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嫁地再好,有当皇后后?
届时她不仅能妻凭夫贵,还能母以女贵,届时,谁还能说她没儿子没靠山?
就是……
这样的机缘,竟然叫弯弯那丫头撞上了……
她都没这样的福分。
想到此处,程蕙娘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不过……
做皇后再好,雍亲王那些子孙中,可没一个能跟卫枢媲美的人物,长相俊俏,胸有丘壑,能成大事,最关键的是——还能将她放在心上。
哪怕做过许许多多让她伤心难过痛苦的事,但这个男人终究还是被她牢牢攥在了手掌心。
想到此处,程蕙娘又不禁笑了。
是啊,她才是赢家。
她才是最有福分最幸福的女人。
程蕙娘便这样一边皱眉一边笑,把旁边侍立的小丫头都看地毛骨悚然了,忽然,前院传来喧闹声。
程蕙娘猛然从遐想中惊醒。
“怎么了!”她起身怒道,一时又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过于凶狠尖利了些,有损形象,便咳了咳嗓子,又轻柔地问了句,“怎么了?”
然而,从前院奔来报信的丫头,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程蕙娘的柔婉风度、纤纤音声。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败了!如今外面全是皇帝的人!”
-
兵丁破门时,卫家女眷鹌鹑般挤在后院。
卫枢这一辈,亲生的兄弟便有五人,因此程蕙娘有四个妯娌,宅门里过日子,平日里几个妯娌之间多有龃龉,不过因为卫枢最出息,程蕙娘一直是众妯娌之间的赢家,也只有前段时间,卫家出事,女儿都被送去讨好人,程蕙娘才受了一点妯娌们的气,但很快,卫家重新兴旺起来,而这又全靠卫枢,于是程蕙娘便又众星捧月起来,除了在卫老太太面前还要做小伏低,在众妯娌跟前,已经是完全不必隐忍什么了。
今日宫变起事,捷报频传后,卫家众人看清形势,更是忙不迭地来巴结卫枢这一房,程蕙娘被众妯娌戴了无数高帽,无数好听话听得她飘飘然,于是才又想起那一品夫人礼服,才有些不舍地挥退了一众妯娌,自个儿去看那衣服。
谁知道,衣服看到一半,就听到那样的消息?
程蕙娘如坠梦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女眷们聚集的院子,一路上还在不断地询问那报信的侍女。
“怎么可能?老爷不是说已经成事了?你这婢子莫要听风就是雨,听写外头的传言就来吓唬人。”
她这样说着,那报信的侍女脸色便难看了,待走到众女眷聚集的院子,也即是卫老夫人的院子后,侍女牙一咬,趁着程蕙娘叨叨念着不注意,转身便溜了。
这位掌家夫人,脑子看上去不太好用的样子,自个儿泥菩萨过江了,还觉得旁人都是骗她的,她这种小婢女,继续跟着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于是婢女麻溜地跑了。
程蕙娘走到院子里才发现身后的婢女没了,正待发火,便听到妯娌们的喊声。
“程蕙娘!”
“程蕙娘,你夫君呢!”
“程蕙娘,你夫君跑了,也没带上你?”
……
一声声喊,程蕙娘听在耳里,却怎么也听不进心里。
什么叫她夫君跑了?
又什么叫做她夫君跑了不带上她?
她觉得可笑至极,皱着眉看去,见老太太的院子里乌泱泱挤着几十号人,几个妯娌、侄女,还有旁支的女眷们。
不见任何男丁,也不见卫老夫人。
与此同时,前院似乎又传来声响。
程蕙娘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但她竭力稳住,走上前:
“都胡吣些什么?”
她的视线扫过那些妯娌们。
她知道,这些妯娌平日里有多嫉妒她,嫉妒她嫁给了卫家最有出息人才最好的卫枢,嫉妒卫枢对她的偏宠爱护哪怕没生儿子也一如既往地宠爱,嫉恨她……
她习惯了这些嫉恨,甚至享受着这些嫉恨,前些日子,卫弯弯从那杀神处归来,有妯娌知道其中内情,还明里暗里地讥讽她,她却浑不在意。
因为这都是她过得比她们好的证据。
一群手下败将的无能狂吠而已。
她们叫地越欢,程蕙娘反而越觉得畅快。
于是此时,她便也将这些妯娌们的话当成了嫉恨之语。
且不说卫枢怎么可能会败,就算败了,卫枢也不可能抛下她,自个儿一走了之!
程蕙娘有这个信心!
卫枢是条狗,但却是条被她程蕙娘千辛万苦终于训好了的狗,听她的话,受她的掌控,无论他再如何铁石心肠,甚至把亲生女儿都送给那杀神,却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
对这一点,程蕙娘盲目地自信着。
于是——
当前院的喧闹传到后院时。
当噩梦般的兵丁一拥而入时。
程蕙娘还在面露讥讽地跟几个妯娌打嘴仗,讥讽她们不得丈夫宠爱,于是便来讥讽她,但她不会上她们的当,她相信她自己的夫君——
正当此时,兵丁一涌而入。
而知道了她的身份后,立刻有兵丁朝她扑上来,五花大绑。
领头的将领扯着她的头发。
“说,你是卫枢婆娘?卫枢跑去哪儿了?”
程蕙娘又疼又惊又怒,心底深处,还有无法抑制的恐慌和不敢置信。
“什么……跑哪儿去?”她瞪大眼看着那将领,“你是什么人?谁叫你演戏来折辱我的?我夫君怎么可能会扔下我一走了之?”
她问地认真,甚至仔细思索有人请这些人演戏骗她的可能。
那将领一听,浓眉一皱,一口浓痰啐了程蕙娘一脸,看她的眼神登时满满的嫌弃。
“X的,是个蠢娘们儿!”
说罢,又集合了卫家还没跑的所有人,挨个地审问。
不多一会儿,便审问了出来。
卫枢跑了。
不止卫枢,卫老太爷,卫家几个老爷,几个受重视的男丁——其中就包括卫枢唯一的儿子卫镝,以及唯一一个被带走的女人——卫老夫人,都跑了。
瞒着这满院的后院女眷,瞒着这些夫人小姐,跑了。
此时后院中的,均是完全不知情,得知外面情况有变,才匆匆聚集到老夫人院子中的女眷。
仔细搜索一番后,却又在几位爷的院子里,发现了几个已经被勒死、杀死的女眷。
均是往日里十分受宠、姿容出众的姬妾或者女儿。
“呸,这是怕被咱们‘糟蹋’,先杀了她们好保住清白,当爷爷们是什么人啊!我们将军治军可是很严的!”
那领头的将领一听这情况,便不高兴地骂了句。
然后看向院子里那群女眷,“那这些就都是不受宠,姓卫的觉得就算被‘糟蹋’了也无所谓的?啧啧……”
说着,他目光从程蕙娘脸上扫过。
刚刚这娘们儿叫地欢,他还以为她真跟那卫枢夫妻情深呢,于是还认真想了一下,能不能用这娘们儿钓钓那卫枢,这会儿看来……没戏!
很快有兵丁找到了卫枢书房下的地道,下面有走过人的痕迹。
那将领急忙差人送信,自个儿则赶紧点了人沿着地道追。
没有再看那些后院女眷一眼。
有手下请示如何处置,他还鼻孔里哼一声。
“一群被自个儿男人扔下的女人,当诱饵都不够格,先看着,等局势稳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呗!”
说罢,便带着人急急去追卫枢了。
卫家后院里,一众女眷,无论夫人小姐,无论素有龃龉还是往日交好,此时都一概地垂目低泣。
只有一个人没有哭。
程蕙娘。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抛下我……”
“他爱我呀……”
“他为了我甚至不要嫡子、甚至杀了那丫头的亲生母亲,他……他深爱我呀……”
……
经过了不敢置信、拼命喊叫之后,程蕙娘似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但她仍旧不认命一般,一个人小声地喃喃自语着,只是脸色越来越白,身躯也越来越颤抖,神色看上去比其他女眷更凄惨。
她喃喃自语的声音很低,起初没人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她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说那么多遍,身边的人也便听清了。
“呵。”
身旁突然传来冷笑。
里头饱含了讥讽和怜悯。
程蕙娘起初没反应,待又一次听到这笑声时,才倏然扭头。
便见发出笑声的,正是卫家老三的夫人,也是前些日子,明里暗里讥讽卫弯弯被送给人失了清白,嫌她脏的那个妯娌。
程蕙娘沉浸在痛苦中的心脏倏然燃起一丝斗志。
只因这个妯娌,程蕙娘一向是看不起的。
卫家老三跟卫枢完全不能比,才学长相不能比,对自个儿夫人的情谊更不能比,她与这三夫人几乎是同时嫁入卫家,她和卫枢好时蜜里调油,坏时冷若冰霜,十几年来风风雨雨,惊天动地,感情炽热地如同滚烫的热水。
而这个三夫人,则就是个跟夫君相敬如冰的悲哀妇人,一辈子也没得过夫君几个笑脸,年纪跟她一般大,却整日板着脸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一看便知道,是个夫妻日子不融洽的。
所以,往日程蕙娘对这位三夫人看不起,甚至怜悯。
哪怕前些日子她讥讽卫弯弯失了清白,程蕙娘也只将其当做失败者的嫉恨,大度地不与她计较。
但此时,她那眼神、那笑声,什么意思?
讥讽?怜悯?
这不是她对三夫人的态度吗?
程蕙娘暂时忘却心头的痛,蹙起眉:“你笑什么?”
三夫人又勾唇一笑。
“笑你可笑。”
程蕙娘胸口火起,举手便想打三夫人那张可恨的脸,然而,作为卫枢的妻子,她手脚早被捆地结结实实,此时哪里还能动手打人。
于是只能恨恨道:“呸!且叫你得意一时!”
且叫你得意一时,等她丈夫卫枢回来,再叫她好看!
听出程蕙娘话里的意思,三夫人又笑了一声。
看着满院子被卫家男人丢下的女眷,再看看眼前的程蕙娘,她眼里有哀伤,更有不屑。
“我往日总是想不通,你怎么能那样理直气壮地看不起我、怜悯我。”
“如今我懂了。”
三夫人指了指自己脑袋——因为没有反抗,她两只手倒还自由着,“因为你太蠢了。\"
因为卫二喜欢玩些情趣,喜欢装作情圣,于是便真当自个儿驯服了那个男人,真当她自个儿跟着宅门里其他的女人们不同,于是高高在上,于是对其他人充满不屑了怜悯……
明明卫二那女人也没少玩,庶子庶女一个不少——卫弯弯的身世,对这宅院里的许多人都不算秘密,重要大事上,也从未被程蕙娘左右过,也不知这程蕙娘哪来的自信,觉得自个儿在跟那卫枢相亲相爱?
“哈哈哈哈!”
卫三夫人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程蕙娘,你可真蠢,又蠢又可悲,比我可悲多了!”
她虽与夫君感情一般,可也从没像程蕙娘这般,自个儿幻想了一场爱恨纠葛的大戏,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于是真当大难临头,她幻想大戏中的男主角不愿再陪她演下去,她便如遭雷殛,精神恍惚,是众人中受打击最大的那个。
以致直到这会儿了,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卫三夫人想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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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地道尽头。
那位攻入卫家的将领一路急追,追到月升星起,追到京郊三十里外,却也仍旧没追上卫枢一行人,只得回去禀报。
陈起回到了原来的殿前都指挥使府,正在指挥京城安防调度,夜深了,暂时充作议事堂的屋子灯火通明,来禀报和领命而去的人往来如流水,门外光是传信的,就等了好几个人,要挨个进去。
不过一听是卫枢的下落,这将领便立刻被传进去。
将领将情况说了。
卫家那地道有几个岔道,有的通往城里,有的通往城外,几条岔道都有人经过的痕迹,不过通往城外那条痕迹最多,于是将领带人追往城外,另吩咐了小股手下沿着另外几条路追去,当然,最后都无所获,因为卫家那伙人恐怕接到消息比较早,溜地够快。
“大人,我看那卫贼八成是跑城外去了,此时广撒网搜查,应该还能追得上。”将领急道。
他带去的人还是太少了,一分散开,自然更找不到人,但既然此时京城内外都已在大人的掌控之中,那么多派些人,撒网似的往京城外撒出去,姓卫的定然还是跑不了的。
陈起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叫那将领退下,只是又召了一个人进来。
新进来这人不是什么官,更不是将,而是个穿着普通,无兵无铠,看着就像个普通仆役的男人。
“大人,卫小姐正在安置的民居中,一切都好,来时还让属下回去时捎些惠芳斋的糕点呢。”男人回话的语气很是轻松,而话中的内容,更是与此时的情景格格不入。
一旁追击卫枢的那位将领听着有些好奇。
他刚刚还见了一堆姓卫的小姐呢。这个卫小姐是哪位,这种时候,大人竟然还专程派了人看着她,还叫人来禀报她的安危?
应该不是卫枢那个卫家的小姐吧?
正这样想着,便听他们大人开口。
“卫枢那边有联系她吗?她有没有问过什么?”
仆役打扮的男人摇摇头,“属下守地紧,并未见什么人意图靠近,卫小姐也没……阿不,卫小姐问了那香粉铺子三人的情况,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