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但是以前大赛,有楚婧萱在前面撑着,她只需要稳稳当当守个银牌。
蒋洺澜当了太久老二,早就盼着独当一面。
可当重任真的落到自己肩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快被压垮了。
“加油。”在她身后排队、等待第二跳的郁筱轻轻说了声。
蒋洺澜回过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你才加油。”说完,蒋洺澜回过头,迈开大步拾阶而上。
她进状态慢,首跳最容易紧张,出了一点明显要扣分的小失误。
裁判给蒋洺澜打分,三个有效分平均下来也是9.0,和郁筱一样。
岳韶皱了下眉,拿着估分板跑去跟委员会商议。
第二跳是向内翻腾三周半抱膝。
半决赛中,郁筱向内跳出现失误。胡烽担心情况重演,顶着一张臭脸打算叮嘱她几句。
郁筱低头带上耳塞,明摆着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胡烽怒骂两句,懒得管她。
没有教练指导的郁筱,第二跳也完美过关。
只是裁判那边有意压分,近乎完美的表现依旧拿不到十分。
接下来第三跳,第四跳,也是同样的情况。
四跳结束,郁筱的动作完成度比后面高出一截,却没有和蒋洺澜拉开差距。
“好耶!”罗皓激动地握拳,“小美女加油,保住第一!”
声音刚落地,四面八方响起截然相反的唱衰。
“唉,她又该失误了。”
“心态不行做什么运动员?”
“国家队以为自己找了个好苗子,其实养了个祖宗吧。”
殷若夏越听越心烦,起身踹了下方乙坤的脚,“让让。”
“咦?”方乙坤疑惑,“比赛还没结束呢,你要去哪儿?”
“回酒店。”殷若夏语气不耐,“她们排队扎猛子,有什么好看的?”
“扎、扎猛子?”罗皓表示震惊,“殷哥,这可都是穿泳装的大美女哎。多养眼啊,你看不见吗?”
殷若夏翻了他一眼,“女的穿泳装有什么好看的?”
“……”罗皓和方乙坤对视一眼,彼此达成共识。
殷若夏,睁眼瞎一个。
第4章
殷若夏离开座位,却没有回酒店。
他绕过观众席,到前排找了个能够近距离看清跳台的位置。
殷若夏第一次现场观看跳水比赛,之前并不知道观众席离跳台那么远。
即使他坐在最前排,看见的郁筱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只能通过转播屏幕看清楚女孩的脸。
难怪其他观众入场,会自备望远镜。
殷若夏模模糊糊瞧了半天,耳边总能听见后排观众对郁筱的嘲讽。
他脾气本来就差,继续坐在位置上,恐怕会跟其他观众吵起来。干脆自己一个人去前面,至少耳根子清净点。
即使贵为赞助商的少爷,殷若夏依然不能进入比赛区,顶多只能在休息区外面晃晃。
他有点不爽,企图找个视线更好的角度。
才走出两步,耳边隐隐约约捕捉到有些熟悉的声线。
“萱姐。”即将上场表演压轴动作的郁筱,声音依旧寡淡平静。
之前,国内的跳水赛场,郁筱被称为心态最稳的运动员。即使征战多年的老将,面对比赛难免紧张激动,心跳加速。
唯独郁筱,谁也无法从她身上看出情绪波动。
“筱筱,稳住,你可以的。”楚婧萱看起来比她忐忑多了。
想说些什么,又怕给郁筱施加压力,不敢说重话,翻来覆去只有稳住和加油。
单单看赛前状态,很难分辨她俩谁才是即将上场的那个。
“我知道,我会尽力的。”郁筱揉揉手腕,停顿几秒,又突然叫住楚婧萱。
“嗯?”楚婧萱脸上写满关切。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参加比赛,为什么要接受他们的审判。但是……”郁筱眨了下眼睛,曜黑眼瞳一尘不染,“我想要守护你们的荣耀,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属于我的时代。”
“所以,我会尽力的。”郁筱右手攥成拳,举到半空中。
楚婧萱下意识做出同样的动作。
小姑娘纤细的手腕,轻轻碰了下她握拳的手。
“我去了,队长。”
说罢,郁筱转过身,赤脚走向跳台。
全场广播报出她的名字。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底下观众重复半决赛骂过的脏话,似乎已经看到郁筱四仰八叉摔下跳台的蠢样。
郁筱全然不在乎,眼眸清明的看向跳板尽头,丢掉手里的毛巾,步伐轻巧。
来到跳板尽头,郁筱弯腰用双手按住板,试了试弹性。
而后双腿打开,从身体两侧绕了半圈,再直直并拢。
臂立动作需要用双手支撑,身体与跳板垂直,起跳前保持倒立动作。
对于女子队的小运动员来说,因为自身体重太轻,臂立时总会摇晃,影响观赏度。
郁筱的动作却很稳,身体如松柏般巍然不动。
即使明知她压轴动作100%失误,场内观众忍不住赞叹。
“基本功太扎实了。”
“唉,她如果不失误多好。”
“小姑娘盘靓条顺,如果动员这条路行不通,转行做模特也行吧。”
“仙女!你好漂亮!”罗皓扯着嗓子大喊,声音传播半个比赛场馆。
却没有传到郁筱耳朵里。
她已经屏蔽所有声音,心无杂念,抬起头看看下面蔚蓝的池水,双臂用力下压。
身体跃至最高点之前,郁筱已经游刃有余的完成第一圈转体动作。
跳台下仰着脖子抬头看的岳韶,眼睛亮起,激动地喊了声‘漂亮’。
蒋洺澜靠墙坐在角落,身上裹着大浴巾,抓紧所有时间复习压轴动作的技巧。
仰起脸,看见郁筱近乎完美的翻腾和转体,她唇角向下压了一瞬,露出混杂着释然和不甘心的苦笑。
郁筱从容的完成动作,直直入水。
身体沉入水底,水面才反应过来应该要波动两下。
“卧槽!”
“没、失、误!”
观众们震惊了。
“太牛了吧。”
“感情前几场花式失误,故意搞我们心态呢。”
“天才都是随便跳跳,只要她稍微认真点,金牌还不是说拿就拿。”
“郁筱yyds!”
郁筱从水面露出头,抹了把脸上的水。
“郁筱,你今天发挥挺好,多亏我昨天带你训练。”胡烽迫不及待围过来,叽叽喳喳邀功,夸自己教导有方。
“嗯。”郁筱敷衍地应了声,握住楚婧萱伸过来的手,爬上岸站在她面前,静静盯着队长。
“吓死我了!”楚婧萱紧紧抱住郁筱,把人抱起来转了两个圈圈,激动地说,“筱筱怎么这么厉害啊?这么难的动作,一点失误都没有!”
岳韶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一场才是咱们王牌选手的正常水平。”
郁筱被围过来的几位姐姐,你揉一把我薅两下,扎好的头发都乱了。
她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眼睛偷偷弯了下,露出一丝丝带着拘谨的浅笑。
“打分怎么还没出来?有五分钟了吧。”有位姐姐嘀咕。
“是啊。”楚婧萱也觉得奇怪,“筱筱的分数那么难打吗?要么10.0,要么9.5呗。”
郁筱抬眼看向大屏幕,裁判团打了好半晌的分数,终于公布。
她唇角难得露出的笑意,逐渐消失。
眼中光芒黯淡,神情再次归于平静。
“我没看错吧?8.5、9.0、8.5,这是正常打分吗?”
“就算被针对,也不该这么狠吧!”
“肯定是裁判团商量好的,打10分的被去掉了,就离谱!”
“果然。”岳韶似乎料到这种结局,揉揉眉心说,“你们稍安勿躁,我去跟委员会主席商量一下。”
“筱筱,你……”楚婧萱的手还揉着妹妹的头发,原本想为她庆祝,现在只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没关系。”郁筱避开她的手,语调重回平静,“我去冲水了。”
楚婧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郁筱总是这样,安静,话少,默默忍受。
相处两个月,楚婧萱很难感受到妹妹的情绪。
但是刚才郁筱握住她的手,站在她面前,眼睛亮亮的。
楚婧萱清楚感觉到,郁筱想让自己夸夸她。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
‘姐姐,我做到了。’
‘我可以守护你们的荣耀了。’
“不行,我要去跟教练谈谈。”楚婧萱咬咬牙,强硬地说,“申诉,必须申诉。”
“对,让裁判重新打分!”
蒋洺澜来到预备区做准备,脑子里却还在想郁筱的分数。
第四跳之前,她比郁筱低一分,似乎很容易超越。
但郁筱第五跳的系数是3.6,自己能完成的只有3.4。只要郁筱不失误,轻轻松松扩大差距。
蒋洺澜已经做好再次拿银牌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裁判把郁筱分数压得那么狠。3.6的动作几乎无失误,却只拿到93.6分。
她只要按照前几场的表现,正常发挥,超过郁筱不算难事。
明明金牌近在迟尺,蒋洺澜却觉得心烦意乱,完全没办法专注。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两次。耳边响起清淡如风,如往常般没有攻击力的声音。
“不要想。”
蒋洺澜睁开眼,看见郁筱无喜无悲的脸。
从进入国家队开始,郁筱永远只有这样的表情。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蒋洺澜十分讨厌。
在她的衬托下,拼命努力一生要强,却总是屈居第二的自己,像个荒唐的笑话。
“你懂什么?”
“我不懂。”郁筱眼睛干净,毫无杂念,“我也不想懂。”
“我只需要跳下去。”
“他们想评判,就随便他们评判吧。”
郁筱再次重复,“不要想。”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蒋洺澜难以理解,“假如我……你不在乎金牌吗?”
“不知道。”郁筱认真想了想,接着说,“但是,我的金牌跟你没有关系。”
“废话!”蒋洺澜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气呼呼说,“我又不指望你把金牌送给我!”
郁筱嘴巴笨,多解释两句,说清自己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无论我今天有没有拿到金牌,结果都不是你导致的。”
蒋洺澜有些懂了。
她大概不想因为自己被裁判员压分的事,影响队友的比赛状态。
“你真不会说话。”蒋洺澜评价。
“嗯。”郁筱点头承认,“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我就不说了。”
“朋友也不听?”
“我没有朋友。”
“谁让你总是一个人玩,你……算了。”蒋洺澜摆摆手,用力揉揉额角,“你别说话,我要回忆动作。”
郁筱抿唇,用水汪汪却没有情绪的大眼睛凝视她。
“别盯着我,我会分心的!”蒋洺澜躲了下脚,“转过去。”
“哦。”郁筱乖乖转过身。
蒋洺澜压轴出场,上台阶时依旧紧张。
她闭起眼睛,想到郁筱说的‘不要想’‘只需要跳下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分分钟清空一大半。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为争夺职业生涯的第一枚国际金牌,赌上迄今为止十三年的努力。
蒋洺澜属于典型的越比越稳的选手,后面几跳反而不容易失误,拿到两个9.5一个9.0,单跳成绩95.2。
核算下来,总成绩正正好比郁筱多0.1。
看到最终排名,蒋洺澜心里不是滋味。
她的成绩明明没有问题,每一跳都堂堂正正。
可郁筱从第一跳开始,就被裁判团压分。致使蒋洺澜就算拿到金牌,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
“申诉,必须申诉!”队里有姐姐看不过眼,强烈要求重新打分。
“喂。”有人拉住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蒋洺澜。
对于整个跳水队而言,只要保住金牌和银牌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谁金谁银,其实区别不大。
替郁筱申诉,等于要夺走蒋洺澜的金牌。
她俩都是跳水队新生代的妹妹,以后还要并肩作战几年甚至十几年。假如因为一枚金牌,导致跳水队新生代的主力产生隔阂,代价可太大了。
“我支持申诉。”蒋洺澜年纪虽小,却通透圆滑,轻易看出他们的顾虑,主动表态道,“我的分数拿金牌确实有点虚,以团队的荣誉为先。”
“既然澜澜发话了……”
“去申诉吧。”
“走走走,让他们重新打分。”胡烽格外积极,就差越过主教练和委员会主席,自己去跟裁判团battle。
“去哪里?委员会同意申诉了吗?”跳水队委员会主席陈启航来到他们中间,直接宣布商议结果,“我们主张不申诉。”
“为什么?”郁筱还没说话,蒋洺澜首先提出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