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成拍别人也就算了。
偏偏他刚才在拍郁筱的第一个动作。
殷若夏翻了翻拍好的照片,眼睛虚眯。
“你们有完没完?”他暴躁地斥责,“离远点,挡到我给我同学拍照了。”
“同学?”众人回过头,正好看到郁筱从水里爬出来,心下了然。
多么感天动地的……同学之情啊~!
“妹崽!”唐初朝她竖起大拇指,“你真稳!一下子跳进了我的心里~”
“你心里先想点别的事吧。”沈知梦无奈地提醒,“郁筱成绩绝对在你之上,现在你排第九,单板的出现名额很危险。”
“啊?!”唐初惊了,“我那么低啊?”
国家队现役运动员总共大几十个,但每年有幸出席国际大赛的运动员,撑死只有十几个,还要跟省队的优秀苗子竞争。
每年赛季之前,国家队举办选拔赛,前几名可以保住自己的优先出赛权。排名靠后的运动员,必须在国赛中跟省队竞争,夺取剩下的名额。
唐初加入国家队到现在,主要以双人板为主,没有站上过单人板的国际跳台。但她毕竟是双人板的大满贯,假如连队内选拔赛都无法出线,教练团和组委会肯定会对她重新评估。
“唉。”沈知梦叹了口气,“你还好,澜澜比你更低。”
“澜澜怎么回事?她单板明明比我厉害!”
今年队内选拔赛有点邪门,开场第一跳,几位经常征战的大将接连失误。
除了郁筱以外,去年亚赛选手,居然排名都不高。反而新来的两位小将,名次还算可观。
蒋洺澜看到自己的成绩,狠狠咬住下唇。
好几个月没比赛,她容易怯场的老毛病卷土重来,第一跳烂到极点。
除了她本身心态不稳以外,教练让她参加选拔赛,本身就很搞蒋洺澜心态。
谁都知道,按照国家队惯例,去年成绩好的选手,可以跳过选拔赛直接参加决赛。
就像唐初和沈知梦的双人板,即使国赛还没开始,她俩已经锁定第一种子的位置。
但蒋洺澜被要求参加选拔赛。
仿佛以此提醒她是近二十年,总分数最低的亚赛冠军。
蒋洺澜眼睫低垂,感觉有温热的水汽在眼底凝聚。
“你哭了?”耳边突然响起郁筱的声音。
“谁哭了?”蒋洺澜要面子,胡乱用手擦擦眼睛,转过去背对着她,语气倔强,“我才没哭。”
“哦。”郁筱没有深究哭或者没哭的细节,站到她身后轻声说,“你这样,过不了选拔赛。”
蒋洺澜自己也有同样的感受,被郁筱明明白白说出来,顿时难堪又难过。眼底的雾气凝成两颗泪珠,划过脸颊砸在自己手背。
郁筱想了想,绕了半圈来到蒋洺澜眼前。
其实她对‘比赛’的感受度比较低,任何大赛都能当成训练,所以很少有赛场上心态崩溃的情况。
上次亚赛的失误,与其说心态问题,过于功利的教练问题更严重。
亚赛结束,对于郁筱而言,那一页就揭过去了。
但蒋洺澜不同。
亚赛冠军对她,像是沉重的枷锁。
从去年到现在,她几乎每天都要忍受是否德不配位的灵魂拷问。
新赛季来临,蒋洺澜的心态还没有调整好。
犹记亚赛结束,岳教练特意给郁筱请了心理医生。
经过检测,郁筱的心理没有半点问题。
现在想想,应该让那位医生帮蒋洺澜调节情绪。
“我怎么办啊?”
“你不要想。”郁筱还是去年那句话。
蒋洺澜扬起脖子,无助的看着她。
“只要跳下去就好。”郁筱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只要做好这一件事。”
蒋洺澜眼睫颤了颤,陷入沉思。
郁筱俯身,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
“我们是运动员。”郁筱凝视她眼眸,“运动员只需要把自己所有的努力,倾注在赛场上。”
“与那无关的,就不要去想。”
跳水运动员每场比赛时,五个动作加起来不到一分钟。
她们需要付出十年甚至更多的努力。
郁筱不愿意思考太多。
她只想这不到一分钟的比赛,配得上自己十年努力。
“我好像懂了。”蒋洺澜吸了吸鼻子,止住哭泣,支支吾吾询问,“你……参加选拔赛,你不觉得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郁筱不理解。
“因为……”往届国际赛冠亚军全部直接保送,只有她们这届,被要求参加选拔赛。
足以证明,队里并不看好这届的实力。
郁筱的思维方式相当清奇,她有理有据地说,“我喜欢比赛。”
“为什么?”
“因为比赛有裁判团和计时员,比日常训练专业。”郁筱回答,“平时没有这么多预算。”
“……”蒋洺澜算是明白了。
为什么郁筱心态好。
敢情她不觉得比赛残酷,只觉得自己是去白嫖高级跳台,职业裁判,还有记分员和大场地的。
难怪她每次大赛那么稳,简直无敌啊。
“谢谢。”蒋洺澜扶着膝盖站起来,“我现在好多了。跟你说完,感觉三观都重塑了。”
“哦。”郁筱眼睛亮晶晶看着她。
“上次也是这样。”蒋洺澜自嘲地笑了下,“我可能不适合当运动员吧。以前要楚队安慰,现在要你安慰。万一赛场上没有人理我,我该怎么办啊?”
“不会。”郁筱捏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下,“我在。”
“你……”蒋洺澜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声音一度哽咽。
“筱筱。”楚婧萱突然出现,“该你了。”
“好。”郁筱用毛巾擦擦脸,把兔兔毛巾放到蒋洺澜手里,转身走向跳台。
楚婧萱目送她离去,才缓缓走到蒋洺澜面前。
蒋洺澜害怕被她看到哭过的样子,眼神回避,糯糯叫了声,“楚队。”
“好啦,我刚才都听到了。”楚婧萱取笑她,“你以前就喜欢比赛时哭鼻子,一点都没长大。”
蒋洺澜扁了扁嘴,觉得没面子。
“队里让你们参加选拔赛,不是怀疑你们的实力,而是给你们提供宝贵的适应机会。即使你们今天没发挥好,岳教练依旧会申请,保留直晋名额。”楚婧萱停顿几秒,又说,“我理解你,运动员确实要看重结果,拿金牌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啊……”
说到这里,楚婧萱抬头,看看走上跳板的郁筱。
“我们是一个队伍啊。”楚婧萱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永远不是孑然一身。”
楚婧萱又想哭了,哽咽着一度发不出声音。
“郁筱她不太会说话,其实她很关心你。所以你要快点打起精神,你的对手还在等你顶峰相见呢。”
“嗯。”蒋洺澜认真地点点头,“我会拼死守住国家队的银牌!”
“为什么是银牌?”郁筱吐着泡泡爬出来,适时接过话,“你训练十四年,不是为了拿银牌。”
蒋洺澜愣了会儿。
郁筱年纪小,又不太说话,常常被大家忽视。
现在想想,郁筱可能是现役运动员中格局最大的。
第33章
“岳教练, 今年有点难办了。”
选拔赛结束,跳水队照例进行队内复盘。
陈启航收到一份资料,突然整个人愁眉苦脸, 好像天突然塌了。
“陈主席, 出了什么事?”楚婧萱疑惑。
虽然今天的选拔赛,大部分运动员没有拿出最佳状态,有点小失误。
但从总体局势来看, 每位运动员的个人能力没有退步。只要好好调整, 依旧能捍卫跳水梦之队的荣耀。
岳韶持同样观点。
“哪里难办?今年赛季还没开始呢,你就唱衰。”
陈启航叹了口气,“不是我想唱衰。主要因为今年的海外对手, 比以往每一年都棘手。”
“不至于吧。”其他教练只觉得陈启航危言耸听。
跳水女队在国际赛场的统治力,可不是吹出来的。
连续三届奥赛, 我们国家跳水项目都能打出大断层。
其他国家的跳水运动员,连续十几年没有大突破。怎么可能突然开窍?
除非被魂穿了。
陈启航依旧愁眉不展, 凑过去跟岳韶商量之后,把收到的资料放出来。
今年虽然没有亚赛, 奥赛还需要等一年。但今年要举办含金量和关注度仅次于奥赛的世界大赛, 各国远动员早早开始做准备,公布参赛运动员名单。
世界大赛不是想参加就参加, 组委会需要参考运动员的国内排名和世界排名。因此, 有些第一次代表国家出征的运动员,必须短时间密集参加小型比赛, 提高自己的排名。
陈启航身为国际跳水委员会成员, 消息比较灵通, 提前打探到其他国家运动员的消息。
那几张报名照片投映到屏幕中, 大会议室诡异的安静了几分钟。
楚婧萱看到那几位分别代表不同国家的运动员, 欲言又止。
岳韶揉了下眉心,沉声说,“看来,今年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郁筱定定坐在那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梁兰和梁蝶左右瞧瞧,搞不清楚状况。
除了她们几个新人,其余那些在跳水队呆了几年的‘老人’,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凝重。
“乐乐,大玉,还有老何,她们几个……”唐初难得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长长叹了口气。
楚婧萱接过话,“其实,她们的做法说不上错。到时候赛场见面,你们克制点。”
“行,知道了。”沈知梦蔫蔫应了声。
郁筱不明所以,看向楚婧萱,却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
楚婧萱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讲,“你不认识她们吗?正常,你来国家队的时候,她们已经退了。”
郁筱加入国家队以前,楚婧萱统治跳台整整十年。
对于整个队伍来说,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楚婧萱能力太强,意味着其他运动员无法出头。每年能站上国际跳台的就那么几个,其他人争得头破血流。好不容易得到出赛名额,还要被楚婧萱虐成渣渣。
其实,在郁筱之前,国家队还来过几个好苗子。
教练和师姐全心全力带她们,本来也算相安无事。
可就在大前年,有个叫邱乐乐的运动员来到国家队。她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连续输给楚婧萱好几次后,邱乐乐突然变得消沉失落,散发负能量。同期运动员安慰她,邱乐乐又把负能量传递给别人。
唐初身为队里的社交担当,经常找邱乐乐聊天,听她说‘留在国家队永远没有办法出头’、‘我什么时候能站上国际赛场’、‘运动员职业生涯那么短暂,你甘心吗’等等洗脑言论。
唐初堪称队内最混的咸鱼,对单人板本来就没什么企图,听听也就过去了。
后来,第二年赛季开始前,邱乐乐跟队内几个中坚力量同时提出退赛,一时间搞得国家队方寸大乱。幸好有楚婧萱顶着,才没有闹出笑话。
可那届比赛对她来说负担太重,楚婧萱腰伤加重,一度没有办法站上跳台。后来蒋洺澜加入国家队,成为新的中坚力量,情况才有所缓解。
“我以为她们真的放弃当运动员了,没想到……”
“我们付出那么多心血,培养出了的跳水运动员,竟然会变成我们的对手。”
“她们有没有良心!”
“冷静。”岳韶拍了下桌子,沉重地说,“这几位都是从咱们国家队走出去的运动员,实力大家也清楚。”
假如没有楚婧萱,她们早拿到世界金牌了。
“只要她们拿到世赛大热门的资格,势必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情况非常不利。但是——”岳韶突然转折,目光扫过所有运动员,“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对。”楚婧萱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太久没有对手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有强敌会缺乏提升自己的动力。”岳韶引经据典,努力稳住大家情绪,“你们知道吗?隔壁乒乓球队有个养狼机会,专门给自己培养对手。咱们同为强队,也要有敢拼敢刚的精神。无论面对怎样的风雨,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对!”
“我们才是冠军!”
几个容易激动的运动员附和,激情澎湃。
梁蝶和梁兰刚来,就遇到这种大场面。她俩有些害怕,努力自我催眠争取不露怯。
蒋洺澜更加焦虑。
她上场容易紧张,海外运动员没有威胁的情况下,能够守住第二名。
假如海外运动员有威胁呢?
她还能拿到银牌吗?
或者,就像郁筱说得那样。
她辛辛苦苦训练十几年,只是为了拿银牌吗?
整个会议室内,顷刻间充满各种各样的情绪。
郁筱坐在其中,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想点什么。
她没什么好想的。
无论其他国家代表队派谁应战,跟国家队有什么渊源。对郁筱来说,都毫无影响。
郁筱脑子里,从来没有‘跟对手比’这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