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扔下父母妻儿兄弟独自逃生,这样的人,厚颜无耻至极,对自己毫无要求,却又偏偏,喜欢拿道德礼法压别人,这就是这种人的狡诈和无耻之处,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
他在卫弯弯耳边喁喁细语着。
明明伤重未愈,明明往日是个再沉默寡言不过的人,但此时,却一句又一句,在卫弯弯耳边诉说着。
卫弯弯眼底的茫然早在他推门出来时便消散地差不多了。
在他这一声声的劝慰中,更是很快消失无踪。
陈起说的那些她何尝不懂。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踹出那三脚。
她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而已,等转过弯,仔细一想,自然知道卫枢说的那都是屁话,更不会因此而背上什么包袱。
所以,她已经释然了。
可是,她释然了,陈起却还没发现。
他仍旧担心她会因为那些话而难过。
于是喋喋不休,于是绞尽脑汁,话多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了。
可是这样的他……
卫弯弯眉眼唇角忽然都弯起来。
整张小脸都带上粲然的笑意。
“陈起。”
她忽然叫他。
陈起上一句安慰的话刚说完,下一句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卫弯弯叫他,低头见她正仰着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那双眼睛……
他心尖一甜,下意识地,想要弯下腰听她说话。
却见卫弯弯急忙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要弯腰不要弯腰,你身体不要了!”
说罢,小心翼翼让他倚在门框上,然后眼神一瞅,蹬蹬蹬跑出去。
片刻后又跑回来。
手里搬着一个高高的绣凳。
比以前她踩的那个小马扎还高了一半。
在陈起身前放下那绣凳,然后脚一抬,一踩,站在了绣凳上。
原本矮矮的身形,赫然与陈起同高。
她的身形与他同高,双眼与他平视。
她小心翼翼揽上他的肩膀。
“刚刚的确有人亲你,不过,不是偷亲。”
她说着,忽然,脑袋凑近,蜻蜓点水般,双唇在他唇上轻轻一触。
“是正大光明地亲。”
“因为我啊,喜欢你。”
第56章 大结局
逼宫事件的主角雍亲王, 以及其背后的主使卫家等家族,一雷霆之势全部伏诛,让原本因为登闻鼓之事而又起了些心思的世家官宦们, 对此时皇位上那位新帝的手段和魄力有了更新的认识。
正在无数人以为,这样性质恶劣的逼宫, 会使得刚刚安定一些的京城,再度迎来大清洗时,帝王的手段却又突然怀柔了起来。
就如逼宫事败当日,从宫中出来的禁军喊的那样, 只诛首恶, 余者不究。
就比如卫家。
如卫枢这般的首脑人物, 自然是砍头的死刑。
从头到尾参与或知晓逼宫计划的其余卫家人, 如卫老太爷,卫枢的几个兄弟,乃至卫老夫人, 也皆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但其余的,比如那些在卫枢等人逃亡时,被扔在后院的卫家女眷们, 则视情况而定, 如程蕙娘这般造反头目的正室妻子, 判决是众女眷中最严厉的,即流放,而其余女眷, 最重的也不过充入教坊, 虽然仍旧悲惨, 但相比起她们夫君/父亲所犯的事儿, 已经是相当温和的处置了。
更不用说那些几乎无可能知晓整个事件的旁支的无辜女眷们, 她们的夫君大多也不过是被褫夺了官职,并没有受到旁的什么处罚,这些女眷们自然也未受到牵连,除了失了卫家这座靠山,失去了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贵夫人变成平头百姓家的娘子,她们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还有那些仆役,主家犯了谋反这种大罪,以往甚至常常会牵连到仆从也被流放,不过这次却没有流放一人,只是全部充作了官奴,另行发卖。
卫家奴仆被发卖的那一天,有一个神秘主顾,买下了许多人,买人的主家并未出面,出面的是两个人,一个高高壮壮,浑身肃杀气,像是血里杀出来的屠夫,另一个看着倒是有些斯文,但仔细一瞅,也让人很是不寒而栗,身上有着与那武夫一样的凶煞气。
那些卫家旧仆见了这两个男子,俱都忧心忡忡,战战兢兢,不知道今后命运将走向何方。
“怕不是要将咱们带去做苦役哦!”
“不是不是,苦役的话起码得年轻力壮吧?你看看咱们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那么多女人,咋可能是去做苦役?”
“我听说……有些贵人就喜欢折磨人玩儿,那个不拘男女老少。”
“嗐,都瞎想啥,没得自个儿把自个儿吓死,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就且看着吧!”
——
说话的是王老头,曾经给卫家守门的,因为年纪大,在众仆人中还算得上颇有威望,此时一说话,众人也就不再议论纷纷了。
王小六扶着爷爷,心里也有些忧虑,但就像他爷爷说的那样,想也无用,不如不想,更何况,他们也算是很幸运了,大多都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全被买下的,此时不论如何,一家人都还在一起,不管之后是好是坏,都可以一起面对。
就在众人忧虑之时,那两男子带着他们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山清水秀、田地肥沃的农庄。
一见这农庄,众人便不由生出希冀:难道,只是买来他们做庄户?
做庄户虽然累,虽然苦,但看这个农庄的大小和土地,只要肯干,只要主家不太苛刻,养活一家老小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虽然不如以往在大宅院里伺候贵人来的轻松,但同时也不必时刻担惊受怕,怕惹怒了主子,怕受了主子连累。
总之,作为谋反罪官家的奴仆,能到这样一个庄子上做庄户,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众人便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两人。
那像屠夫的高壮男子看他们的模样,突然咧嘴笑了下。
旋即,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纸来。
众人的眼神立刻惊悸起来,只因为,那一沓纸,赫然就是那屠夫之前从官牙手中接过的,他们的身契!
这会儿拿身契是做什么?
还不等众人再胡思乱想,那屠夫瞅了瞅最上面一张身契,突然挠挠头,将那沓纸塞进那斯文男子手里,“刘仪,你来念,这啥名字,长得也太难认了!”
那斯文男子也好脾气,接过纸,便从上往下,叫起纸上的人名。
第一个人叫王懋塬。
众人正想着这王懋塬是谁,就见王老头颤颤巍巍地上前,好吧,平日里都是王老头王老头地叫,谁知道人还有个这样的大名呢,连王小六都不知道。
王老头年纪实在大了,之前卫家几经折腾,他也跟着劳心劳力地,便肉眼可见地苍老不少,如今走路都发颤,便显得磨磨蹭蹭,王小六在后面看着,一颗心便始终悬着,生怕那男子不耐烦,对他爷爷拳打脚踢——这种事对他们这种身份处境的人来说,可真是太正常了。
然而,王小六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那斯文男子见王老头走得慢,眉头微微皱起,但是,却不是如王小六担心的那般动怒,而是——主动跨步,迎上前。
还搀了几乎要站不稳的王老头一把。
搀扶着王老头站稳后,斯文男子便抽出最上方那张纸,“老人家,从今往后,您便不再是奴籍了。”
王老头、王小六,乃至在场的所有卫家旧仆,俱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王老头的手都颤地拿不稳那张薄薄的纸。
斯文男子——刘仪微笑着,已经叫起下一个名字。
一个又一个人被叫上前。
一个又一个人拿到那张薄薄的身契。
这些奴仆中也不乏识文断字的,也都是在自个儿的身契上按过手印儿画过押的,自然便也能分清,这些身契,是真真正正的他们的身契,不是唬人的。
可就是因为是真的,他们才不敢相信啊。
而更不敢相信的,还在后头。
接下来,刘仪将所有人按照年龄分成老、中、少、幼四种,然后,按照不同比例,分配了相应的田地。
分地?分地?
刚刚众人还只是觉得如坠梦中,此时,却觉得怕不是自个儿已经死了,投胎转世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如此奇怪的事?
不仅不让他们做奴仆,甚至不让做佃户,而是将田地分给他们,将这么大一个田庄,分给他们?
从此,他们不仅不再是奴籍,甚至还可以拥有自己的田地?
最后还是王老头颤颤巍巍地又上前,再没了一点惧怕,而是只剩感激地问两人:“两位恩人,敢问、敢问……”他这句话到底没说完,说到一半,满腔热泪便已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实在是不敢信哪。
好似本来以为要饿死了,却突然从天上掉下个馅饼,把他们都给砸晕了。
可王老头还没彻底晕过去,他活这么久,早就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若真掉了,指不定后头有什么刀子等着他们,于是,他此刻既感激,却又有几分不确定和惶恐。
“不要叫我恩人。”那斯斯文文叫刘仪的男子忙摆摆手,“你们的恩人另有其人,你们也不必担心以后会让你们做什么难为之事,这是你们自己往日结下的善缘,这身契这田庄,给你们就是给你们了,也不会收回的。”
一句话,叫众人都瞪大了眼。
他们结下的善缘?他们一群为人奴仆的,能结下什么善缘?
“大、大人,敢问恩人是哪位?”王老头激动地抓住了刘仪的手追问,然而,那看着斯文的刘仪却只笑笑不答,“她并不愿人知晓,她只望你们往后能好好平安度日。”
众人更加一头雾水。
然而聪明些的,却已经仔细瞧起在场所有人。
卫家家大业大,主子多,奴仆更多,虽然他们这里人已经不少,足有两百多人,但整个卫家奴仆可是有近千的,所以,为何只有他们这两百多人被挑中?他们这两百多人又能与谁结下善缘?他们这两百多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王小六的眼睛也在不断逡巡,脑子飞快转动,在看到一群十几岁的小丫头时,他忽然张大了嘴。
难道是……?
-
忙活了整整一天,刘仪和那大个子的男人才处理完这田庄上的事宜打马回城。
路上,两人还在聊天。
“俺不明白,卫小姐干了好事儿咋还不留名呢,?”大个子的男人,自然就是史大柱,挠着头问刘仪。
“卫小姐身份比较敏感吧。”刘仪叹了声道。
毕竟是卫枢亲女,而卫枢,那可是谋反的头号人物,没见卫家其他女眷都没啥大事儿,却唯独卫枢的妻子被判了流放?甚至卫枢那个儿子,也成了卫家小辈里唯一一个被砍了头的?
虽然卫小姐与卫枢不睦,但外人可不看这个,如果知道卫小姐如今还活地好好的,甚至还有心情搭救这些卫家旧仆,只怕会惹上些麻烦。
更何况——
“我觉得,卫小姐并不在意那些人感激与否,她只是像这样做而已。就算说出来了,不感恩的人不会因此而感恩,感恩的人,聪明些的,怕是已经猜到了是谁帮了他们,哪怕不知道的,经过此事,此后为人处世,也会多一分善念吧?或许这就是卫小姐的本意。”
刘仪如此说着,同时又看向史大柱。
“当时卫小姐以为咱们大人落难,不也是毫不犹豫地给了你那些银钱么?那时她又哪里会知晓,大人会反败为胜呢?她啊,帮人的时候并不看是否有回报,甚至是否有感恩的。”
史大柱听着又挠了挠头,旋即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唉,那丫头的确是个好姑娘。”
说起来,他们用来买下这批卫家旧仆并安置的钱,就是当初卫弯弯给他的那笔钱,而这笔钱,最初还是那丫头被送到他们大人府上时,卫枢给她的傍身钱,或者说安抚钱。
史大柱虽然收了这笔钱,但之后自然没能用上,于是前几天,便找个机会要将钱还给卫弯弯。
没想到卫弯弯二话不说,直接拜托他和刘仪,拿着这笔钱来做了这件事。
那些她记得的,对她曾经示以善意,或者只是知晓其为人,素来没有恶行的卫家旧仆,都尽量买下来,给他们自由身,在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这就是如今的她,对曾经那个生她养她的卫家,能做的唯一的事了。
她没有将这份善意用在那些血脉亲人上,反而给了那些奴仆。
虽然她对那些血脉亲人的下场根本无力干涉,虽然她跟那些所谓的血脉亲人或许根本没有几分亲情,但她能记得这些世人眼中如蝼蚁的下人,史大柱还是有些意外,还有些感动。
同时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小丫头配他们大人,不错!他们大人看女人的眼光,就跟大人的武艺一样好!
就是,哎,可惜了她如今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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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柱为了卫弯弯的身份处境忧心时,卫弯弯正在给陈起熬药。
陈起伤地很重。
身上整整九个大窟窿,还失血严重,这样的伤,哪怕是陈起身体再强悍,也不可能等闲视之,事实上,石大夫已经给陈起下了起码一个月的卧床禁令。
尤其在那天早晨,急匆匆跑来看陈起伤势情形的石大夫,居然看到他自个儿起了床,不仅起了床,还站在门口,跟人小姑娘亲亲热热谈情说爱时——简直要把石大夫气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于是那天之后,陈起就被死死按在了床上,没有石大夫允许,不准有任何妄动,否则的话,石大夫已经放话——陈起敢乱来,他就敢往他的药里下毒,让他干脆死了一了百了,也省地再浪费他的药!
这当然是气话,但陈起没再不给他面子,之后倒也一直安安生生地卧床休养,主要是——身边一直有个比石大夫看他看地还紧的卫弯弯。
陈起卧床多久,卫弯弯就在一旁照顾了多久。
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她甚至跟着石大夫学起医,刚开始只是学着熬药,后来陈起便时常听到石老头儿跟她讲怎么包扎,怎么诊脉,怎么开药……石老头儿讲的随性,也不管她能不能懂,但她却听地认真,陈起甚至看到她拿了个小本本,将石老头的话都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