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椋想着今日里头找个机会,将那冠给送出去。
既正好可谢一番昨夜里儿穆商言亲自照料她的辛劳,又可算朝他差些被开瓢的脑袋赔个不是。
傅椋晓得她病中是闹人的。
殿内残余的药香还未彻底散去,足以窥见昨儿夜里如何闹腾了一番,怕不是连药都打翻?若不然这味儿怎会如此熏人。
白诺摇了下头,仔细想道:“昨日里来去匆匆忙忙,倒也没曾仔细着,但想来,应是叫阳春给收起了,我这便去找她来问一问。”
虽身为傅椋身旁的大丫头,但白诺并非事事都能照料到,就譬如昨日里随着傅椋来去匆匆,换下了湿透的衣裳就急忙往太和宫烧香去。
那些换下来的衣裳,就自有其他的女俾收了走,送去漱衣坊。
傅椋颔首,叫她下去问,倒是不怎么担心那冠丢了,她宫里的人品性都清楚,平日里赏钱也不少,想来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只是想起来,还是不免感叹这冠的命运着实多灾多难。
白诺正要领命退下,却又忽地站住了脚。
只见蜂蜜似金黄的阳光从窗间落在绒毯上,正照着傅椋赤着踩下的足。
那一双雪足生得实在是漂亮,踩在那一方金色泉眼里,肤如暖玉,微粉的脚趾如梨瓣儿似的微微蜷起,被长绒细毛半遮半掩着。
“娘娘,”白诺声音里带了些许无奈,“您身子还没好利索,怎的又赤上脚了,若是叫陛下瞧见,又该念叨了。”
顺着话音,傅椋下意识低头,圆润润的脚趾条件反射的一缩,发现绒毯上无处可藏,就赶忙着缩回腿,随意用锦被遮了遮,催着白诺快些去快些回。
这一个两个的,天天往她的脚上来看,怎么都爱来管她赤不赤脚,又不是冰凉冻死个人的天,更别说还铺着这厚实绒毯,软乎乎的。
将瞪了眼,愈发唠叨的白丫头打发走,傅椋将锦被铺平,又把那团惨不忍睹的衣料堆去床里头,想着什么时候就给‘毁尸灭迹’了去。
她转身去掀了窗,散散殿里的药味儿,这味道她闻了头疼,好似舌根后头都泛起了密密麻麻的苦意。
也不知是不是白诺出去前特意吩咐下去,没一会儿便有宫婢送来早膳,傅椋特地穿好了鞋,才施施然坐去桌案旁。
藕粉荷花酥、杏仁芙蓉糕、白玉灵芝露……还有几碟闻着香的小菜,都是她往日里爱吃的菜色,可还没等提个筷子起来,就又有人来报。
被领进来的是个极其眼生的小太监,倒也不知是哪一宫中的人。
蓝衣花翎帽的小太监碎步上前,朝着傅椋缓缓一见礼,说明来意。
原来他是御书殿里才调过去当差的,此番过来跑个腿,说是陛下有事要见皇后娘娘。
咽下一口灵芝露,傅椋从方才一瞬的茫然中醒了神,这么一听,显然不是穆商言,而是穆书夜要见她了。
平日里头,但凡那厮要见她,必是自己寻过来的,甚少会叫她多走些路往那里去,且此番叫得还是个刚当差的小太监过来。
一看就是不怎么能见得人。
只是不知义兄最近都在忙一些什么道道,神神秘秘的,之前那会儿说好,是在太后母后的寿诞上洗去他身上叛国的名头,如今怎么又拖到了朝贡日?
还有爹爹前些日子里也神神秘秘,竟也不叫她回家里住去了……
傅椋想不通事情便索性不想了,给小太监拿了些赏钱打发走,恰好白诺在此时回来,手中正托着那方小冠,身后却跟着另外一位身穿青绿宫服的,也正是凤栖殿收拾衣妆的丫头阳春。
还没待傅椋纳闷着怎么连人也带过来了,阳春就先一步在她面前俯身跪了下去。
“娘娘,奴婢有罪,奴婢该死,但奴婢,奴婢……”
说着说着竟还急得落下了泪,哭花了脸蛋儿。
傅椋一时有些茫然,这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比较短小,嘤嘤。
第49章
白诺将冠搁置在傅椋手边,俯身轻声耳语去。
“我方才寻过去,讲了来意,她就将这冠拿我,说是特意收着了,但我记着主子这冠当初是配了只簪的,便问了几句,她怕是当我讲她私盗,又或是怕弄丢了金贵物件儿,便急得不行了,非要随我一同来见主子。”
傅椋记着,昨日里头装袖子时,簪和冠还是放在一处的,但那般好一番折腾下去,难不保会从中滑落了出来,她昨日里穿得小衫是窄袖的,倒是不怕掉落了湖中。
只是小簪细长,又没镶嵌什么玉石的,怕不是连着袖衣绞在一起,才叫忽略了去。
看样子,还得寻去漱衣坊看一看。
瞧着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头,傅椋晓得她有些胆小,便宽慰了几句,就叫她再去漱衣坊‘将功折罪’一番。
傅娘娘自诩是个好主子,不大会因为这样一些小事情就胡乱责罚手底下做事的人,还尤其见不得姑娘在她眼前梨花带雨地哭。
阳春擦干眼泪,红着眼眶领命退下去,傅椋正要叫白诺同她一道往御书殿去,又忽然想起那么件事儿来。
“昨日里的救下来的丫头是回去了?”
白诺一愣,忽地掩着嘴,小声‘啊’了一下,看神情竟好似是将这件事也忘了脑后,她面上难得愧疚,躬下腰身请罪。
“昨日里头我只交代人看着她,道是照料好了,若是烧起来便请个太医瞧瞧,若是醒了要走,就放她自行离去,再来通报一声,其他事儿……就不必往正殿惊扰了,此时尚未有人前来,料想那丫头应还在的。”
昨晚儿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顾不上一个小丫头也在情理之中。
傅椋道:“你找人去看一眼来禀,稍后再随我去趟御书殿。”
御书殿中,光影交错。
穆书夜正和穆商言摆盘对弈,黑白棋子势均力敌,彼此相杀得极为激烈,虽棋盘之上不如战场,见不得半点硝烟,却仍有番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磅礴之势。
玉白色的长指拈棋入阵,顷刻间风云变幻,看似略显败像的局面瞬息万变,新棋如猛狮,锋锐的利爪尖齿撕开一道血路,直杀对面黑子一片。
穆商言面色不变,任由穆书夜直入腹地,落子时眼皮不眨一下,便断了猛狮后路,顷刻间绞杀殆尽。
“诱敌深入,不错。”穆书夜赞评一句,看了眼窗外快近午时的天色,扇柄敲点两下棋盘发出脆响,“还不走?”
经由昨夜里一茬事,穆商言终于是晓得傅椋不想戴钗的原因,他也不想为难小女子,再加上昨夜里那句意味不明的‘不想出宫’,叫陛下心里生了些隐隐约约的期盼。
诸如傅小女子当真开了窍一类的。
他想着离朝贡日多少还有些日子,临时叫人赶着,仿那钗再打造一副轻巧模样的,怕是能哄得傅椋开心,至于那副钗究竟叫小女子藏了哪处,他心下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说到底,傅椋虽喜欢把玩那些个奇珍异宝,但却也并不贪财,昨晚里那般境况,足以说明那屏风附近藏着什么重要物件儿。
虽不是穆商言想自夸他在傅椋心里的地位,但也是晓得,这种大事上,傅椋一向最是拎得清楚,不然为了个屏风,倒也不至于半夜里头拎着花瓶要去砸他脑袋。
“等盯着的回来报。”
穆商言蹙眉盯着棋盘上的局势,方才不察间,竟叫穆书夜从旁绕了来偷袭,吃下了好一片黑子。
“太师那里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穆书夜吃了口茶,慢悠悠说道,“算着日子,苏衍这两日里也该回来了。”
穆商言心不在焉嗯了声,正想着破局之法,忽然有暗卫来禀,道是娘娘已经往这端来了,穆商言这才起身掸了掸袖,往外面走,叫穆书夜别动棋局,容他回来再落子。
穆书夜嘴上应着,见他一走,手下哗啦一声就将棋推散了个干净收起,又含笑去敲了敲暗室的门,示意里头人出来。
对于给弟弟添堵的这件事,他一向非常热衷,更别说这里头还有傅小女子的一份功劳。
萨格刚冒个头,就见他这位好友笑得十分温柔,形状姣好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当真是温润君子,但他不由得后退一步,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虽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是从哪里来的,但警惕一些总是没错,他们好险不是个对立敌人什么的。
“夜,”萨格咽了口口水,“塔塔利……哦不,皇后娘娘,当真会来吗?”
昨傍晚,不知是因为嘚瑟,还或是对萨格看傅椋的眼光分外不爽。
临了末尾,再表达了商谈的这件事合作愉快后,丝毫不清楚萨格和穆书夜还压根不知道傅椋身份这件事,穆商言摆着一副极其大度和欣慰的模样,将这件事情……说漏了嘴。
当然了,在萨格极其惊讶和喜悦的目光里,某位陛下才后知后觉起来。
他本意是想叫这小子有点自知之明,少打乱七八糟的歪心眼,不能因为傅椋救他一回就怎么怎么样,傅娘娘从小到大救下来的阿猫阿狗可太多了去。
再者是告诉他,傅椋已经是他穆商言明媒正娶,是大盛名副其实的皇后娘娘了。
但不想竟就弄巧成拙,直接将傅娘娘蒙着的那层皮扯了个精光,若是傅椋身在这里,一准儿是要骂骂咧咧起来的。
好嘛。
穆书夜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无奈失笑,继当年他穷苦王爷的名头出来,傅小女子如今又给他弄了个龙阳的名声来?
对于傅椋,穆书夜当然是宠纵着,毕竟当年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讲,要仔细保护这位妹妹,但对于穆商言,某位心黑眼黑的王爷就完全没什么兄友弟恭的兄弟情谊了。
他至今都还对这小子当年要将皇位硬踢给他的事情耿耿于怀。
既然能在他追着傅椋跑得路上挖一个坑,穆书夜是决计不会手软到只丢下一块砖的。
“她一会就到,已经在来的路上。”
正说着,那端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进来。
“义兄?是你找我过来吗?”
傅椋进来以后,才发现那位外金的三王子也在殿中,但她没有多想,毕竟昨儿里头他也是和穆书夜待在一处的。
只见穆书夜似笑非笑的朝她看来一眼,傅椋还没来得及琢磨出来这个眼神的意味,那边本安坐着的萨格就噌的一下站起来,神情间十分激动,活似看见了什么天大的恩人。
傅椋心里‘咯噔’了下,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她这撞太岁的霉运莫不是还没过去?
还没等她有些什么动作,就见萨格紧张的磕绊开口,“塔塔利亚……哦不,尊贵的皇后娘娘,非常感谢您昨日里的救命之恩。”
说罢,他双手交叠抚上肩头,竟朝傅椋单膝下了跪。
傅椋虽不晓得外金的这些礼仪,但昨日里,这位三王子可是连穆商言都没有跪,这就足以令她知晓今日里的这份礼,到底是有多重了。
她一愣,下意识望向穆书夜,和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对上时,傅椋才后知后觉的觉察出这眼神里的意思来。
“哈,哈,哈,哈……”
心虚的傅娘娘干笑了几声,不用问都晓得是谁将她身份给捅出去的,毕竟前个晚上,是她自己亲口告诉穆商言,她将外金皇子救下来的这一件事。
将穆商言那厮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傅椋面上却仍做出一副淡定模样,她避着穆书夜的目光,端着温婉架子叫萨格不必多礼,就上前扶他。
既然是来朝贡的,那就是大盛的友人,她不过是救一救自己的朋友罢了,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再者言,借着扶起萨格的功夫,傅椋又偷偷摸摸瞧了穆书夜一眼,心里颇有番理直气壮地想,那种话本来就不能乱讲,讲出来弄不好多叫人容易误会不是?
她不过是好心提点,嗯,好心提点。
“阿椋,”
就在傅椋自己要将自己说服的时候,穆书夜冷不丁唤她一声。
被小女子偷偷摸摸看了好几眼的恭安亲王摇了摇扇子,笑眯眯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一手,盖头换貌的法子?莫不是还想着什么时候往江湖中去吗?”
傅椋:……
这种话要叫她怎!么!讲!
也幸得穆商言此时不在这里,若是叫那厮听到了,还不得瞬间阴沉下脸,同穆书夜嚷起来。
此话不宜谈,此话不宜谈。
傅椋正想着找个什么话头,将这话给糊弄过去,偏旁儿有个不懂眼力见儿的扭头来问。
“江湖?”旁听的萨格有些迟疑。
穆书夜看了眼笑容差些僵在脸上的傅椋,眸光玩味儿似的沉了沉,她变了。
往昔里讲到这种事情,她只会高兴得意得很,今儿竟显得局促不安了起来,莫不是……
穆书夜轻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前不是同你讲过,我家阿妹最向往江湖儿女的侠情么?”
萨格一愣,也不知想去了哪里,他转脸看向傅椋,眸珠亮如星辰,“你,不想做大盛的皇后?”
傅椋:……
作者有话说:
你们懂得,哥哥对弟弟和哥哥对妹妹是完全不同的。感谢在2022-05-26 20:58:41~2022-05-27 16:4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想要件狗毛大衣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听到这么句话,傅椋十分罕见地愣了一下。
若是搁在从前里头,有人这么来问她,虽明面上讲不得几句真话,但心里必然是要好生赞同一番的。
皇后有什么好当的,不仅要顾着御前仪态风度,还要忍受那些个老顽固们的成天唠叨,什么不够端庄,又什么母仪天下……
耳朵简直都要听得起了茧子了。
可今时今日再将这话听在耳中,却忽然有那么几分不是味儿了起来,她也不晓得,到底是现下里这种舒坦日子过得习惯了,没她想得那般束缚,还或是不舍起某一个人来。
想到这里时,她又忽然想起穆商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