之前出过一起某学生被其他室友孤立,加之学业压力,患上抑郁症自杀未遂的事件,家长来学校闹过。
这里头肯定有钻规则空子的人,但学院宁愿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赵钰洁很快搬出了404室。
程秋荻气得差点忍不住跟赵钰洁大吵一架,被夏郁青和方漓齐齐劝住。
随后,夏郁青整理了之前404小群的聊天记录,发在朋友圈里,证明“抱团孤立”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赵钰洁阴阳怪气地发了一堆看不懂的文字,其他宿舍的人来打听吃瓜。
三五天过后,事情就平息了。
这件事彻底告一段落。
空出来的床桌,由404公用,堆放大家放不下的东西。
时间没有波澜地往后推进。
夏郁青借着苏怀渠推荐老校区和咖啡馆的契机,跟他道谢。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聊了起来,之后吃过一顿食堂,还一起在图书馆自习过。
除此之外,就好像没什么额外的进展。
夏郁青打听过才知苏怀渠在经管院很受欢迎,追他的女生不少,但他好像跟任何女生走得都不是特别近。
算起来,夏郁青已经是相对熟稔的那个。
那天夏郁青和两个室友在学校超市碰到了苏怀渠。
他在买牙膏,看到夏郁青之后,主动招手打招呼,“你好啊。”
在两位室友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夏郁青也跟他打了声招呼,并说:“上回你推荐的书我看过了。”
新传院这学期开了《媒介经济学》,苏怀渠是经管院的,经济学是个绝妙的共同话题。
苏怀渠笑说:“你看得好快。”
夏郁青说:“特别难懂的部分我就直接跳过了。”
苏怀渠说:“还需要别的推荐吗?”
夏郁青说:“好啊好啊。”
两人没聊几句,苏怀渠结账以后就先跟着室友离开了。
程秋荻勾住夏郁青肩膀,“老实交代。”
夏郁青从头开始讲述了自己跟苏怀渠的渊源。
程秋荻感叹:“我以为我们青青一辈子不会开窍呢,谁知道背地里偷偷锁定了这么一个大帅哥。”
夏郁青:“嘿嘿。”
“嘿个头——你刚刚跟他聊的都是什么鬼,你俩书友会会员吗?这种聊法给你一辈子能搞得到他吗?”
“有吗?不是挺好的吗?”
程秋荻问:“你们微信也这样?”
夏郁青说:“我给你们看微信……”
程秋荻说:“你能这么毫不犹豫地把聊天记录拿给我们看,说明你俩聊的根本没啥看头。”
方漓推推眼镜,“是这个道理。”
“……真的吗?!”夏郁青开始反思。
方漓说:“你们好像缺少一点暧昧的氛围。”
程秋荻说:“你看漓漓都比你懂。”
方漓说:“只比青青懂一点好像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食物链底层的夏郁青备受打击。
她已经按照陆笙的吩咐在制造话题了,自以为和苏怀渠的聊天也挺有来有回的。
是什么精髓她没有领悟到吗?
四月中旬陆笙过生日。
她是爱热闹的人,包场了一个酒吧,请了一堆朋友去玩。
夏郁青也在其列。
她是第一次去酒吧,紧张极了,问陆笙穿什么衣服去合适。
陆笙跟她定了时间,让她当天提前一小时去,她会帮忙搞定。
那天是周五,夏郁青上完下午的课,没回宿舍,直接乘地铁去了陆笙所说的酒吧。
陆笙在作为休息室的包间里等她。
她穿着一件烟紫色亮面的裹胸上衣,黑色高腰半身裙,头发编成蓬松的四股辫,掺着几缕粉紫色的挑染。妆面也是紫色调,在眼下上贴了心型的紫色亮片,精怪又漂亮。
包间里有一只行李箱,里头装着衣服和化妆品。
陆笙拿了两套,让夏郁青自己挑。
夏郁青挑了一身,去洗手间换上了,出来时很不自在地掩住后背。
陆笙笑说:“手放下来,不准遮!这么扭扭捏捏的,那还不如就不要穿。”
夏郁青深深吸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陆笙打开了大灯,给夏郁青化妆。
抹妆前乳时,陆笙说:“青青你皮肤好好哦。”
“有吗?”
“没有瑕疵,没有痘印,也不暗沉——黑眼圈都没有!”
“但是你好白。”
“白又不是唯一的审美标准。而且你现在一点也不黑,是正常肤色。”
“你哄我。”
“我才不哄人。”
这是夏郁青第二次化妆,陆笙手法温柔,但化眼妆时她仍然眼皮直眨。
夏郁青感叹:“我可能一辈子学不会化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