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为我弯弯腰——温凉盏
时间:2022-07-18 07:11:19

  “看到了吗?那就是鼎鼎有名的杀神!杀了成千上万人的杀神!”
  “以前城东那个乐善好施的郑老爷知道吧?可怜哟,一家老小就是全被这人给杀了!”
  “这是终于遭报应了,老天有眼啊!”
  “听说是刚刚游街的进士老爷们,和上千太学生,看不惯这杀神屠戮百姓的行径,敲响了登闻鼓,奏请皇上诛杀此贼!”
  “干得好!”
  “看他那长相,分明是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
  围观的百姓们起初还懵懵然,听着这些话语,逐渐开始点头,附和。
  “原来他就是那杀神?怪不得,这长相,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郑老爷家我知道!去年还给护国寺添了十万香油钱呢!”
  “老天爷不收好人,这就是老天有眼啊。”
  “刚刚的进士老爷们都去告这人了?那定是没冤枉他了,咱们小老百姓不懂,人家考上进士的老爷们还能不懂吗?”
  “咱们也去支援进士老爷们吧!”
  “起初就不该重用这人,胡人怎能为官?”
  ……
  杀神其人,大多京城百姓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闻的事迹,也只是时不时听说某某大户人家又被杀神带兵抄了云云,但除非与那些被抄人家关系紧密的,大多平头百姓,其实也只是当做坊间传闻听听而已。
  毕竟,谁也没听过杀神会拿平头百姓开刀的。
  于是此时也有人说:
  “这人又不杀咱们,关咱们小老百姓啥事儿?”
  “我倒觉得,这几个月街上的小偷小摸、流氓赖子都少了许多,听说是因为惧怕那杀神名声,不敢出来,如此想来,那杀神倒也算做了好事。”
  “那郑老爷家……前些年不还闹出了个族中子弟强抢民田打死人的事儿吗?再说给护国寺添那么多香油钱,咱们又沾不到光……”
  ……
  但这样的声音终究是少数的、微弱的。
  舆论如风,有心人挥舞巨扇,平地扇起风波,裹挟其中的众人以为是自己主导了风向,实际不过是随风起舞的微尘。
  或许有那么几粒微尘生出别样的意志,想要逆风而行,但终究寡不敌众,寂寂湮没。
  “大人看到了吗?这,就是民意啊。”
  上百兵卫的正中,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张林,对着身旁的陈起,他昔日的顶头上司,轻笑道。
 
 
第40章 错身
  张林本是殿前司都虞侯, 在新帝入京,陈起得势之前,便在殿前司经营多年, 自诩是殿前司头一号人物,谁知道, 新帝一入京,不知哪里冒出来个陈起,正正压在他头上,以致他虽从都虞侯升到副都指挥使, 实际上权势却是不增反减, 自然憋闷不已。
  唯一好受些的, 便是陈起这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杀神, 入京几个月,几乎都在忙活抄家,其余的事儿并不怎么过问。
  这倒也难怪, 抄家这活儿说起来难听,但——油水足啊!
  本朝已经屹立百年,京城的世家大族, 高官显贵, 积累了上百年的财富, 可比空荡荡的国库富足多了,没见刚登基时官员俸禄都发不出来的新帝,这个月已经下令修整宫室了, 钱哪儿来的?还不是抄家来的!
  就算陈起再刚正不阿, 抄了那么多家, 过手那么多银钱宝物, 此时定然也已富得流油了。
  于是张林除了憋屈气愤外, 更添上了一份眼馋。
  但眼馋着眼馋着,他忽然嗅到一丝不对劲。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张林虽是个武夫,却是个读过几本书的武夫,自然明白这千年颠扑不破的道理。
  先不说最顶头那位,满京城的达官显贵,真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也许新帝以雷霆之势刚刚入京时的确如此,但只要新帝还想要这江山稳固,只要前朝还需要官员效力,就必然不可能一直杀下去。
  届时……呵。
  于是,张林便这么冷眼看着,静静等着,终于,被他等到了这么一天。
  新科进士与上千太学生集结上奏,百官亦风闻而来,拜倒在宫门外,“请诛奸佞”的呼声传入内宫。
  汹汹民意下,新帝不得不命人将陈起抓捕,收监。
  虽然要抓的是自个儿的顶头上司,但张林却丝毫不惧,主动揽了这个活儿。
  因为,他自认已看清了风向。
  “怎么,大人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也惧了这民意?”
  话声落罢半晌,也不见陈起接茬,张林愠怒,觉得被下了面子,嘴上便说地益发起劲起来。
  陈起依旧没理他,却忽然,身形微微一动。
  张林一见他动,立刻紧张,靠近他身边抓住他胳膊,“做什——”
  “么”字未出口,身侧突然飞来一团腐臭流水的东西,“啪”一下砸在他脸上,自然也砸进他正张口说话的嘴巴里。
  原来是围观的百姓中,已经有人被鼓动,捡起地上的烂菜叶扔了过来。
  结果陈起一动,躲了过去,张林一进,接个正着。
  张林简直要气疯,好不容易抹掉脸上的烂菜叶,又吐了好几十口唾沫,正面目狰狞地又要放几句狠话,身旁那从他出现,传达了皇帝的抓捕旨意后便一言不发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民意是长眼的。”他说道,碧绿的眼眸春水般清澈。
  -
  “你看,这民意汹汹。”
  清安坊小巷民宅里,郁子清带着执意要出来的卫弯弯,出了院落,到了一地势开阔的高地,看向那远处主街上,押解的士兵和汹涌的人群,说道。
  就连此时他们身旁,也聚集了一些听了些前方消息,此时正侃侃而谈什么“天理报应不爽”、“杀神伏诛”的话的人。
  俨然一副奸臣伏诛大快人心的场景。
  卫弯弯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着远处的人群。
  隔得太远了,根本看不清那汹涌的人群里,人们是什么表情,说的是什么话语,但是,她看到了那一抹金黄。
  无数黑灰的底色中,那抹金黄便格外招摇和显眼。
  初升的旭日一般耀眼。
  但想当然,这般的异样发色并不会让百姓觉得美,他们只会更加相信流言,相信这是个异类,是坏蛋,是活该被抓起来杀头的奸佞。
  好像也没错。
  在去陈府之前,她的想法跟那些普通百姓也没什么两样。
  杀神抄家灭门,杀人无数,还害得她被迫离开家族,委身于人,寄人篱下,从此生死不由己,任人鱼肉。
  可是……
  卫弯弯迈动脚步。
  “卫小姐,你去哪里?”郁子清疑惑叫道。
  卫弯弯却恍然不闻,她步下那高地,向着主街处的汹涌人群走去。
  不知是不是那团烂菜叶的功劳,张林也没了心思再在这闹市里折辱昔日上司,只想着赶紧将人押解回去了事,于是速度加快起来,一会儿工夫,便要走出人潮拥挤的主街,而主街外,一辆精心打造的铁制囚车,正在静静等待着。
  卫弯弯看到了突然加速的人群,也看到了那囚车。
  所以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嫌弃裙摆碍事,直接撩起裙摆,飞一样奔起来。
  “卫小姐!”郁子清在身后喊,也追了上来。
  -
  “大人,上车吧。”终于行到那囚车之下,张林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
  陈起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风里隐隐约约传来什么人的呼喊。
  似乎是“卫小姐”……
  他的目光在无尽的人群中搜寻,身形一动不动。
  “陈起。“再次被忽视的张林脸色变了,称呼也随之而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难不成你还以为你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以一敌百拒捕?呵,就算你真能,不瞒你说,这清安坊外,我还布置了整整两千人马,今日,你就是插翅也难逃!”
  说着,张林大手一挥,身后数个健壮兵丁便涌上来,做势要硬压着陈起上囚车。
  此时,陈起却又突然转身。
  声音……没有了。
  他视线从人群收回,落在眼前的囚车上。
  “滚开。”他薄唇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原本张牙舞爪扑上来的兵丁,莫名心头一震,动作也迟钝下来。
  陈起便兀自登上囚车。
  囚车造地很是高大,车板之上,便是一个精铁打造的牢笼,进去便只能站立,无法倚靠或坐下,有种游街示众的刑罚,便是让犯人站在囚车里,无论刮风下雨,霜雪雷电,犯人只能一直一直站立着,仿佛一个靶子,被下方围观的所以民众看着,咒骂着,拿污物投掷着,一直一直。
  陈起进入囚车,便也是如此场面。
  高立于囚车之上,戴上枷锁,身遭的人忽然变矮小许多,人人皆得仰望他,但却不是敬畏、尊崇、惧怕的仰望,而是鄙夷、厌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仰望。
  又一片烂菜叶扔过来。
  这一次,陈起躲无可躲。
  腐烂的菜叶正正砸在他脸上。
  “好!”
  旁边,骑着马押送囚车的张林,抑制不住地拍掌叫了声好,然后,生怕再被烂菜叶误伤,又悄悄压低了脑袋。
  囚车上,被烂菜叶砸中的陈起却既未窘迫,也未动怒。
  他看着囚车下方兀自追逐不休的民众,被污物沾染的脸庞,却忽然,突兀地逸出一缕笑。
  ——真该叫那丫头也尝尝站在囚车上的滋味。
  那么她就会知道,身量的高低,是多么的无关紧要,身矮未必无力弱小,个高也未必是强权,再高的身高,也高不过人心的欲壑。
  ——不不,还是算了吧。
  就她那性子,别说被扔烂菜叶了,稍微受点委屈,都要水漫金山了。
  这滋味,还是他一人独享吧。
  陈起轻笑着,闭上了眼。
  -
  百米之隔。
  一辆同样精心打造的马车也在静静屹立着。
  红木做辕,织锦为盖,宝玉垂珠,狐裘做褥……奢华富丽的马车前,站立着一个身着华服、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
  “弯弯,爹来接你了。”
  男人笑容和煦地朝马车前的卫弯弯伸伸手。
  卫弯弯茫然地看着这突然出现在眼前,拦住她去路的人。
  身后,追着她而来的郁子清猛然停下脚步。
  陡然急促的呼吸后,是忽然的静默,然后是一声恭恭敬敬的——“学生郁子清,见过卫大人。”
  马车前的男人——卫枢,淡淡瞥了郁子清一眼,“状元郎不必多礼。承蒙照顾,只是男女有别,以后还请状元郎恪守礼节,勿要害了小女名节。”
  郁子清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声“是”。
  卫枢没有多看郁子清的反应,又看向卫弯弯:
  “上车吧,你娘等你许久了。”说罢,便要先行上车。
  然而,卫弯弯却屹立不动。
  卫枢已经踩上了车辕,听着身后一直无动静,动作便一顿,又转身:“怎么?”
  他高高站立在车辕上,本就高大的身躯,此时更是如山峰般笼罩卫弯弯整个视野。
  此时无风,但卫弯弯的衣摆却忽然轻轻晃动起来。
  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哪里是衣摆在动,分明是卫弯弯的身体,在无法抑制地轻轻颤动着。
  “卫小姐?”郁子清发现不对,也顾不上卫枢方才的警告,担忧地又唤了一声。
  卫枢的目光也居高临下地投过来。
  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卫咸,扶小姐上马车。”
  对马车旁的家仆下达命令,卫枢便再也不回头,进了马车。
  而那叫卫咸的健壮男仆,闻言便上前,抓住了卫弯弯的手臂和肩膀,“小姐,快上车吧,别让大人久等了。”
  卫弯弯轻轻挣扎了一下。
  然而根本毫无用处,她的力气弱小到仿佛蚂蚁,完全无法撼动那男仆的手臂。
  她像个娃娃一般,架着上了车。
  “卫小姐……”郁子清看着这一幕,眉头拧紧。
  然而不等他反应,车夫已经扬鞭催马。
  “驾!”
  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贫穷热闹的清安坊驶出,汇入京城主街,恰与那重兵押送的囚车在大道上相遇,又朝着两个方向驶去。
 
 
第41章 回家
  入夏时节, 高树成荫,荷叶田田,时令鲜花次第开, 香远宜人。
  这是卫府,其景致之精巧富丽, 比之王府也不遑多让。
  “许久没见这景致,想念了吧?我可怜的儿……听说那杀神将府里原有的仆从都赶了出去,弄了一堆粗鲁的兵丁住进去,魏王府原本再好的景致, 也被那些粗人糟蹋了。”
  湖心亭中端坐着两个女子, 丫鬟们站地远远地, 说话的是一中年女子, 正是卫府主母程蕙娘。
  程蕙娘一边拭泪一边说着,一手还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臂。
  卫弯弯被她抓得有点疼,却没什么反应, 只望着不远处的荷塘,目光茫然,也没有回应程蕙娘的话。
  程蕙娘却误会了, 以为自己提及了女儿的“伤心事”, 急忙又转换话题。
  “不说了不说了。”她挥挥手, “既然回来,前先的事儿也该接着忙活起来,你仔细跟娘说说, 清安坊那, 哦不, 郁状元, 他如今是几个意思?”
  程蕙娘可是听卫枢说过了的, 接回女儿时,那位新科状元正在女儿身旁。
  虽然仍旧不太满意这位的出身,但他如今好歹是个状元,配卫府小姐倒也不是不行,程蕙娘勉强将此人列入择婿名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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