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是石,诬陷是沙,羞耻是刺,它们将沉默的公主变得遍体鳞伤。
没有帮助她的小动物——那是悲剧的主人公一个人的默剧,是她的孤军奋战。
无声的对峙在陈墨白醒转时宣告结束。
少女慢慢睁开眼,白皙的脸上带着点被压出来的红印,尚带着睡意的眼水雾朦胧,如同依恋母亲的雏鸟般,往身边人的肩膀上磨蹭。
沈清:“……”
他手里还拿着笔,默默盯着对面你侬我侬的两个女孩。
方才的一腔愁绪仿佛被狗吃了,他这才发现秦音坐着的那个石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得离陈墨白那么近。
敢情他以为的对峙是秦音在面无表情地挪凳子!
沈清又是好笑又是纳闷,还是没忍住,悄悄使劲,试图让自己坐着的石凳动一下。
不尝试还好,一尝试……
试试就逝世。
石凳是实心的,重量半点不掺假,他憋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让这个凳子在自己坐着的情况下挪动分毫。
似乎是他偷偷使劲的样子太过好笑,陈墨白看到他精彩纷呈的表情时,没忍住笑了一声。
笑过之后,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来。
欢欢在对面的话,我靠着的是谁?
后颈似乎是被发丝微微扫过,从上方传来的呼吸中带着点话梅糖的甜味,但占据更大比例的是一种墨水特有的味道,就好像这个人总是用钢笔写什么东西一样。
把所有特征观察明白,排除掉所有认识的人之后,陈墨白视死如归地抬起头。
“对不起我睡迷糊了不是故意往你身上靠的呜哇——”
用最快的语速解释完这个意外后,她战战兢兢地把目光集中在眼前人的面庞,嘴里道歉的话奇异地变了个语调。
归根究底,是秦音微笑着捂住了她的嘴。
“不用跟我道歉。”秦音道。
陈墨白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更大的疑惑,她有些无措地把目光投向对面,想要向小伙伴寻求一点帮助。
沈清…沈清还在跟坐着的石凳较劲。
她迷茫地收回视线,正对上秦音琉璃般澄澈的双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虽然用在现在的情况下并不合适,陈墨白还是想起了这句诗,几乎是鬼使神差般的,她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脸庞。
“不要难过呀。”
【如果是小音的话,就笑一笑吧。】
过去黑白的影像与耳中温柔的嗓音交叠,几乎是在刹那间,眼前的世界渐渐染上了鲜活的色彩,仿佛死寂的世界中,有阳光穿破云层洒落下来。
一切都被照亮,一切虚无缥缈的事物都落在了实处。
秦音把脸贴在陈墨白的手上,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温度,轻轻“嗯”了一声。
沈清把注意力从石凳上移开,震惊地发现对面的进度条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似乎往上跳了好几个阶梯。
这让他产生了些许紧迫的危机感。
他看一眼手表,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对面和谐的氛围:“快要可以进考场了。”
陈墨白慌慌张张地和秦音分开,确认起自己包里的东西来。
秦音曲起指节,感受了一下脸颊上残存的温度,有些冷淡地瞥了沈清一眼。
沈清露出一个微笑:“你的考场似乎更远呢,不准备一下吗?”
秦音没搭理他,只是偏过头看着陈墨白,问:“要去厕所吗?”
沈清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假笑的面具。
出现了!
女孩子保持友谊的秘技·手拉手上厕所!
沈清无语凝噎。
沈清无法反驳。
他像一颗性别不太对的姻缘石,默默伫立在两人旁边,看着陈墨白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看着秦音对他露出一个挑衅般的微笑。
他…他想回到几分钟前,掐死那个没摸清楚对方情况就盲目挑事的自己。
谁知道这家伙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实际上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啊!
沈清偷偷捏了一下大腿,勉强让自己的表情不向崩坏的深渊滑落,紧跟着,他维持着微笑道:“那考完试之后我依旧在花坛那边等你。”
陈墨白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秦音拔萝卜一样带起来,被她牵着走了。
沈清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被带走,脸上的神情活像个种了好几年的萝卜被带走的老农民,一脸茫然无措。
片刻后,他揉了揉眉心,笑了起来。
“算了,这样也好。”他喃喃道。
不管怎么样,他和小白总归性别不同,有些时候是没办法一直保护小白的。
别的不说,如果是寝室里有人排挤小白的话,他就算是着急也没什么能直接奏效的办法。
而且长大之后,大人们对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接触把控得更加严格了,稍微亲近一点可能就会被打成“早恋”。
虽然不想承认,但秦音无疑是目前这个阶段更为合适的保护者。
“虽然以暴制暴不是上策,但以她的力气,一力降十会应该不成问题。”沈清瞟了一眼石凳,慢吞吞站起来,准备往考场走。
“我就转成幕后收拾烂摊子和打圆场的吧。”他伸了个懒腰。
带着洋洋暖意的午后,远处有隐隐的人声,微风摇曳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清突然怔住了。
在夏日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场景中,他听到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哈欠声。
声音的主人“咦”了一声,就像是从冬眠中醒来的动物,对外界突然变得春意盎然的场景感到新奇。
沈清不知道是应该对协助者的醒来感到高兴,还是对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感到不安。
于是,他垂下眸,道:
“鬼先生。”
“我睡了这么久啊。”鬼先生似乎是翻阅了他的记忆,“这不是过得挺不错嘛,不过这么快就到下一个副本了啊。”
好好的天被他聊成网游开副本,饶是沈清不太在意对方的言行,也觉得有些无奈。
“您恢复过来了吗?”他问。
鬼先生在三年前陷入沉睡,他一直觉得是对方为自己承担了一部分“代价”的缘故,对此一直心怀感激与愧疚。
鬼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很讶异:“你怎么一副我快要消失的样子?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和你的小青梅碰上谁了?我感受到了一股和我的力量很相近的波动。”
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白担心一场的沈清沉默片刻,向考场的方向移动。
“一个叫秦音的女孩子,我觉得她身上也有和鬼先生类似的超自然力量,但她似乎是时间回溯一类的能力。”沈清道。
不知为何,鬼先生没有很快地接上他的话。
一丝异样感从他心头划过,很快便消失无踪。
“那个女孩子可以信任,把她当成同伴也没有关系。”鬼先生道。
这是肯定的语气,沈清明明应该为此感到放松,可他偏偏产生了疑问。
既然对方可以察觉自己的想法,那不如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至少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鬼先生,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就好像是了解所有相关人员一样。
“小鬼,不要想那么多,只是给予那个女孩能力的,恰好是我的同伴而已。”鬼先生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啧”了一声。
意外得知的消息让沈清有些惊讶。
虽然他也推测过鬼先生并不是唯一的存在,听到本尊亲口承认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情绪的。
“那她也需要付出代价吗?”沈清问。
“当然,世上没有无本的买卖,看她那个样子,恐怕见到你的小青梅前,连颜色是什么都没办法辨认吧。”鬼先生道。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
感慨的、讥讽的、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43章 搬寝室
英才分班的结果在报到当天才出来,按照班级张贴在不同的板子上,陈墨白和沈清看一眼布告板前人山人海的状况,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周昕明天才开学,今天被临时抓来给妹妹当苦力,本来他的位置和两人齐平,但在两人后退之后,他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周昕回过身,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两个小混蛋。
“哥哥,我好矮呀,看不到前面。”陈墨白用棒读的语气撒娇。
沈清没说话,默默绕到陈墨白身后,屈膝蹲下来一点。
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要完全被陈墨白挡住,只能这么站着。
周昕没好气地点点两个小没良心的,认命地挽起袖子,往人堆里挤。
有哥哥当急先锋,陈墨白左顾右盼片刻,找了块树荫,和沈清一块站了进去。
距离拉远了些,她便用手挡在眼睛上方,避免被太阳光照射到眼睛,数起了远处板子的数量。
“咦,这么多班级吗?”陈墨白有些惊讶地放下手,“一共20个。”
也不怪她这么惊讶,毕竟小学的时候一个年级最多也就3个班,六个年级全部加在一块,总共也就18个班级。
“这两年大家都挤破头往城里跑,人多也不奇怪。”沈清道。
像他们这种小地方,城乡发展其实很不平衡,光是学习这一块,基本上好的师资力量和教育资源都在城里,虽说好高中对乡下初中也有降分录取的政策优惠,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就这么想吧,基础比人家正儿八经考上的差一大截,上了高中跟不上进度,肯定要吃很大的苦头。
虽说也不乏逆境翻盘越挫越勇的,但大多数被老师捧惯了的孩子,得过很久才能适应这么大的心理落差,中途光是调节心态就很有可能沉船许多次。
所以沈清才会对之前的抽签结果感到那么愧疚。
他很清楚自己夺走的是什么。
但既然已经做了,他不打算让自己沉湎于那样悲观的情绪中,除了必要的补偿外,他需要利用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切实地、好好地保护小白。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蝴蝶翅膀扇起的风足够大,最好小白可以不在梦里所在的班级。
沈清在心里默默许愿。
英才本身的教育方针其实没什么问题,看周昕和徐书阳就能明白,但梦里陈墨白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分到了一个老师惯于和稀泥、大部分同学都很奇葩的班级。
是的,奇葩。
沈清不太喜欢骂人,眼下能想到的形容词也就只有这个。
他回忆起了梦里所见到的内容,不由得蹙起眉,原先翘起的唇角压成一道平直的线。
陈墨白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安慰似的拉拉他的衣角:“没事,就算不是一个班我也能去找你玩啊,而且我们放假不是还要一起回家嘛。”
她不知道小伙伴所担心的是什么,只当他不愿意两个人分在不同的班级。
话音未落,头顶上便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那还真是不巧,你们俩又分到一个班了。”
周昕才从人堆里挤出来,脸上挂着咬牙切齿到近乎狰狞的微笑。
陈墨白就像一只敏锐的小动物,适时地从包里拿出水杯,殷勤地拧开杯盖送到自家哥哥手边:“哥哥喝水。”
杯子里装着加了蜂蜜的柠檬水,周昕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一眼,勉强喝了一口,态度缓和了不少。
“先去班里报到,不过陈小白你这运气可真奇怪,又是在最高的楼层。”周昕幸灾乐祸道。
陈墨白上四年级之后,教室就转移到了最高的楼层,之后就一直没动过位置,每到夏天爬楼梯的时候都回家喊热。
沈清听到他说楼层的时候,就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哥哥,我和欢欢在几班呀?”陈墨白把水杯拧紧,放回包里。
“20班,最后一个。”周昕伸出手,点点远处的教学楼,“看到没有?那边最右边的一间。”
那栋教学楼和后一栋的二楼有一条廊桥相连,下方的结构类似天井,摆放着假山石,周围种了一圈柳树和不知名的高大树木,藤蔓在石架上搭成一座绿色的通路,底下有紫色的小花绽放着。
沈清的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依旧是那栋楼,依旧是20班,甚至连位置都没有改变。
那似乎是在告诉他,蝴蝶的翅膀无法撼动命运,上面的每一个齿轮都咬合得如此紧密,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要把一切拨回原位。
“欢欢?”
沈清回过神,敛起过于外露的神情,朝陈墨白露出一个微笑:“没事,我们走吧。”
陈墨白依旧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之前发生的事足以让她察觉到一些端倪,即使小伙伴对此的解释是“土地神的庇护”,她对此仍心怀疑虑。
这个疑虑并非针对自己的小伙伴,而是对他偶尔会展露出的异样神情。
那之后必然会发生些什么。
她不怕面对未知的危险,但倘若让沈清一直囿于这样的情绪中,一定会产生不好的结果。
陈墨白没有追问,只是牵起小伙伴的手,拉着他往前跑:“我们先去教室里看看。”
即使问出口,也不见得他会老老实实回答,既然如此,就不必追根究底。
我是锚点,就算偏离了方向也没关系,我会扯着那根铁索,把他带回原位。
*
在教室里登记完信息之后,周昕给等在外面的小姑打了个电话,指完路之后又给沈清指了宿舍的方向,自己拿着两张饭卡去给他们激活。
陈墨白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拉住自家哥哥:“哥哥,我宿舍在哪个方向啊。”
周昕怜爱地摸摸路痴妹妹的发顶:“哥哥给沈小二指的就是你宿舍的方向啊,让他带你去吧,可别还没开学就走丢了。”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妹妹,周昕对她的方向感之差最有发言权。
陈墨白分个左右都得靠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神秘手势点来点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占卜仪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