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为我弯弯腰——温凉盏
时间:2022-07-18 07:11:19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她便决定再去看一看郁子清。
  卫弯弯运气不错。
  按说已经考上状元的郁子清,断然不会再像以往那般门庭冷落,别说状元,便是普通进士,登科后的宴饮交游数不胜数,只要愿意,能从月初排到年底,卫弯弯这样不打招呼临时登门,很可能会扑一场空。
  但此时,郁子清却还在清安坊。
  仍旧是上次的那个老仆开门,仍旧是在院中读书的郁子清。
  卫弯弯见到郁子清在很惊讶,郁子清见到来人是卫弯弯更惊讶。
  虽然惊讶,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你来了。”郁子清说道,随即微笑着,放下书便迎上来。
  卫弯弯也挺高兴。
  做不成夫妻,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做朋友的话,郁子清是个很好的人选。
  不过——
  “我以为你不在呢,没想到……”卫弯弯嘿嘿赞叹两声,“怪不得是状元郎,真勤奋。”
  上次临时来访能撞见他可以说是巧合,但这都第二次了,居然又看见他安安分分在家读书,可见郁子清是真地勤学,中了状元都没有像许多进士登科后那般狂欢庆祝,
  卫弯弯这般说着,却忽然觉得空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微愣看去,却见郁子清神情未变,他身旁那个给她开门的老人,脸色却显而易见地难看了些。
  郁子清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朝老人摆了摆手:“刘叔,你先下去吧。”
  “等等!”
  卫弯弯下意识地便开口拦下。
  郁子清和那位刘叔都看向她。
  卫弯弯咽了咽口水,却丝毫没畏惧。
  “这位老人家。”她走到那位刘叔面前,“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真是的,今天她是撞见什么邪了吗,遇到的人全都古古怪怪有话不直说。香粉铺那两个女人是,如今这位郁子清的老仆也是。
  郁子清皱起眉,“刘叔,下去。”又对着卫弯弯扬起笑脸,欲要说什么。
  却被那老仆刘叔抢先一步。
  他看着卫弯弯,瓮声瓮气、又颇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卫小姐,少爷不想让老头子坏了您的兴,但您但凡多想一想,也该知道,新科状元的门前不该如此冷落。”
  卫弯弯一愣。
  郁子清扶额,“刘叔。”
  “少爷。”刘叔苍老浑浊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水,“老奴相信少爷看人的眼光,少爷既与卫小姐来往,卫小姐便自然是好的,与她爹定不是同一路人,既然如此,少爷又何必瞒着卫小姐?难不成要叫卫小姐一直以为她爹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不成?”
  卫弯弯:“……”
  郁子清见事已至此,长叹一口气,又朝刘叔摆了摆手。
  这次刘叔倒是没有再违逆,悄声下去了。
  只是离去前,卫弯弯见到那老人伸手抹了一把眼角。
  等到刘叔的人影都不见了,卫弯弯才看向郁子清。
  “有什么话,说罢……”她自己搬了板凳,坐到郁子清跟前,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郁子清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拒绝参与登闻鼓之事,被……冷落孤立了而已。”
  卫弯弯眨了眨眼。
  这个答案,倒是完全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在刘叔开口后,她便有了这个猜想,毕竟这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事,之前是因为郁子清表现地十分云淡风轻,完全没有一点被孤立的苦恼愁闷,卫弯弯便没往这方面想,但这不代表她想不到。
  刘叔一出声,郁子清一说,卫弯弯自然也想明白了,不仅想明白了郁子清说的,更明白,登闻鼓一事是由她爹卫枢主导,那么,如今孤立不愿参与的郁子清,罪魁祸首自然也还是她爹。
  所以刘叔才会有那番话。
  但是——
  “只是因为这个吗?”卫弯弯疑惑地问。
  这不是她冷心冷肺,无法对郁子清共情,而是因为,卫弯弯觉得,郁子清这种聪明人,早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应该就想到了这个后果,那老仆作为随身伺候他的人,多少也该清楚一些,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是想借她解决困境?
  但想想老仆方才那句话——
  【难不成要叫卫小姐一直以为她爹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不成?】
  卫弯弯的心忽然骤然跳动起来。
  “郁子清。”卫弯弯忽然开口。
  “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爹?”
 
 
第49章 带走
  郁子清不喜卫枢。
  这是卫弯弯和郁子清都心知肚明的事。
  甚至卫弯弯也不喜欢她爹, 这也是两人早就有的共识。
  两人的结缘便是因此,因为有着共同讨厌的人,于是互相聊得来, 看得顺,哪怕其中一个, 便是他们共同讨厌的人的女儿。
  以前卫弯弯虽也问过郁子清为何讨厌她爹,郁子清的回答却十分笼统,因为他觉得卫枢虚伪,所以讨厌,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 但又似乎不那么合理。
  毕竟官场上打滚十几载的人, 哪个不虚伪?
  郁子清要是个个都像讨厌她爹那样地讨厌, 那么,他就算考上状元,以后也注定在官场不得意。
  但是据卫弯弯观察, 郁子清面对别的官员时,并没有面对卫枢时那样显而易见的反感和厌恶。
  以前卫弯弯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卫弯弯自己便是如此。
  她当然知道这世上有许许多多比卫枢还不堪的人, 甚至从外人的角度看, 卫枢对她也算相当不错了, 她出生以来,正是仰仗着卫枢,才过了十五年锦衣玉食的日子。
  但她就是讨厌卫枢。
  这样的话说出去要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不孝, 但卫弯弯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她始终压抑着, 压抑着, 直到遇到郁子清, 知道眼前这人和她一样,共同厌恶着卫枢,于是她欢欣雀跃,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探究郁子清讨厌卫枢的原因。
  但方才刘叔的话,又让卫弯弯不得不在意。
  郁子清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你确定要听?”
  卫弯弯坚定点头。
  “……你知道吧,我出身平平,既非出身郡望,家财也不丰厚,祖上虽有人做官,但最大的官也不过五品,到我祖父那辈则更是,我祖父只是个小小童生,连秀才都未考上,而我父亲……一生也止步于秀才功名,且在我五岁时,便早早地过世了。”
  卫弯弯瞪大眼。
  她倒是知道郁子清出身普通,也没有钱财,但具体到父辈祖辈什么功名,何时去世,却自然是不知晓的。
  “但你知道吗?”郁子清忽然对卫弯弯笑一笑。
  “我父亲,其实天资更甚于我。”
  “因为祖父一生只是童生功名,又不会营生,父亲年幼时家境十分困窘,甚至还要一边读书,一边想方设法挣钱贴补家用,但即便如此,父亲仍旧十岁考取童生,十三岁便中秀才,若无意外,他往后的人生本该一路坦途,然而——”
  卫弯弯心一跳,知道重要的要来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郁子清。
  “然而,父亲十五岁时,祖父为他定了一门亲事。”郁子清看着卫弯弯,嘴角仍然带着微笑,但那笑,却怎么看怎么苦涩。
  “定的那门婚事,是一个官宦人家,然而,说是官宦人家,其处境甚至连我们郁家都不如,那位与我父亲订婚的小姐,上无兄长,下无幼弟,父亲又犯了错,被一贬再贬,与我父亲订婚时,那位小姐的父亲正在我家乡任主簿,一生也无指望再往上爬。”
  “而我父亲是乡里闻名的才子,又年纪轻轻考取了秀才,虽然郁家门庭暂时比不上那主簿家,但长远看来,与那位小姐倒是十分匹配的,甚至,在我父亲风头正盛时,那位主簿家,远远算不上最好的选择。”
  “但是,订婚前,我父亲便曾与那位主簿家的小姐见过面,十分喜爱那位小姐。”
  “所以,哪怕可以选择门第更高些的妻子,父亲也没有选,而是就选了那位小姐。”
  “我祖父也很满意,觉得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可惜啊……”
  “那位主簿家的小姐,却并不认为两家门当户对。”
  “与我父亲订婚后,哪位小姐遇到了一位来自京中的公子。”
  说到这里,郁子清清澈的眼眸看着卫弯弯,里头有着明晃晃的歉意。
  似乎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而卫弯弯自然知道他为何露出那种眼神。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
  卫弯弯的母亲程蕙娘的父亲,也就是卫弯弯的外祖父,曾经只是一个偏远小县的主簿。
  当然,如今自然已经不是了。
  但在程蕙娘与卫枢相遇时,程父的确只是个小县县丞,且还是个犯过错,被贬谪到县丞位子的。
  一个犯过错的县丞之子,这样的出身,自然配不上百年卫家的嫡子,因此当初程蕙娘和卫枢结合,遭到了很大阻挠,家世出身便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不管过程如何,最终,程蕙娘和卫枢都克服了过去,以外人看来十分不般配的出身,成就了一对后来在许多人看来十分恩爱的夫妻。
  这是程蕙娘的得意事,时常拿出来讲给卫弯弯,因此卫弯弯十分清楚。
  于是,郁子清一说,她便立刻想到了。
  卫弯弯喉头发紧。
  “长辈的事,我不好做评判,但当年之事,许多人耳闻目睹,父亲的那位未婚妻小姐,结识那位京中来的公子后,不久便提出要与我父亲解除婚约,而我父亲……他不愿,他以为是那公子逼迫未婚妻,于是便……与那公子有了龃龉。其中详情我亦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事之后不久,父亲便在踏青时遇到山匪,断了一条腿,还……失去了拥有亲生子嗣的资格。”
  郁子清微笑着,眼里却渐渐涌起泪花。
  “说是‘父亲’,血缘上,我该叫他小舅才对,我的亲生父母,是他的长姐和姐夫,在大夫说了他此生都无法再有亲生的孩儿后,因为我亲生父母育有三子,祖父便劝说着将我过继给了他。”
  “小舅虽然身残,但并不怨天尤人,还曾经拒绝把我过继到他名下,但真过继以后,他拿我当亲生子看待,教我读书习字,教我为人处世,对当年那场祸事,他谁也不怨,不曾对我说过一句怨谁的话,只是,在我赴京赶考前,吩咐我若碰上了卫枢,要小心他。”
  “为此,还特地叫我改回原姓,不要再继续跟他姓仇,以免惹人注意。”
  “可惜,我没听小舅的话。”
  “与你结识后不久,就有人来调查我的出身来历,只是还没调查出什么,便碰上先帝驾崩,皇权更迭,再然后卫家自顾不暇,再没有人来查我,直到前不久,我中了状元,又拒绝了卫枢的招揽,没有参与登闻鼓之事,于是那些调查我出身的人又卷土重来。再然后……你也看到了。如今只是门庭冷落,在我看来,倒也算得上幸事。起码没有如我小舅一般不是?”
  “当然……我也不能笃定说当年那事便是卫枢做的,因为……没有证据。”
  ……
  一番话说完,小院里一片寂静。
  那位刘叔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默默地给卫弯弯和郁子清倒了茶水,见郁子清流泪,他也老泪纵横,又咬着牙吐出一长串:
  “当年那事,就是卫枢那狗贼干的!当时我和少爷一起,亲眼看到那些山贼不急着抢劫财物,反倒直往少爷腿间砍,少爷一心读书,与人为善,除了那卫枢,哪里还会招惹这样的仇家!那事之后,那程家的小娘们儿还哭啼啼跑来看少爷,说什么对不起,连累少爷了。若与她无关,与卫枢那狗贼无关,她说什么对不起!她与那姓卫的如何勾勾搭搭我们可以不在意,退婚也就退婚了,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将少爷牵扯进来,临了他们郎情妾意,拍拍屁股走人,活该我们少爷做他们谈情说爱的垫脚石不成!”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郁子清轻声打断了刘叔的话。
  同时看向了卫弯弯。
  “过去的事,大致就是如此了,虽然我们都怀疑当年那事是卫枢所做,但事实就是,我们没有证据。”
  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再出格也只局限于悄悄地、私底下,对那位人人称颂的卫大人不屑一顾,表达厌恶,而不敢在明面上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和卫弯弯来往,甚至曾经还真的打算娶她为妻,已经是他能做的最离谱的事了。
  郁子清眉头微笼。
  他方才所说的,是他讨厌卫枢此人的原因,但是其实他一直好奇——
  作为卫府千金,起码从外表来看从未受过虐待的卫弯弯,为何也对卫枢如此厌恶?这点曾是他陪着这小姑娘玩闹似的定下婚约的原因,但直至如今,他仍然并不十分清楚,她讨厌自己亲爹的真正原因。
  想到就问。
  “弯弯,你又是为何如此厌恶他?”郁子清道。
  -
  卫弯弯走出了清安坊。
  游逛许久,天竟然还没黑,街上仍有行人,甚至因为临近晚食,街上人流更多,热闹些的坊市到处皆是人马辐辏,满满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卫弯弯便仍旧没有坐车坐轿,只慢慢步行着。
  她看到街边,一个卖炸食的小摊,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妻子做炸食,丈夫收钱售卖收拾桌椅。客人不多时,夫妻俩说说笑笑,丈夫时不时为腾不开手的妻子理理鬓角的发,妻子一边嗔怪一边却又笑意盈满了眼。
  夫妻俩俱是普通人长相,普通人身材,两人站着几乎一般高,说话对答,也没有你高我低,没有谁高高在上,也没有谁卑微屈膝,那是两个可以平视的人。
  两个最普通不过的夫妻。
  然而在卫弯弯看来,却又那么不普通。
  因为她从小所见,从小所听的夫妻关系,并不是这样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