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的瞬间,他便低下头来。
陆西陵的眼睛是一种偏浅的棕色,她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这不是一双冰冷的眼睛,就像他性格的底色一样。
然而看了没超过两秒钟,她就受不了两颊攀升的热度,立即低下头,额头相抵。
她听见陆西陵在笑。
车开到了清湄苑。
让人意外的是,进门后的场景不是一贯的空当而冷清,餐桌上摆放着四道家常菜,厨房里有阿姨忙碌的身影。
陆西陵解释说,他对学校门口的餐馆不了解,怕踩雷,饭点时候人多,又要排号,吵吵闹闹的场合,想安静说两句话都不行。
夏郁青笑说:“其实我本来想请你吃食堂的。我们三食堂有个窗口的炒菜还蛮好吃的。”
“不了。谢谢。”陆西陵一脸的敬谢不敏。
他在某些地方特别的大少爷脾气,尤其有关于吃的。
两人上桌。
夏郁青发现,陆西陵没怎么吃,只拣最清淡的两样菜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
“还不饿吗?”她问。
“我晚点还要去应酬。”
“忙的话就不用这么远过来的。”
“嗯。”陆西陵手背撑着头,如此应着,只顾着看她。
夏郁青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她是她们宿舍三个中食量最大的。
她有心想把自己吃胖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脑消耗大,吃得再多也增重有限。
“……你不要再看我了。”
“不看你看谁。”
“……”
吃完饭,阿姨收拾餐桌,陆西陵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见夏郁青站在落地窗前,仰着头,似乎打算往玻璃上呵出白雾。
陆西陵走过去,“天再冷点儿了你再试试。”
夏郁青说:“其实我不太喜欢冬天。”
“为什么?”
“我手上和脚上有冻疮,冬天的时候好痒。不过南城气候好像比较暖和,我去年复发的时候没有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严重。”
陆西陵拿起她的手,仔细去看她的手背。
现在看,倒看不出什么痕迹。
她手上皮肤并不细腻,因为以前这是一双要干农活的手。而除此之外,右手中指指节上,还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胼胝。
他不说话,只将她的手指握在手里,轻轻摩挲。
陆西陵要赶回市里参加一个饭局,夏郁青要回学校上课,两人没待多久便走了。
仍是车先将夏郁青送到门口。
天已彻底黑了,沿路路灯装裹霓虹。
路上,陆西陵忽说:“视频我看了。”
夏郁青立即抬头,期期艾艾看他,“我剪得还可以吗?”
陆西陵说:“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守约啊。”
“守什么……”说出口,夏郁青便立即意会——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陆西陵不让她闪躲,继续问:“怎么想的?送我这个不等于跟我摊牌吗。”
“是试探!”她小声纠正,抬眼,她又说,“我其实以为你是看了视频,昨天晚上才来找我的。”
“这么有自信?”
“我觉得拍得还蛮好的。”她很诚恳地说。
陆西陵笑说:“是不错。”
该怎么说,假如他忙里偷闲看到了这支视频,不管是不是已经解除了误会,他都会出手。
他清楚自己的道德感已经岌岌可危,只是她那晚生气,才将其稍稍拉了回来。
迟早会再度崩盘。
陆西陵看她一眼,又说:“还得感谢你。”
“嗯?”
“没让我做坏人。”
夏郁青听不懂。
而陆西陵也不打算解释了,虽然他此刻心情极好。
不知不觉,车到了校门口。
打起双闪灯,倒计时似的开始催促。
陆西陵说:“后面几天很忙,不一定抽得出时间过来。我尽量。”
夏郁青叹气,“都怪我没早生几年,要是还在老校区读书,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陆西陵看她,“这么舍不得我?”
夏郁青立时就不说话了。
他就是喜欢看她害羞的表情,所以才故意动辄说这些话。
就在他看她赧然而不知所措,打算替她解围时,她却忽然倾身,携一阵清暖的香气,一把抱住他。
他顿了下,伸手按在她背上,沉沉地说:“……青青。”
陆西陵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只想这样叫她一下而已。
那么多人都这么称呼她,但他叫起来是不一样的,心脏又紧又疼的奇怪感觉无法形容,自然更不知道如何排遣。
他会懂吗,可不可以教教她。
陆西陵低声说:“我会给你打电话。”
“什么时候?”
“可能任何时候。”
这一处临停有时限,终于,陆西陵松了手,“去上课吧。”
夏郁青退回去,拿上包,伸手去拉车门。
她下车前一直看着他,单纯的性格,连“依依不舍”都那么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陆西陵挑眉:“你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她立马下车摔上了门。
车启动,陆西陵目送她的背影。
手机里来了条微信。
被他置顶,昵称已改做“青青”。
青青:你不要再欺负我了!
陆西陵扬起嘴角,愉快回复:这就叫欺负?那你以后可有得被我欺负。
第34章
陆西陵从饭局上离开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去,先去了趟陆宅。
陆奶奶已洗漱过,陆笙陪她在客厅沙发上看一档连续剧,古装题材的,不知演了什么,只觉她们看了一个月都还没看完。
瓶插的鲜花换了新,微暖的空气里有股幽淡的清香。
他在门口换鞋,陆奶奶好奇:“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吃夜宵吗?叫人给你温一点醪糟汤圆?”
“不用。”陆西陵脱了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爷爷呢?”
“他除了泡在书房还能在哪儿。”陆奶奶撇嘴。
书房里常年有股纸张堆积的淡涩尘味。
陆爷爷靠坐在真皮椅子上看报,那印刷的小字让老花镜都费力,须得拿着放大镜逐行阅读。
陆爷爷听见开门声,抬眼:“今晚是去跟薄院长吃饭了?”
“嗯。”陆西陵走到书桌斜前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不似一贯正坐,斜攲着扶手,像有些人困酒乏的疲惫。
陆爷爷赞许笑说:“这路子是对的。”
陆西陵一时没说话,手里颠倒着一只银色打火机。
陆爷爷说:“你要能通过薄院长打通一医的关系,凭薄院长在心血管领域的泰斗地位,往后要推试什么新产品也容易。”
陆西陵此时抬眼,平静出声:“是谁告诉的您我今晚的行程?临时更换的,整个秘书处的人都不知道。周潜?您讨厌他,而且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陆爷爷脸色一变。
陆西陵慢条斯理说道:“那就是司机了。”
陆爷爷扔了放大镜,“我是你长辈,又是董事长,连知晓你行程的权利都没有了?”
“您别偷换概念。这还是您教的我,不忠心的人不堪大用。退一万步,我的私人行程您也得了如指掌?”陆西陵语气仍属平静,态度却锋芒渐露。
陆爷爷将报纸一合,往桌上一拍,“陆西陵,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讲话?”
陆西陵瞥他一眼,却仍就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您既然知道我今晚上去跟薄院长吃了饭,那去吃饭之前,我去见了谁,您也一定清楚。”
陆爷爷沉着脸,一时没接他的话。
“您背着我把人偷偷叫来敲打,这我就不计较了。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往后要再有这样的事,您也别怪我不再顾忌您长辈身份。”
“怎么着?你还真打算跟那农村来的野丫头认真?”
“我说这话您肯定不乐意听——还真是。”
“陆西陵,你少给我摆弄儿女情长的脾气,学得跟你爸一模一样!你要想叫她给你解解闷,我也不反对,但你要想较真,那少不得我也得跟你较这个真。你今天既然见了薄院长,应该也知道薄家的态度,得空我来安排,你叫薄家千金来家里吃饭。”
听到此处,陆西陵笑了一声,“您打算怎么跟我较这个真?不如把陈叔请回来,我让贤。他儿子不正缺一门好亲事?”
“你!”
“我真不是有心气您,您也别激动。关上门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商量?”
“这事儿在我这儿就没得商量!”陆爷爷激动得喉间生痰,端起茶杯想喝口热茶,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又重重放下,“以前,你妈进了陆家门,撺掇得你爸放着好好的文职工作不做,背井离乡去做什么勘探;凌家一帮亲戚天天上门骚扰,害得陆家鸡犬不宁。怎么着,你也想学你爸,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
陆西陵凛声打断:“您有什么资格提我妈?”
回应他的,是骤然掷过来的空茶盏。
瓷器碎地的清脆声响,让客厅里陆笙和陆奶奶都吓了一跳。
陆奶奶推陆笙:“笙笙你快过去看看怎么了?是什么摔碎了?”
陆笙赶紧起身走过去。
她一打开门,便和眉目沉冷的陆西陵迎面撞上。
书桌那儿爷爷激动得直咳嗽:“我告诉你陆西陵,凡我还活一天,你就别想如愿!陆家不可能再进来第二个凌雪梅!”
陆笙蓦地听见母亲的名字,心头突的一跳,急忙抬眼去看陆西陵,讷讷地地喊了声:“哥……”
陆西陵没理她,撞过她的肩头,径直往外走去。
陆笙再一看,陆爷爷咳得面红耳赤,便先赶忙跑过去捶背抚胸,又喊保姆赶紧倒杯热水。
陆奶奶也起身走了过来,伸手一把拉住陆西陵,“西陵,你爷爷他……你别生气。”
陆西陵捉住奶奶的手,轻轻将其拉开,平静说道:“没事。奶奶您先休息,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