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不是说,男人都是狗和贱骨头吗?”
程蕙娘的滔滔不绝猛然一顿。
随即点头。
“是啊,是这样没错。所以,咱们女人才要从这些贱骨头里挑一个肉最多的。”
卫弯弯觉得这说法怪怪的。
她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微微蜷缩。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什么不是这样的?”程蕙娘疑惑。
卫弯弯:“不是所有男人都是狗和贱骨头。不,人就是人,为什么会是狗和贱骨头?”
而且,不管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
为什么男人就都是狗和贱骨头?
为什么女人必须得从贱骨头里挑一个肉多的?
肉多的又是指什么?身家条件好的?那不就是门当户对那一套吗?
卫弯弯的一堆疑问,最后都被程蕙娘似怜悯似嘲讽的一句话打回去:
“你太小,不懂。”
卫弯弯:……
好吧,她确实不懂。
但是,她就是觉得,陈起不是她娘口中的贱骨头。
他一直很好。
卫弯弯没有反驳,程蕙娘便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又开始碎碎念。
“……娘也知道你对那几位公子的不满在何处,譬如那位国公世子,你嫌他便跟嫌那那前魏王世子时一样,不喜他未成婚便有了通房对吧?可弯弯,这是避免不了的,男人都这德行,就算那些如今身边没人伺候的,纳妾什么的也都是早晚的事,你以为那郁子清就清新脱俗独一无二了?不可能的。早跟你说了,男人就是狗东西,而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况且只是通房,连妾都不是,又何足为惧?要紧的是抓住男人的心,坐稳你的位置,旁的那些东西,只要不越过你,就算不上什么。就像卫镝,他娘当年可是也曾嚣张过的,可你看如今……”
说起庶弟卫镝的亲娘,程蕙娘的声音变得扭曲又快意。
卫弯弯看着她的面容,忍不住又往旁边躲了躲。
卫弯弯还记得卫镝的亲娘。
那是程蕙娘和卫枢成亲后,卫枢的第一个侍妾,据说出身教坊,才艺双绝,因仰慕卫枢文采,几度写诗作画表明仰慕之意,然后一来二去,卫枢便与其有了首尾,甚至怀了胎。
那女子有孕的消息传出翌日,程蕙娘也诊出了喜脉。
但无论如何,既然有了喜,那女子便被卫枢纳入了府中。
程蕙娘提前那女子一天产下卫弯弯。
第二天,那女子产下卫镝。
所以说是姐弟,其实卫镝也就比卫弯弯小了一天,两人站一起,卫镝比她高多了。
程蕙娘似乎因此而郁郁寡欢了很长时间,所以卫弯弯小时候并没有太多与程蕙娘亲近的记忆,似乎一直都是仆人在照看。
直到她七八岁时,不知为何,卫镝的亲娘越来越不得卫枢喜爱,渐渐郁结于心,不久就去世了,程蕙娘和卫枢重修于好,且之后,卫枢再也没有纳妾,连通房也没有一个。
程蕙娘心境好转,这才开始放更多精力在女儿身上,母女俩才逐渐亲密起来。
但每每提及那位妾室,程蕙娘柔美的面容还是忍不住露出些异样。
那种提及死对头手下败将时的痛恨和快意。
每当这时,卫弯弯便觉得她娘变得好陌生。
她总觉得无法对她娘的心情感同身受,她总觉得她娘是个非常矛盾的人。
明明一直在说,她和卫枢当年是多么两情相悦,才子佳人。
一边却又经常在背后说男人都是狗,她爹卫枢更是贱狗一个。
可她却又偏偏完全离不开这条贱狗。
而且……她自己似乎没有发觉,但在卫枢面前,她自己分明才更像是完全被主人把控了所有情绪的……狗。
她的喜怒哀乐,富贵荣华,全都系在那个叫卫枢的男人身上。
而卫枢高兴了,便与她甜甜蜜蜜好似绝世佳偶。
不高兴了,可以纳个妾生个庶子给她添堵,可以丝毫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的女儿送人……
她总是仰望着自己的夫君,任由他安排着自己的人生,可是她不仅没有察觉,反而觉得自己掌控了那个她仰望的人……
卫弯弯闭上眼。
这话,卫弯弯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说出来她觉得她娘会发疯。
毕竟,她最在乎最得意的,便是“得到”了卫枢这个男人。
她觉得她通过这个男人得到了一切。
所以这次回到卫家,卫弯弯丝毫不意外地发现,她爹和她娘的感情,丝毫没有因为她被送给陈起而受损,反而似乎更好了。
卫弯弯却觉得有些刺眼。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懂程蕙娘说的那些“大道理”,也不怎么想懂。
可是现在,她娘似乎在竭力劝她。
劝她选择一个像她卫枢那样的未来夫君。
因为在她程蕙娘眼里,虽然卫枢很狗,但天下男人都是狗,那便不如挑个条件最好的狗。
似乎很有道理,但又似乎哪里不对。
卫弯弯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程蕙娘碎碎念着,不知怎么又回忆起当年,又描述起她当年是怎样反抗家里人,坚持自己的选择,哪怕跟所有家人闹翻也要随卫枢进京……
卫弯弯将脑袋迈入双膝,觉得这声音似近还远,梦一样不真切。
如果不顾一切反抗家人,最后结果便是卫弯弯从小到大所见的那一地鸡毛。
卫弯弯觉得,她宁愿像她娘说的,听从当年她家里人的安排,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清贫士子。
为何卫家人不这样想呢?
如果她能跟娘换换家人就好了。
或者……如果她像她娘当年那样,反抗家里的安排又会如何呢?
都是反抗家里的安排,她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抱着膝盖睡去之前,卫弯弯如此想着。
-
卫弯弯进入了每天相看的日子。
虽然说是让她自己相看,但程蕙娘乃至卫家老太太,当然不可能真就让她一个小女孩儿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不管卫弯弯再怎么推拒,她的婚事还是在飞快地走着流程。
包括郁子清在内的许多男青年全部进入初选范围,然后再根据家世、个人前途、品性、样貌,按重要程度高低排列,对进入初选的名单挨个剔除不适合的对象。
但其实说是看四样,其实主要还是看前两样。第三样的品性,也只是看有没有什么重大污点,譬如后院有通房之类的,那根本算不得污点,用程蕙娘的话来说——男人通病罢了!
于是其实,最后就是比拼家世和个人前途。
几经斟酌比对后,郁子清最终还是惨遭淘汰。
“这人家世还是太差了,状元其实也不见得多稀罕,没有人使力,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
于是最终,给卫弯弯说定的,便是那位程蕙娘曾拿来举例子的国公世子。
晋国公世子,其父晋国公是这次皇位更迭中,最早改弦更张,投靠了新帝的旧权贵,因此新帝即位后,非但没有对其清算,反而宠信有加,晋国公也野心勃勃,想要好好干一场,如今已经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比刚复起的卫枢气势更盛。
而晋国公世子,除了有通房这个根本不值一提的点,几乎完美符合卫家择婿的要求。
他本人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相反还挺有进取心,早早便入朝堂做事,如今年纪轻轻却已经做到了正五品,其未来的前景,是一望便可知的锦绣满路。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在京城婚恋市场上,可是抢手至极的香饽饽。
用卫家老太太的说法,“幸好晋国公世子也对三丫头中意,不然这门亲还落不到三丫头头上。”
老太太说罢,众房女眷自然是一堆的好话跟上,甚至,颇有几个婶子还朝程蕙娘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如此目光的沐浴下,程蕙娘愈发笑地温柔惬意。
卫弯弯坐在下首,听着这一群人拿着自己的婚事你来我往,言语交锋,心底却好像有什么再一直压抑着,压抑着……
所以,当再次见到陈起的人时,卫弯弯几乎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而这次,卫弯弯见到的人是宣明。
就在卫弯弯与那位晋国公世子正式见面后回来的路上。
前一日,晋国公夫人正式表达了对卫弯弯的满意,表示想让两个孩子在正式下定前见一面,起码说说话,于是两家便约在了城外山上的佛寺,以拜佛的名义,让两人伺机见个面。
见完面后,卫弯弯便乘着马车回府。
登车时,一个似乎附近乡民的孩子,打闹间撞了卫弯弯一下,然后卫弯弯便感觉手里多了个纸团。
上面写了一个地点。
卫弯弯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这个纸团是什么人塞来的。
没有犹豫,回程路上,她便借口想逛逛街,跟程蕙娘分开,去了纸团上的地点。
然后就见到了宣明。
-
“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时隔数天后的想见,宣明的表情是卫弯弯从未见过的凝重。
“我想拜托你利用卫枢之女的身份,将我们的人送入刑部大牢,前后的具体操作由我们安排,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然后适时地说上几句话。”
卫弯弯没想到,不嬉皮笑脸的宣明一开口就是这样重磅的消息。
\"你、你们,想劫牢?\"她颤着声问。
虽然她心里早已想过无数次这个可能,但当真的听到后,她还是震惊又恍惚。
毕竟这种事,她以前只在戏台上看过,离她的生活实在太远太远了。
宣明轻轻笑了一声,倒又有了些昔日吊儿郎当的感觉,但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怕了吗?怕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帮,放心,我们不会因此把你怎样的。”
这话让卫弯弯一怔。
怕吗?
或者说,这是怕不怕的问题吗?
卫弯弯低下了头。
宣明嘴角噙笑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这次出来见卫弯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因为他想替自己兄弟试一试。
试试这个让陈起完全泥足深陷的小姑娘,是不是有与陈起相伴的觉悟,是不是有足以与陈起相匹配的勇气,是不是有像陈起对她那样的深厚的情谊……
兵不厌诈,人与人交往也是如此,宣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也不怀疑卫弯弯会猜到什么,因为即便她再古灵精怪,她也只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许多事她不懂,她现在真的相信陈起正处于危急之中,所以她会认真思考他的话。
而正如宣明所料,卫弯弯真的在认真思考。
按宣明所说的,卫弯弯要做的事并不复杂,多半是让她借助卫枢之女的身份,让某个刑部官员行个小小的方便,而他们的人便会借着这个方便往里安插人,她就是一个撕开刑部大牢的口子,并不需要用太大力,但却又不可或缺。
如果她答应的话,或许他们的劫牢计划,真的能行。
那样,陈起就会被救出来。
但是……
她做了这样的事,事后会不会卫枢责罚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这样做,对卫家会产生什么影响?
卫弯弯的心颤抖了起来,她不敢往下想,却又不得不想,如果,如果——
“吱呀~”
正在卫弯弯探及那个可怕的可能时,两人所在的包厢门被推开了。
卫弯弯悚然一惊。
进来前,宣明说留了眼哨,不会让人随便进来。
她慌忙看过去,却又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栗子?”
正是那个经常在校场边和她聊天的小护卫,也是那天去看状元游街时一起同行的人之一。
“卫小姐。”小栗子朝卫弯弯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便飞快地关上门,窜到宣明身前,揪起宣明的衣襟就要拉走他,“宣统领快走走走有急事!”
说着,又回头朝卫弯弯道:“卫小姐对不住了,我找宣统领有急事儿就先走了!”
“哦对了,宣统领今儿出门前喝多了,刚刚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醉话,您就当他放屁!”
神智清明没喝一口酒的宣明:……
眼睁睁看着这幕的卫弯弯:……
还不等她再说什么,眼前两人便飞快地离去了,离开之前,宣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小栗子几乎是连拖带拽地,生生把他给带走了……
卫弯弯呆在当场。
她好像不必想那个可怕的问题了,因此宣明压根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具体的计划,没有他们的谋划,她自己就是想帮也帮不了。
可是,小栗子为什么会突然来?
为什么那么强硬地要拖走宣明?
她心里隐约有了个疯狂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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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被小栗子拖着走了好远,才终于得了自由,能够靠自己的双腿走路。
扯扯自己被拉皱了的衣衫,宣明眉头皱地能夹死苍蝇。
“小栗子,你最好真有要紧的正事儿,不然你这算以下犯上你知道不?”
小栗子浑然不怕,笑嘻嘻地道:“大人亲自交代,不顾一切要将你带走,这算不算正事儿?”
宣明挑眉,“他怎么知道我来见她?”
小栗子憨厚地挠了挠头。
“大人不知道,大人只是问了问最近的情况,史大哥说了他见过卫小姐的事儿,还说了当时你也在,然后、然后大人便吩咐盯着你,若做别的不管,若是去找卫小姐,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来。”
宣明:……
所以说他这一番劳心劳力的是为了谁呀!
等事情一了,他必要跟陈起绝交,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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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起自然不知道宣明此时正盘算着要跟他绝交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