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说不能连着穆书夜一并吓一吓,可毕竟这喜她只备了一份,若当真将穆书夜吓出一个什么来,怕是她往后的日子里少不得要内疚的。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可就要这般灰溜溜走了,傅椋倒也不甘心。
她托着腮颊,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架子,一时也没想起要放轻些力道。
淅淅索索的刮蹭声传进室内,落子青年的手臂一顿,阴差阳错间落错了位置,然他只顾警惕往外扭头去看,未曾发现分毫。
“什么声音?”
棋盘之上犹如战场,厮杀激烈,自容不得此番分神误落。
不过另枚黑子随着步落下,便瞬间围困白子一片,叫那方兵卒战败,局势往一边倾倒。
穆书夜慢悠悠捡着被困死的白子,在棋子入瓮的叮当声响中笑意盈盈,“大抵是有个什么小老鼠溜进来咬了木头。”
“你们这里竟然还有老鼠?”萨格惊诧,转脸正要继续往棋盘上落子,却是一呆。
不过眨眼光景,黑子已占半壁江山,将白子围堵一角,杀得只剩下寥寥数子,岌岌可危。
胜负已有定论。
“不下了不下了,”萨格将棋盘往前轻轻一推,“每次都输给你,没有一点意思,你们大盛的皇帝怎么还没有回来?”
穆书夜也觉奇怪,但或许是被什么要紧的事情绊住了脚,他将棋子分拣进瓮中,正要讲话,萨格却忽然回头。
“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咱替他抓老鼠去吧,我小时候这方面可是一把好手。”
傅椋还不晓得正有人心心念念的要来抓她这只‘老鼠’,蹲麻了脚的小女子换了个姿势,干脆压着裙摆当垫子,靠着书架盘腿坐了下去。
左右地上是一点不凉的。
要不,还是待晚一些在来罢,傅椋托着腮颊,手指轻轻敲点着。
若是里头在商议什么大事,她这般偷摸着进去惊扰怕是不好。
自诩自己十分有眼力见,在重要事端上从未出过岔子的傅娘娘如是想。
只是想来今日里是吓不到穆商言了,傅椋惋惜,正要拍拍屁股起身,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不料一抬眼,却和人大眼对小眼的对了个正着。
傅椋:……
萨格:……
□□尺高的架子顶天立地,下头坐着个瞧起来分外娇小的美人姑娘,她托着下巴,望过来的眉眼精致俊俏,如雨后沾露的春桃,艳而不俗。
青白的裙摆悠悠铺散了一地,她姿态懒散而悠闲,浸在昏黄的灯影中,勾勒出朦胧不真切的轮廓,像是从书画里走出来,摄人魂魄的精怪。
“你,你你……”
萨格一时结巴了起来,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流利,只觉自己见过的那些所谓绝色的美人图,都比不上眼前人样貌的十分之一。
他还没来得及将话继续说了周全,身后穆书夜的声音就先响起打断了他,里头带着明晃晃的诧异。
“阿椋?怎么是你在这里?”
只打个眼儿的功夫,又是背着光的,那人脸上模模糊糊,只见得一双亮眼,傅椋没发现眼前这人是她昨日里救下的那个,但听声音也不是穆商言就是了。
此时听得穆书夜的声音,她才一骨碌的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裙子,将不晓得丢去哪里的仪态捡了捡,先对还傻站在那里看不清脸面的一颔首,才转去看穆书夜。
“义兄在这里,我是来找陛下的。”
既是被发现了,自就不用再藏着掖着,左右她的那个计划在方才就胎死腹中了,除了可惜了点倒也没什么失望落寞。
听了这话,穆书夜一愣,“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傅椋也诧异,“他没在殿里吗?”
穆书夜道:“从今儿朝后就没见他人了,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听到这里,傅椋顿时瞪圆了眼。
好嘛,感情这厮午时那会儿,竟然是找的人去诓骗她,若是不想同她一道吃膳直言就是了,怎么竟还专程找人拿个有事的话来搪塞她,当真是一番好心思。
恼怒后,傅椋又后知后觉,她不动声色扫了眼在场二人,心里松了口气。
幸得方才她谨慎了些,没得胡乱去吓人,不然这吓错了,可不得要比没吓到要更加尴尬么?
都怪穆商言那厮。
将‘罪魁祸首’四个字牢牢钉在某位陛下的头上,傅椋端着温婉的笑,在心里的小本本里狠狠记上了一笔。
这件事可得是往大了算,必然不是几座好看屏风,几个好玩物件儿,几匹绫罗绸缎能抵消得干净的!
记仇的小女子暗中磨磨牙。
“我同你介绍一下”,穆书夜示意去里面说话,他拉了把尚且在神游的萨格,对傅椋道,“这位是外金来朝贡的三王子萨格,我往日在外金时亏得他照料。”
“外金的三王子?萨格?”
傅椋面色登时怪异了起来。
这么巧?
她这语气几分诧异又古怪,穆书夜多看了一眼,倒也没细想,只又转脸对萨格道:“这位是我大盛的瑄宜皇后,亦然是我常说起的义妹,傅椋。”
从惊艳中回过神的萨格当即正了面色,掩去心头那点悸动和说不清的几缕失望,两手交叠各自抚上一边肩头,虔诚对傅椋躬身。
“见皇后娘娘贵安。”
恰此时进了内殿,灯火通明,将这人样貌瞧了个仔细的傅椋,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在穆书夜看来的目光中,装模作样地跺了跺脚,装作脚麻的样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还当真是她昨日里救下来的那个人,连衣裳都没换一换,这可不就是做贼的遇见截路的
——赶巧了嘛。
只不过……
眼珠转了一转,傅椋摸摸了腕子上的水玉镯子,晓得眼前人必是认不出她来的,便也就没露出认得他的异样。
只端着端庄的架子,面上带着一抹浅笑地坐在那里,活脱脱是一个温婉又大度,母仪天下者该有的姿态。
便是穆书夜也高看了一眼,心道是小女子装模作样不愧是一把好手。
难怪朝堂上那些个老顽固们也只是嘴上叫嚣,却拿不出半点她品行不端正的证据来。
许是察觉穆书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过久,傅椋眨了眨眼,有几分不明所以。
这里的三个人,只有萨格不晓得,傅椋这温婉端庄的模样下是一颗“豺狼虎豹”般的心。
他有些局促的坐在那里,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别往那边瞟,可余光里却总能映入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屋中此时安静得很,萨格受不了这种氛围,便开始没话找话。
“咳,夜,”他一出声,就将傅椋和穆书夜的目光都引了过去,“你昨天说派人去找塔塔利亚的消息,可是找到了?”
塔塔利亚?那是个什么东西?听不懂外金语的傅椋眨了眨眼,但却没问出口,只在旁侧耳认真听。
说起这件事,穆书夜也难得犯了愁。
他昨日里从萨格这里听到这位‘塔塔利亚’的事情后,自觉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起了招揽的念头,派人去查。
可不想竟如砂石如海,再无半点声息。
就好似这硕大玉京城中完全没有他说的这么个人。
作者有话说:
关于“豺狼虎豹”其实用的不太准,但一时想不到好词,所以打了双引号。
第42章
“听你所言,他应当不是玉京中人,我已派人去周遭城镇外寻,不日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话虽是此般说,但穆书夜心中却另有一番思索。
此人倒是不像如萨格所言般,在玉京中住过一段时日。
不然又如何查不到半点踪迹,一行四人,还有个身子骨弱的病人,这般显著特征竟然无人见过……
除非是故意隐匿行踪,不想为他人所找到,若当真如此,那么此一行人的身份必然不容小觑。
有那样一手改容换貌的技术,若是大盛臣民还好,万一是外邦……
穆书夜摩挲着冰凉的棋瓮,眸色深沉了下去。
萨格的心思没有兜兜绕绕想得多,只当是救命恩人还没有找到,几分失落。
听明月姑娘讲,‘塔塔利亚’和他那位身子不好的弟弟是要回乡去的,所以此时肯定不在玉京城中。
想到这里,他又一愣,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昨日里竟忘记同穆书夜讲了。
“夜,”
萨格开口,手指在半空乱描乱画,好似想比划个什么模样的东西出来。
“塔塔利亚走前留下了块这样子的玉佩,让我们遇到困难,可以去找你们玉京的那个大官,什么,什么太,太师府,说是有人会帮助我们。”
“太师府?”
穆书夜一怔,目光下意识瞥去一旁‘坐姿端庄’的小女子。
傅椋此时正端着温温婉婉的架子,刚吃了一口茶在嘴里,耳中忽然闻了这么一句话,那口茶好险没喷出口,亦或是呛进嗓子眼里。
她手下当机立断掐了把大腿,疼得激灵一挺腰肢,小巧喉骨轻一咕噜,详装淡定地咽下那口茶。
才故作是后知后觉的察觉穆书夜看来目光,悠悠一抬眼睫。
烛光下水灵灵的凤凰眼,满是疑惑地朝着这端瞧来,似是纳闷这件事同太师府有什么干系。
她已然练就了一副尽管心里震惊,但面上却能分毫不显的‘绝世神功’,自认能将没有证据的穆书夜瞒一瞒。
我滴个乖乖,傅椋心里震惊得十分厉害,感情这二人讨论的那什么‘塔塔利亚’,竟然讲得是她?怪说着这桩事听着有些许耳熟。
只是这‘塔塔利亚’是个什么意思?
傅小女子稍一疑惑,心下却又转念担心起另外一桩子事情来。
嘶,若是这三王子同义兄相熟又交好,那么昨日里头,他嘴里说道的那位,同他讲‘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那一位友人莫不就是……
想起昨日里,她信誓旦旦地同人讲了那个龙阳的事情,又看着转脸回去,面上神情没流露出信又或是不信的穆书夜。
傅椋连忙端起茶盏吃了两口茶压一压惊,又拿茶盏挡着半边脸,眼珠咕噜一转,做贼似的偷摸着瞄了穆书夜一眼,又迅速收回,心下里不免有几分发虚。
咳,不会的不会的,应当是不会的。
傅椋,傅娘娘,打住,不能想,这茬子事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这世上哪儿就会有这般子巧事,这就好比让穆商言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一般嘛,怎么可能,若是当真下一刻那厮就能出现她眼前,那她就对天起誓,以后再不将那厮给关在门外头……
这一番自我安慰的豪言壮语还没怎么念完,乃至就差上最后那么一个字眼,就能让傅娘娘彻底心安理得下来时。
御书殿的门,开了。
随着往内殿而来,毫不作掩的脚步声,傅椋嘴角一抽,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还没来得及怎么因此生出惊诧,转脸间,目中恰就映入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丰神俊朗,金冠束发,威严尽显。
当真是穆商言那厮,竟是不知他从哪里打洞钻出来了,瞧着当朝陛下那略有些凌乱的发,傅娘娘面无表情地想。
穆书夜和萨格起身作礼。
……
算了,无所谓了,十之八九就是了……
傅椋收回目光瘫坐椅子上,心里头准备找个什么借口开溜了去。
穆商言这厮都能说到便到,那萨格口中的友人是穆书夜的这件事,显而易见的就是板上钉钉。
不过穆商言此番来得也实在太赶巧了些,活像是要在穆书夜面前,亲手将她这条藏好的小尾巴揪出来炫耀似的,连个私下里头‘串供’的机会都不给。
看来她‘塔塔利亚’的身份是要瞒不住了,傅椋磨磨牙,忧伤的从旁随手捞了个橘子来剥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撕着白色的橘络,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这是不是就像是话本中讲道的,隐藏身份英雄救美,最后被揭露身份时,众人会露出那种既震惊又诧异,或是再夹杂些许复杂的目光,惊叹似地讲一句,“竟原来是你!”
这场面光是想一想,就好似令人有些激动和震撼,更别说此番,她还是那个即将要被揭露身份的。
手下动作一顿,傅椋顿时就来了精神,眼里也亮了起来。
方还琢磨着怎么撒腿溜的她此时完全镇定了下来,不仅不慌,甚至还开始期待起那一番场景来。
虽说罢,她讲义兄龙阳这件事是不怎么道德,但说不准,他压根还不知道,再者,就算是知道了,她救下外金三王子也是好事一桩,是大功臣。
他倒也不至于当真气起来,实在不行,便就同当初他欺瞒她假死的那件事抵了干净就是。
左右他骗了她一回,她也骗回去一回,当就算是两清了。
只是‘塔塔利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傅椋暗中琢磨起来。
英雄?大侠?还或是别的什么响当当的名号?她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傅椋和穆书夜在这里,穆商言是知道的,但站在穆书夜身旁的这一位……
再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番此人的样貌和衣着后,穆商言心下就有数了。
如之前同傅椋行礼一般,萨格双手叠肩,虔诚躬腰,这是他们外金的最高礼仪。
虽然外金同大盛不和已久,还有诸多积怨,但万事皆出有因。
萨格自知他的父王和兄长都是什么德行,此番朝贡,他力排众议地前来,无非就是在穆书夜劝说下,想借助大盛之力重整外金。
他不忍再见他的国家和子民终日惶惶,生活酷|吏和暴|政之下,无时无刻不担心强国的铁骑踏碎城门,国破家亡。
可这一路上,他的父王和兄长却想用他的命,来撕毁和大盛表象和平的唯一协约,让他的母国再逢战乱,民不聊生,仅仅是为了他们那些可笑的皇权私欲……
如果不是因为塔塔利亚,萨格从心底感谢将他救下的这个人,想到这里,他又下意识往傅椋那里看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