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为我弯弯腰——温凉盏
时间:2022-07-18 07:11:19

  俨然一副心急女儿失踪的心痛母亲的形象。
  甚至那刚刚差点被盛着滚烫茶水的茶杯砸到的仆人,都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怪不得夫人如此大发雷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卫枢却没什么动容。
  身体的不适让他的心情不悦,而程蕙娘提起的事,则更让他不悦到了极点。
  “不用找了,我想我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他挥开了程蕙娘,淡淡说道。
  程蕙娘瞪大眼,“夫君知道?她在哪里?”
  卫枢轻笑了一声。
  “之前是我疏忽了,‘咱们’的女儿,本事可不小呢。”
  他在“咱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本以为那杀神只是惦记着幼时的情谊对她有几分照顾,没想到……”他笑着,语气悠然,仿佛一切都在掌握。
  -
  人最难受的,不是剑刃刺腹身亡那一刻,而是明明知晓头顶悬着一柄利剑,明知道它迟早落下来,但却还未落下时。
  卫弯弯此时便有点这感觉。
  知道陈起已经探查了结果,哪怕从他的神情来看,那结果恐怕不怎么好,她也并不怎么怕了。
  总要知道的。
  于是她微笑着问他。
  陈起看着她红扑扑桃子一样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为卫弯弯讲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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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很简单。
  一个身如飘絮的青楼女子,怀了恩客的孩子,索性恩客出身豪富,出手大方,得知情况后便为女子赎了身,嘱咐她好好养身,生下孩子,之后一切不必担心。
  女子虽然忐忑,却以为终于遇到了归宿。
  她本也不是任人轻贱的青楼妓子,而是出身好人家的姑娘,父兄犯了事,她被充入教坊,又在还没开始接客时,便遇到了那位恩客,她清清白白地跟了他,便觉得自己也跟寻常良家女子也没什么两样,只要生下孩子,就会得到名分,得到安稳的后半生。
  因为那恩客不仅出身好,长得更好,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浑然不像寻常肥头大耳令人作呕的嫖客。
  女子便暗暗动了真心,甚至还在孕期里“恃宠生娇”,央那公子为她找来了她还是官小姐时,最贴心最要好的两个婢女。
  主仆重相见,女子满含期待和喜悦地对婢女说那公子对她如何如何好,待她生下孩子,又将如何如何。
  但女子没能等到料想中的结局。
  她生下孩子的那一天,便同时也是她丧命的那一天。
  -
  香粉铺子。
  曾经抓着卫弯弯喊叫的浆洗妇人状若癫狂,时而哭泣时而大笑,口中不时喃喃着一些含混的词。
  什么“姑娘”,什么“去母留子”,什么“毒夫毒妇”。
  眉娘摁着眉头苦笑。
  女掌柜向眉娘道歉。
  “眉娘,对不住了……”她歉声道,“我和绿绮这就收拾东西,就算被卫府的人抓到,也绝不会说出你。”
  眉娘叹气。
  “无用的。”
  “就算你们不说,卫枢又岂会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当年知道那事的人本就不多,仔细数数也就你,我,绿绮三人。”
  “我这么多年装聋作哑地扮作不知,可却也不知道他究竟信了没,我时常觉得,他压根不信我不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就算我知道又如何?甚至就算我说给人又如何?”
  “人家堂堂卫大人,才不在意咱们这些蝼蚁呢。”
  踩死一只蝼蚁而已,就是说出去又怎样?
  只有她们这些蝼蚁,生怕怀揣着的秘密会引来杀身之祸,于是小心翼翼,于是隐忍怒火,甚至有的人能把自己生生憋疯了。
  眉娘又瞥了那浆洗妇人,不,绿绮一眼,重重叹了一声。
  能有两个如此中心重情义的婢女,那孩子的娘,死的似乎也有些值得了。
  都说表子无情,可有情的表子,压根活不长啊。
  比如她,自诩冷心冷肺的,却又冒险收留了这两人,不过因为曾经与那女子有过一点浅薄的姐妹情谊,表子间的情谊,说出去都会笑掉人大牙吧?
  眉娘笑着摇头,带着一丝自嘲。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说不定人家压根就不在乎这点小事呢?”
  她没有说若人家在乎怎么办。
  在乎的话,她们三人都没命可活。
  既然结局左不过生或死,那还怂什么呢,不如全了那一场姐妹情谊,不如捡起她那早被踩地稀巴烂的傲骨,从心一回。
  只是不知道,她死了,会不会有人像这两个衷婢一般惦念。
  眉娘正如此想着,忽闻外面一片骚乱。
 
 
第51章 
  “程蕙娘曾救过卫枢的命, 两人也是因此而结缘,但是,无人知晓, 程蕙娘也因为救卫枢,而落下了终身无法孕育子嗣的病症, 两人成亲一年未有子嗣,卫老太太颇有微词,程蕙娘也因此痛苦不堪,卫枢便找了个清倌人, 使其有孕后, 便对外放出程蕙娘有孕的消息, 待到那清倌诞下孩子, 便将孩子抱到程蕙娘膝下抚养,而那生下孩子的青楼女子……”
  “我派去的人找到了那女子生前曾服侍过她的婢女,就是你在香粉铺子里见到的那个浆洗妇人和那个女掌柜, 她们从小与那女子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因而才被那女子借机重新找了来……”
  “那女子与眉娘交好, 有孕后, 还求着卫枢将眉娘也赎了身, 于是她身死之后,眉娘便收留了她留下的那两个婢女,一个稳重的, 便跟着眉娘学做生意, 渐渐做了香粉铺子的掌柜, 一个冲动的, 便只留在后院不见人, 我的人找到的,便是那个冲动的绿绮,她一见人,便将当年的事全说了……”
  小院中,陈起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起伏,可却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一样落在卫弯弯脑袋里。
  她呆呆仰着头,望着天。
  她想起了小时候。
  五岁以前的事她不记得了。
  但五岁以后她记得很清楚。
  所以她清楚地记得,程蕙娘起初待她并不太亲近。
  哪怕她时时守着病中的卫弯弯,卫弯弯却也时常觉得,她的眼并没看着自己,她的关系浮于表面,甚至还不如照顾她喝药的小丫头更关心她。
  程蕙娘在乎的始终只有卫枢一个而已。
  所以一听说卫枢身边又多了个美貌丫头,于是立刻哭泣不已,在她面前哭,在卫枢面前哭,直哭到那美貌婢女丧了命。
  她嘴上说着卫枢又让她背了一条人命,但卫弯弯却本能地感觉到,她的心情好了起来。
  她的心情只会因为卫枢而波动,而她卫弯弯,更多时候,卫弯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工具。
  一个程蕙娘向卫枢展示自己的工具。
  疼爱卫弯弯,是为了向卫枢展现自己的慈爱的温柔。
  向卫弯弯哭诉,是为了通过卫弯弯让卫枢得知她的委屈。
  小时候的卫弯弯,总是有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但渐渐的,或许是戏演着演着,演戏的人便自己也信了吧。
  渐渐地,程蕙娘对她的好便少了些虚假,多了分真心,以致卫弯弯常常忘记了幼年时那异样的感觉,以为从小到大,她都是备受母亲疼爱的孩子。
  直到京城变天,卫家出事。
  卫枢和卫家要送她给杀神以保全卫家。
  程蕙娘哭泣着不让,然而,却也只是朝着卫枢哭泣。
  她甚至不敢去跟卫家老太爷老太太哭诉。
  于是这哭诉便毫无用处,不过是向卫枢展示展示她的委屈,她的心痛,最终,卫弯弯被送走的命运毫无改变。
  如果陈起真如传闻中那么杀人如麻,卫弯弯或许便真的回不来了。
  但在此之前,卫弯弯常常劝说自己不要在意这些。
  她娘也是不得已。
  她这样劝说着自己。
  不然她一个处处依仗着夫君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生她,养她,对她关怀备至,那么她便应该回报她,帮助她,哪怕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她知道卫家将倾,于是她自愿被送去给凶名赫赫的杀神。
  她也知道程蕙娘为何执意要将她嫁给晋国公世子,因为她除了她这个女儿,并没有旁的儿女傍身,于是卫弯弯的亲事便变得格外重要,只有有个晋国公世子这样出身前途都一片光明的女婿,才能反过来保证她在卫家的地位。
  于是虽然抗拒,但卫弯弯还是拒绝跟陈起走,还是选择留在卫家。
  直到在香粉铺子听了那些话,直到起了那些不好的猜想,直到又一次看到,程蕙娘为了她自己,完全不顾她身体的行为。
  她累了,倦了,心也冷了。
  于是陈起再带她走,她没有拒绝。
  于是她躲在这个小院子里自得其乐,仿佛忘记了一切。
  可她终究没有忘记。
  夜深人静时,她经常想着,如果卫家人找来,她大概率还是会回去的。
  虽然她爹自小似乎便不怎么疼她,但好歹也养她那么大,而她娘,总归还是有些疼她的。就算最后卫家的结果是沉船,她也会和他们一起,随着船沉入水中。
  可是啊……
  卫弯弯忽然低下了头,泪水倏然便从眼角坠落,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陈起便倏然停下话头,犹疑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里。
  卫弯弯一头埋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声音卡在嗓子里,却很快便哭湿他胸前一大片衣裳。
  陈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那双卫弯弯看不见的眸子,翠绿的眼瞳已然变得冰寒迫人。
  正此时,小院忽然从院墙处便飘来几个人。
  “大人!”
  当先一人落在陈起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大人,外面有禁军搜查,是张林那狗贼带队,说是奉命搜查逃犯逆贼陈起!”
  卫弯弯倏然止住哭泣。
  -
  刚刚轻松几日的京城忽又慌乱起来。
  禁军封锁了大半个京城,挨家挨户地搜查,尤其以清安坊附近为重。
  郁子清所在的小院也被搜查了。
  一群兵丁破门而入,说是搜查逃犯陈起,然而,在确认了郁子清的身份后,那领头的禁军头领,叫张林的那个,却忽然咧嘴一笑。
  “郁子清?新科状元郎?刚好,卫大人昨儿还说,咱们今科的状元郎,身份可有点儿猫腻呢,既然如此——带走!”
  说罢大手一挥,身后的带刀禁军便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
  刘叔惊怒交加,大声呵斥着,又奋力挡在郁子清面前,却完全是螳臂当车,转眼就被踢到一边,旋即,郁子清便被按住。
  即便如此境地,郁子清也不怎么慌忙,只担忧地看了眼刘叔,又看向张林和那些兵丁时,脸上毫无惧色,声音都还平稳着:
  “郁某的确在应考前更改了姓氏户籍,但不过是改回到亲生父母膝下,此事郁某养父生父乃至乡贤邻里人尽皆知,并无不可告人之处,也全然没有违反法令条文,况且郁某是当今天子钦点的状元,不知张大人是何底气,竟然如此对待郁某?”
  他如此不慌不乱,倒叫那些扑上来的兵丁愣了下,闻言便停了动作,看向张林。
  张林却浑不在意地一笑。
  “死到临头还嘴硬!要怪便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拿下!”
  大手一挥,那些愣住的禁军士兵再也不迟疑,立刻冲了上来。
  郁子清被双手绑缚在背后跪倒在地。
  他无暇为这屈辱的姿势而愤懑。
  他只是看着张林那嚣张的脸庞,眉头紧皱。
  卫枢,竟已毫无忌惮到如此地步了?
  他要做什么?
  -
  卫弯弯和陈起所待的小院很快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只不过小院早已人去楼空,兵丁们仔细找过一番后便离去了。
  这样的情景还发生在许多地方。
  百姓惊慌失措,怨声载道,甚至许多人以为又要打仗了,不少人收拾起金银细软就要跑路,然而城门已关,早已出不去,满城都是到处搜查或巡逻的禁军。
  而这同样的一幕,不止发生在民间,甚至发生在——皇宫。
  “我可真是小瞧了卫枢,他这是……要谋反啊。”
  刚登基几个月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神情似怒似笑。
  谁也没想到,已经经过一番动乱,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后,竟然又会遇到真真正正的谋反这种事,还是此前正在恢复气势与名声,眼看又要重振旗鼓,得到重用的卫枢。
  今日早朝一下,宫门处便传来哗声,一部分本来担任着守护皇宫之责的禁军,竟然向同僚下手,与此同时,还未来得及离去的上朝的百官,赫然一下分成两派。
  其中一派以卫枢为首,直言当今天子杀戮太重,不配为君,请其退位让贤。
  然后推出一个笑眯眯的雍亲王。
  雍秦王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
  是当今皇帝的叔祖辈人物,因为年纪大,辈分高,早就耳聋眼花,所以得以在几个月前的大清洗中逃过,但谁知道,如今竟然被卫枢等人推举着,也要觊觎下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皇帝讽刺地笑了笑。
  他倒不是笑雍亲王。
  雍亲王耳聋眼花不是装的,他真就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虽然糟老头子居然还觊觎着皇位让他小小地吃惊,但也并不算意外,毕竟他屁股下这个位子,谁不想呢?
  他是笑卫枢那群人。
  在朝政已经渐趋稳定的当下,忽然发难,又推举出雍亲王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当皇帝,图的什么?还不是雍亲王好控制?好继续当他们的傀儡?
  看来之前,还是没把他们杀怕。
  “陈起如今在何处?”尽管此时皇宫内外都在火并,皇帝却似乎并不太着急,只悠悠地问了身旁人一句。
  身旁人,宣明,却把脸皱成了苦瓜。
  “我、臣,臣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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