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少女被他陡然变冷的语气一惊,软软地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前,嗡嗡道,“我听到了,我也看到了哦。”
“你要进军弦乐圈,你要我父亲的人脉,你要……把我当成人脉踏板……你也不是喜欢我。”
许知鹤沉着脸没接话。
他倒是不知道,看着没心没肺的少女竟背着他藏了这么多心事。
“不过……没关系。”
云羽悄悄抬起头,戳了戳他的面颊,哼哼道,“我也有秘密。”
他眯了眯眸子,低声诱哄,“什么秘密?”
“我不要……”少女迷蒙地望着他,脑袋一歪,神情有些难过,“不要告诉一个会不告而别的坏人。”
她看着他重复,“坏人。”
坏人不讲道理。
离开时悄无声息。
回来时又对她肆意勾引。
哪怕她喝醉了,被人抛弃的难过也会很清晰地记得。
不要告诉他。
怕他被秘密惊跑。
又或是怕她又有了多余的期待。
明明此刻脑子很空,她却仍旧记得得知许知鹤离开时的那种难过。
尘封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她。
她抖着肩身,把脸埋进男人的脖颈里,哽咽道,“别丢下我。”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过去的选择买单。
可他从未对以前做过的任何决定后悔过,除了……那次不告而别。
少女的话,一字一句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直直往他的心脏上插。
许知鹤清俊的面容上仿佛凝结了一层霜。
他收紧手臂,用力把少女揽进怀中,疾步往车上走。
傍晚落过雨,夜风微凉,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卷走了酒意带来的热度和不理智。
保姆车内温度打得极低,云羽昏睡了一会儿后,半路被冻醒。
她陷进椅子里,眼皮无力地耷拉着,下意识往身侧的热源靠。
被她抱住的热源倒也不躲,任由她放肆地蹭进怀里。
再次醒来,是在许知鹤家她临时睡的那间客房。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只记得最后的画面是她喝了一杯三色酒。
屋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昏暗模糊。
云羽按着发疼的太阳穴缓了好一会,才懵懵地去摸床头的手机。
可手机没摸到,倒是摸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她被吓了一跳,惊呼声溢在唇边,才发现床边地毯上坐着的人是许知鹤。
男人坐在明暗交界的地方。
垂下的额发遮住他的眉眼,让她辩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周身弥漫着一种异常的低气压。
她轻轻唤他,“知鹤哥……”
男人抬头,透过额发看她一眼,“醒了?喝点醒酒药。”
他的嗓子有些哑,难得的敛了笑意。
云羽接过他递来的醒酒药,又看着他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保温杯过来。
那保温杯是她买给许知鹤的,带着智能温度显示的杯子。
杯子离开的时候,不小心带掉了床头柜上一个笔状的东西,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云羽懵了一瞬,然后在许知鹤探身去捡的时候,蓦地想起那是她偷偷藏起来的许知鹤的录音笔。
电光火石间,她抢先一步把笔夺走,一脸紧张地把它背到身后。
“那是什么?”
面对着男人问询的目光,云羽不自在地别开眼,“是……我练习用的录音笔。”
她给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合情合理的答案,可却并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复。
昏暗的卧室,沉默如同黯淡灯色下的微粒一般蔓延开来。
云羽不安地朝着许知鹤瞥了一眼,在对上男人蹙起的眉心时,无奈地闭着眼叹了口气,而后把那支录音笔拿了出来。
“是你的。”
漆黑细长的笔颤巍巍地躺在女孩白皙的手心,像是一座倾斜晃动的危桥,随时都可能坍塌。
许知鹤没接,而是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那双深眸里像是裹着风雪,可风雪攻击的却是他自己。
“你都知道了?”
他面色凝重,嗓音微哑,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容,似是不想错过她脸上任意一丝神情变化。
云羽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一时不确定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只是本能地往后蹭了一点,乖巧地点头,“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那被少女无声拉开的距离,明明只有几厘米不到,他却面色骤变,垂下眸子,“你想知道,这录音笔是干什么用的吗?”
在拿到这支笔的时候云羽曾自恋地猜测过它的用途,可她不敢去证实。
她无声地攥紧手心没接话,悬着一颗心等着他公布答案。
“你说得对,”许知鹤倏地笑了一声,肩身崩起固执却脆弱的弧度,“我是个骗子。”
悬着的心凉了半截。
被遗忘的酒后记忆也被这个关键词连根拔起。
云羽蓦地想起醉酒后她向许知鹤抖落的那些心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盯着他看。
他抬手,蓦地攥紧那支暗藏着他全部不可明说的秘密的录音笔,“用一支录音笔,来自欺欺人的骗子。”
明明是自己选择离开的,却固执地用录音笔来伪造一种她在自己身边的假象。
可越是听着她的声音,就越是想要得到更多。
明明知道那样不对,明明已经把她伤得那么难过,却还要用尽手段,自私地把她捆在身边。
他是肮脏的,是卑劣的,是想要企图把太阳囿于北极之地的浮冰。
接近阳光的冰,没有一块会幸免。
冰面之下隐藏的乌黑,早晚会随着冰块的消失而暴露于阳光之下。
是清醒的痛苦却又甘之如饴。
他抬起眼睫,长眸映着屋内昏沉的灯,泛起逼人的光,“可无论你怎么想……”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我要你。”
“不止是,通过一支录音笔来实现。”
藏匿于黑暗中的,无声的,浓烈的情绪终于得以见人。
即便,是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被剖出来。
即便,他还没有一百分的把握。
但是说出来的那一刻,他竟觉得有一瞬间的解脱。
“如果你到此为止……”
“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在笑,明明那笑还是如追光灯下那般耀眼明亮,可云羽却觉得他和她一样,在努力地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同一样东西。
他没说什么直白的话,她却能通过那双深眸读出他没有明说的浓烈情绪。
那情绪过于厚重,一时间,砸得她有些晕晕乎乎,消化不良。
看到他兀自起身离去,云羽突然觉得,若是这么放他走,那么今晚的事甚至之后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真的就会到此为止。
这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
她急急地倾身拽住男人的衣角,因为急切,整个人近乎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毫不在意,紧紧箍住他的腰身,对上他微怔的眼神,“我可以理解为……”
“你在向我告白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大雾》——于深夜无人处爱你
第46章
意料之外的反问, 让男人紧绷的身子僵硬了一瞬。
他低下头,漂亮的下垂眼微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是在向我告白吗?”
她没有回话, 学着他的固执模样,重复了一遍问题。
“如果是……那么我不接受。”
“原因是仪式感太潦草了。”
“如果不是……那么我也不接受。”
“原因是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向来情绪内敛的男人, 这一刻的情绪完全被眼前的少女所拿捏。
四句话,心脏起起伏伏, 如坐过山车。
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怔神了好一会儿。
云羽攀着他的腰身起身,跪在床边,双手扣住他的脑袋, 一双杏子眼像是聚着满屋的光一般亮, “是, 还是, 不是。”
“是。”男人紧抿的唇线微动, 像是一颗自我防备的蚌壳骤然打开,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他嗓音喑哑, 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的眼底, “我会补给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少女勾着脖子, 把话堵了回去。
微薄的灯色, 摇曳的窗帘, 少女微微颤动的睫羽。
少女的情绪, 通过她的主动尽数传递给他。
许知鹤一动不敢动, 只是紧紧地垂眸盯着她看, 生怕这是一场眨眨眼睛便会消散的梦。
意识到他的分心, 云羽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角, 而后抬手覆住他直白的长眸。
黑暗裹挟着温热烫上眼皮,热度滚入心脏,引起全身血液的沸腾。
感受到少女毫无章法的吻技,他瞬间捉住她的下巴,反客为主。
他给过她逃走的机会。
他拿出了他六年来全部的勇气去等待她宣判结果。
还好……
还好。
盛夏已至,阳光剔透而明亮。
浮冰之下的垢,竟也因为阳光的眷顾而散发出宝石的光泽。
如果是梦。
这一刻他只想长眠不醒。
——
合同走完后,电影《春明》的配音很快便被提上日程。
“我进去啦!”
“等等。”
云羽打开车门,将要跳下保姆车的那一刻被男人叫住。
她回头,便见男人递来一个保温便当袋。
“别忘了吃午饭。”
他目光灼灼地望过来,直白又勾人。
云羽接过饭盒,倾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便红着耳朵跳下车子,“谢谢。”
窗户纸捅破了之后,她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喜欢。
像极了少年时代,永远欢喜又赤忱地奔向他。
车门自动关闭。
许知鹤靠进椅子里,怔怔地摸了一下被她亲过的地方。
扬起的唇角像是做了半永久一般。
黎峥从后视镜里看着男人反常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后背发毛。
毕竟,以前的老板是笑的越开心下手就越狠。
看来他得早点适应这个热恋期的老男人。
车子将要离开广播大楼的时候,黎峥眼角一瞥,瞧见了正往大楼里走的许之松。
他缓缓踩下刹车,“老板,目标在九点钟方向。”
闻言,许知鹤侧目望去。
看到许之松朝着云羽的方向加快脚步,他唇角的笑意不变,“回去。”
既然有人比他还着急,那他自然要奉陪。
黎峥忙不迭地调转方向重回广播大楼。
大楼电梯内,云羽刚按下关门键,便被一只手隔开大门,强行闯了进来。
云羽刚想吐槽是谁这么冒失,连门缝电梯都敢抢,一抬眼,就看到了许之松的脸。
她愣了片刻,在电梯门被他按关的同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抬手打招呼,“好巧啊,阿松。”
自从夏令营结束后,她再也没见过许之松,也没收到过他的消息。
现在突然见面,她只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她现在是在和许知鹤交往,又曾经和许之松一条战线过。
而关于让他们兄弟决裂,同时又让许知鹤不告而别的那件事的缘由,云羽还没弄清楚。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嗯。”
许之松弯了弯唇,笑意浅浅,仍旧是以前的大金毛模样,“最近过得还好吗?”
云羽点了点头,下意识拿出手里的饭盒,“每天都吃这么多,都长胖了。”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拿出那个饭盒的时候,语气里是满满的骄傲。
等反应过来这饭是许知鹤给她做的,而眼前被她炫耀的人是许之松,云羽又悻悻地把饭盒藏到身后。
“看到你过得不错,我也替你感到高兴。”
许之松松了口气,“看来哥哥他这次真的上心了。”
听到他又提许知鹤,云羽的眉心条件反射般地蹙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现在心底向着许知鹤,她平白地觉得许之松的每句话都在针对许知鹤。
电梯嗡嗡嗡地往上移动。
“你好像一直都对知鹤哥有意见。”
安静的电梯间内,云羽直直地看着许之松,问出了她一直好奇的问题,“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小羽……”
许之松蹙眉,“你现在是完全站在他那边了是吗?”
“这不是向着谁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没有误会。”
许之松冷着脸反驳,“他就是一个坏人。想要夺走我所有东西的坏人。”
“许之松!”
这是云羽和许之松认识十几年来,第二次叫他的全名。
第一次是在初次见面,她嗲嗲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自我介绍,然后便一直叫着他的小名,叫了十几年。
许之松明显被云羽疏离的称呼给叫愣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沉默。
电梯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