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来说, 不是不觉得烫。
而应该是, 感受不到热度。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云羽蓦地想起他们年少时的初次见面。
面对女佣倒在他身上的滚烫开水，他沉默地看着那片肌肤从瓷白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没有惊叫反而一点点露出笑容
那时云羽还小, 不懂人情, 却知道那样子会很疼。
当时, 她本来被吓到要夺路而逃, 却在看到他那不合时宜的笑容时, 调转了脚尖, 帮他挡下了大半杯开水。
她腕骨处的月牙疤痕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她记得很清楚, 她那时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他也用着和如今一样含笑的语气回着相同的说辞，“不疼。”
不疼。
那时她还小，以为许知鹤是为了安慰她，才说的不疼。
可如今她不是小孩子了。
面对沉默的男人，云羽缓而慢眨了一下涩涩的眼睛，把男人的手腕拉到唇下，学着小时那样对着伤口呼气。
“呼呼，痛痛飞飞。”
她刚吹了一下，便被男人抬手捏住下巴。
厨房内，暖橙灯色一点点融进他漆黑的眸子。
她读不懂他眼底的情绪，却能看到那里边有着一股浓厚的东西在翻滚蔓延。
男人温热的指尖从面颊侧一点点摩挲至她柔软的唇瓣上。
他倏地俯身，薄唇隔着指尖在她的唇上一触即离，却又异常珍视。
“感受得到。”
鼻尖碰着鼻尖，他垂眸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只感受得到，你。
“这里……”
“这里……”
他吻上她的眉心，吻上她紧张的眼睛，哑着嗓音道，“是热的。”
温热的，柔软的，和其他所有的事物触感都不一样的云羽。
在那个冰凉的世界，她猝不及防地降临。
她说，哥哥你都不疼的吗？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热触感，是从她握着自己的掌心传递出来的温度。
踽踽独行二十七年。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笑，要清醒，要克制，要带着面具，做一个别人喜欢的人。
可他所有的清醒理智自持，在云羽出现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久居冰窟的人，不会对温暖产生向往，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受过。
他觉得没有也无所谓。
直到，他偶然间感受到了。
自那之后便是日日夜夜都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想要靠近。
想要得到。
想要独占。
那种渴望近乎撕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而在他的渴望将要被现实击碎时，他自虐般地依从云律所言离开，逼自己强行戒断。
又在得知她将要被订婚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出现在她面前。
失而复得的温感。
他近乎贪恋地注视着云羽，在眼底的情绪把她溺死前，他闭上了眼睛，加重了刚刚那个被他克制住的吻。
医生说，感受不到温度是心理障碍的，他该试着去接触他能感受得到的一切，去找到克服障碍的契机。
可是面对云羽，他才不要管什么契机什么障碍，他的世界只要她有温度就行。
那是一个怎样的吻呢？
云羽形容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许知鹤拖着坠入一片无边的海。
那里一片漆黑。
只能听到，耳畔传来和自己心跳声同频的共鸣。
一如她手掌下所按胸膛里的节奏。
真实有力。
为她而跳动。
氧气一点点被掠夺。
在云羽如抱浮木般用力揪紧手中衬衫的时候，男人蓦地撤离，垂眼看着她泛着水色的眼睛笑，“换气。”
她懵懵地听从他的指令呼吸，又后知后觉地垂下热爆了的面颊。
“做怎么样啦？”
外出歇息的奶奶适时返回。
云羽近乎手忙脚乱地往后蹭了一步，躲在奶奶看不到自己的地方。
看着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到处乱跳，许知鹤笑了下，跨步挡住奶奶的视线，“可能要劳烦奶奶再教一遍。”
料理台上一片狼藉，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俩一并往外推，“算了算了，你们出去，我自己来！”
于是，云羽还没镇静下来，就被老太太给推了出来，“净给我添乱！”
厨房门被一把关上，突然又变成了两个人独处。
云羽不自在地瞥了许知鹤一眼，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连忙转身往反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嘟囔，“手机手机，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要办。”
“手机在这儿呢。”
云羽闻声转身，看到男人笑意盈盈地拿着她的手机，就像是在等兔子上钩的猎人。
她踌躇了一下，又忽地转身，“我，我，我先去个厕所！”
看着女孩儿红着脸逃走的背影，许知鹤脸上的笑意凝住。
手机在指间转了转，他垂下眸子，自言自语道，“果然太着急了吗？”
这边……
云羽躲进厕所后，在洗手池边冲了把凉，才算是彻底冷静下来。
她看着镜中面红耳赤的自己，懵懵地抬手碰上自己的唇瓣。
刚刚不是做梦。
许知鹤吻了她。
但是，她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吻自己。
她问他，是不是感受不到烫。
他说——感受得到。
然后就吻了她。
他这是回答？还是逃避回答？
云羽默了默，下意识抚上腕骨处的月牙疤痕。
原来到了今天，她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许知鹤。
她只记得他会和自己插科打诨，只记得他会毫不留恋地消失。
却没有去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不理别的女生，只会揪着她欺负。
更没有去问他为什么只感受得到她。
她以前是不敢问，生怕那是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现在呢？
他们已经到了这一步，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他再离开一次。
不要怕。
不要怕。
这么给自己打着气，云羽打开洗手间的门出去。
阔步走到许知鹤面前，对上他的眼睛，云羽动了动嘴巴，犹豫着措辞。
“阿鹤，小羽，过来吃饭。”
奶奶的叫声像是一根无形的银针，一下子戳破了她好不容易吹起来的勇气小气球。
“你想说什么？”
许知鹤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她身边。
此刻，男人的长眸里已经褪去了刚刚在厨房时的那种浓烈情绪，又挂上了那种让人看不透的伪装。
礼貌，忽远忽近。
二人之间的节奏全然被他把控。
是她惯常所认识的许知鹤，对比之下，刚刚的一切就像是错觉。
云羽愣了一瞬，而后慌乱地后退一步，近乎落荒而逃，“没什么。”
一顿饭三个人各怀心事，吃得极为沉默。
老太太操劳一天，饭后忍不住犯困，便早早去了客房歇息。
云羽安静地缩在沙发一端，努力忽视沙发另一端的许知鹤，抱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
勇气一被打断，就很难续上。
她懊恼地狂刷手机，却在匆匆划过的一众朋友圈动态里精准地捕捉到一条。
【李不傲家头牌：转发#许知鹤红毯求婚话题微博/链接，哎呀居然都订婚了吗？作为当初牵线搭桥的人，这婚礼要是不请我可说不过去了哈！】
牵线搭桥？
看到这儿，云羽才想起来李不傲那天的话，许知鹤当初和她同一天租了这个人。
或许，他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云羽当即截图这个朋友圈，转发给了那个人。
【云羽：你好，请问方便说一下这件事吗？】
【牛郎：？你俩都订婚了，还没摊牌吗？】
【云羽：……他比较内敛。】
【牛郎：嗐，也没啥事，就是那天你租了我之后，许总那边从李老板朋友圈得知消息就也来租了我，还问了我跟你交流的具体信息和时间地点。】
【牛郎：然后当天，我眼睁睁看着他跟着你走了。】
【云羽：？人家没说原因，你就透露了我的个人信息吗？】
【牛郎：他给的实在太多了。而且，这种一看就是追老婆的操作啊！】
【牛郎：就目前看，我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的。】
【牛郎：美女你们啥时候结婚？确定不请我这个大恩人去参加吗？】
云羽极其无语地关了聊天框。
客厅里灯色安静。
许知鹤在用笔记本电脑办公。
云羽想插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去拿喝的，准备靠饮料打开话题。
却在路过许知鹤身后时，不期然地看到他电脑上的聊天框。
【L：许总，云律大师同意加盟海音了吗？】
【许知鹤：还没。】
【L：都筹备了大半年了，就差这一步。】
【L：只要云律大师在，进军弦乐圈的事便稳了九成。】
【L：这大师可真难请啊，您都成他准女婿了，咋还端着呢？非要真娶回家了才行？】
下边许知鹤好像回了什么，可被他挡到了，云羽没看到，也突然不想去看了。
因为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冰镇果汁的丝丝凉意顺着指尖传达到左胸腔的位置。
她无声地攥紧果汁，转身回到厨房，把果汁塞了回去。
第41章
许知鹤忙完回到卧室, 发现云羽裹着自己的小被子正躺在卧室的长沙发上。
他站在沙发旁，抱着胳膊俯视着她，“这么自觉？”
云羽翻了个身, 面对着沙发靠背，不去看他的眼睛, “寄人篱下，当然要自觉点。”
“寄、人、篱、下？”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这四个字, 紧紧盯着云羽的背影，忽地笑了，“可以。”
云羽还没来得及去想他在可以什么，腰间和腿弯忽地伸进两只手。
下一秒, 她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
云羽惊呼出声, 懵懵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干嘛？”
“都寄人篱下, ”许知鹤俯身, 把她稳稳地放进柔软的床面，抬手顺了下她的鬓发, “那岂不是要客随主便？”
“我们只是合约关系, 睡一张床不合适。”
云羽挣扎着要起身，反被许知鹤重新按了回去。
他盯着她的眼睛, 从里边看到了一种陌生的疏离。
猜想是因为厨房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吓到了她, 许知鹤叹了口气, 小心地照顾她的感受, “那你睡床, 我睡沙发。”
话落, 他便起身去了盥洗室。
听到盥洗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云羽别扭地翻了个身, 突然觉得自己可真是没出息。
她拧着眉，扒出手机继续编辑二人的合作合同，并把上边的“甲方不接受乙方在捧场做戏场合外的任何的亲昵接触”给加粗了。
等许知鹤出来，云羽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认真，“我给你发了个合作合同，你看看你个人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
“合同？”
许知鹤擦头发的手顿住，从浓黑的刘海间深深看她一眼，而后打开了笔记本。
一个格式规范的合同文档，里边列了十条左右的甲乙方红线。
甲方是云羽，乙方是许知鹤。
“一，乙方请勿以任何形式对甲方实施勾引，包括且不限于肢体接触。”
读到这条，许知鹤眉梢一挑，“勾引？你觉得我勾引过你吗？”
云羽脸红，不自在地别开脸，沉默。
许知鹤双腿交叠，淡声拒绝，“这条我控制不了。”
“为什么？”
“个人魅力。”
昏黄壁灯下，许知鹤单手支颐，丝质浴袍随着他的动作领口大开，露出衣服里线条凌厉的肌肉。
他弯起眼睛，黑发半遮的下垂眼勾着几分笑，像极了书里描绘的男狐狸精。
“一些我觉得很正常的动作，在你眼里可能就是勾引了。”
“这会对我的正常生活造成很大影响。”
“你觉得很正常的动作？”想到那个吻，云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唇，“那就改成肢体接触达咩。”
“可以。”
许知鹤点头，继续往下看去，“九，双方必须清楚自己的定位——互为商业合作关系。请勿掺杂私人感情，一经发现越线，则合作终止，所造成损失由越线方一人承担。”
“私人感情越线？”
他拧眉，忽地冷笑，“请甲方解释一下，什么叫做越线。”
“就是……”云羽把脑袋埋进膝头，只露出一双怯怯的大眼睛，“你可以理解为，禁止办公室恋情。”
“呵。”
许知鹤合上电脑，走到床前边，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你这条是防我呢，还是防你自己呢？”
“谁都不防，防个万一。”
敏锐地嗅出了许知鹤话里的坑，云羽打哈哈，“毕竟孤男寡女要朝夕相处几个月。”
“可以。”
许知鹤点头，蓦地俯身贴近云羽。
云羽被他猝不及防的靠近惊得往旁边一倒，“禁止肢体接触！”
“我只想拿个枕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