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椋下意识揉了两下,只听他道:“在楼下备着了,叫人现在送上来?”
“待会儿,”傅椋下颚一扬,示意他望望下头拥挤的人。
眼下这人挤着人的,就算要送花去,也不能从下头走,不如就等待会结束,找个轻功好些的,届时提着那一篮子的花3直接往台上送去,岂不是既大气又有面儿。
还不待她将这念头讲出来,下头的嘈杂声音复又起了来,人群推搡着向前,宛如涨潮时往岸上冲涌去的波浪,间隙傅椋还听得几句骂骂咧咧。
什么踩着脚了,什么要不要脸的,又什么有本事你就来摸,看我家汉子不砍死你一类的话,像是生了什么大乱子。
楼上几人面面相觑,傅椋勾着头往外头看,这一看,险些叫傅娘娘气得捏碎了手里的汤碗。
最前头,靠近花台的那一处,竟有几个锦缎绸子衣的登徒浪子挤过去,正胡乱伸着手去摸脚拽裙,骇得明月不住往后退,两旁护卫也都肃着脸赶上台。
这可是了不得了。
傅椋正要气势汹汹地站起身,下一刻却见人群中腾空飞出一位翩翩少年郎,几个帅气夺目的横纵飞踢,就将那几人踢进人群当中。
手中锋锐长剑隔空横扫,登时吓退了围挤在台边,想要趁乱占便宜的其他人。
此乃英雄救美真大侠是也,傅椋有些激动,眼睛刹时亮得惊人,穆商言在旁将她拉扯回来,沉着声叫她坐好。
傅椋没搭理他,自顾自想着,这位俊俏的少年郎长得似乎有些许眼熟……
还不待傅椋仔细回忆一番是否曾经在哪处见过,或许是一面之缘?身旁兰絮就扯了她一把,话中带笑,“哎,就说今儿可巧了罢,你看这位,不就是你捡得那么大个便宜儿子么?”
傅椋:……
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不过自那日起,倒是再不曾见过这位小将军。
至于儿子不儿子的,她那时也只是生了些许母爱之心,想着护一护,就讲了几句玩笑话,倒是也没真想叫这么大一个少年郎来给她当儿子。
但毕竟是此时听由兰娘娘提起才想起这桩事,早将‘儿子’忘了个干净的傅椋不免有些许心虚,干笑着掩饰吃了口茶。
今日里是朝贡日,又办起了这样的盛事来,免不了就有浑水摸鱼的扰出些乱子。
奉安府的人一直在周遭巡视,此时见这番情景情,忙不迭挤去人群,高嚷着‘奉安府当差’,将闹事的几个统统抓走。
明月惊惧不安地躲在少年将军的身后,紧紧抓着他衣袍一角不撒手,面色惨白的,不知是因为方才之事,还是因被扰了表演而担忧。
傅椋看了两眼,就叫穆商言找人将花篮子拎上来。
整整两个篮子,里头都放满了鲜艳红花,她对白诺耳语几句,白诺颔首领了命,就提着那篮子花纵身从二楼跃下,踩了几个肩膀借力,手腕一转,满篮子的花就纷纷扬扬洒了台央。
穆书夜望过来,眉梢一扬,“大手笔啊。”
傅椋笑了笑,谦虚地朝他拱了拱手,道:“过奖过奖。”
众人都笑起来。
这总归花得不是她的钱,想到这里,傅椋又满目笑意地望了眼穆商言,里头泛起的柔情一时让当朝陛下愣了神。
白诺这一手不仅令明月睁大了眼,,就连台底下众多人也纷纷睁大了眼,满眼皆是呆愣。
要知道,这红花可是百两一朵,洒下的这两篮子里至少也有百十朵了,那可是千万两啊。
就光是靠着这一手,想来今日里头这花魁得主,必然是这位从江南来的明月姑娘了,只是不知这敢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是哪一位了。
众人纷纷勾着脖子往后望,但却谁也不知这位上台撒花的公子是从哪里过来的。
那端二人在白诺示意下朝着这边望来,明月感激万分,冲着盈盈一福身,倒是那位少年将军面上神情不愉,既有愤怒又有无力。
他不知对白诺讲了些什么,竟就随着一同往这边来了。
白诺将他领上楼来,小公子板起张脸,环视了一圈坐在案边的几人,正要开口,却听有人先行问他道:“你同台子上那姑娘是个什么关系?”
傅椋着实有些好奇。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一些捉虫:看到的小天使可以在评论区捉,我是语音+修改,有些地方可能没能没注意到,一般评论区捉出来的我都会直接改,么么030.
第56章
瞧着他方才在台子上的那副紧张模样,倒不像是只一面之缘下的英雄救美。
莫不是早早便相识,是心上人一类的罢?不然往她这里瞧过来的目光,怎么唬得好似是瞧着什么杀父夺妻,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傅娘娘纤指点了点下颚,眯了下眼思索,青梅竹马的一折子戏,她喜欢看。
想罢,又抬起一双美目,笑意盈盈地瞧着少年将军。
若是严翎能从这双美目中晓得傅椋此时在想一些什么,必然是要好一番附和。
杀父暂且不论,就他那个五大三粗的爹,也不是一般人就能轻易弄死的,倒是夺妻确是事实。
在小将军心目中,台上的姑娘早已是他尚未娶进门的媳妇了。
花魁会这日里罢,其实是有个不成文,但大部分人又心知肚明的‘规矩’。
在白日里夺了魁首的花魁姑娘,到晚间里,需得陪着送花最多的客人赏玩一夜,以此来报答恩客在白日里的‘一掷千金’。
当然了,这其间并没有什么一定就要卖身卖笑的死板规矩,毕竟身子清白的往后头里,说不准是要进宫当差的,届时身份自就不能同一般的凡夫俗子作比。
所以虽说是赏玩,但至多也不过就是吃吃酒,听听曲这样的风雅事,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向来只谈明月清风。
但哪个有血性的汉子能受得了自己放在心上的姑娘,去同旁人共度一夜。
自明月家中变故,严翎就一直在其中周转帮衬着。
他们两家住得近,幼年时,严峰每每离开玉京,都是将严翎托付给陆璋来照料,一来二去的,二人自就相熟起来。
如今陆家遭遇这档子飞来横祸,严翎心中自是无比焦急。
只是这件事牵扯过大,以他如今的身份品阶是讲不上什么话的,严峰又严令禁止他掺和进去,险些没给禁了足,所以只能从他处想法子。
这个时候,严翎心里其实是有些感激傅椋的,毕竟将他认作‘干儿子’的这件事,在初时看起来好似无稽之谈,但现下里再看,利弊仔细一权衡,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一来,那位娘娘身份尊贵,必是能在陛下面前讲得上几句话,二来,听闻她一向对女子多有宽容,虽行事目无章法了些,但为人却是顶好的。
正巧眼下花魁会在即,若是明月能顺利成为魁首,自就能同那位傅娘娘见上一面。
但花魁会这事罢,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又同傅椋勉勉强强地挂了些钩。
众人皆知那位娘娘身份有多尊贵,所以是个人的都不敢胡乱造次,更别提拿什么权势去强压。
纵使身份尊贵,除非之如当今圣上、皇后口谕钦点,否则都是一视同仁的。
想让哪位姑娘当上魁首,就需得拿大价钱来,结结实实往下砸。
为了将心上人捧上花魁的位置,严翎几乎将自己的私库都掏了干净,还四下里找狐朋狗友们外借了不少,才将将不过买了百十朵红花。
他自以为此番既是能将明月捧成花魁,又不叫她去陪了旁人,但谁料这半路上,竟明晃晃地杀出来个截胡的。
漫天撒下的红花,几乎就要叫少将军气个半死,他咬牙切齿的,心中顿将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但无奈,人家就是比他有钱得多,这千万两银子的花,就如同不要钱的雪雨一般,说砸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严翎心中好一番盘算,比钱,他当是比不过人家,毕竟身家掏了干净不说,外头还负着债。
但比身份,他必是输不了的。
不如就先借着‘陛下义子’的这层身份去压他一压,倒也不叫那人做番白用功,血本无归。
只要他肯将今夜里这名额让出来,那些掏出去的钱财就……就统统算他头上!
少年将军一咬牙,大不了列张欠条字据,往后再还,大丈夫一言九鼎,他家在这里,爹也在这里,总不至于还能跑了。
路上盘算好好的,想着见了面先客气一番再讲明来意,若是个能商量的,便好声好气商量一番,若是个不好商量的,那就别怪他鸡毛当令箭,威逼了。
然待上了楼,面对坐在案边的一群华服青年,少将军难得愣了住,他面上虽板着脸,心里却猛然咯嗒了一下,彻底沉了下去。
这这这……这竟然不是一个人?!
本想着一个人还好威逼利诱一番,怕打击报复的也不敢随便往外乱讲,可这里一群人……
少将军的心顿时凉下去半截。
万一这里头有哪个气不过的,去登泰门旁鸣鼓告他御状,别说老头子拿不拿鞭子抽死他,便是光顶着‘陛下义子’这身份作威作福的事,都能够他喝上好一壶了。
说不准……还要掉个脑袋什么的,到时可还不等帮明月伸了冤,先将自己给折里头去了……
愣怔间,难免就心生犹豫。
这种事情罢,本就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的,初时全凭着那么一股子气性子上头,他此番这一犹豫,便就如泄了气的口袋,再没了方才那股子雄赳赳的气势。
可为了心上人又决不能退缩半点,严翎脑子转得飞快,可还没待他想出个什么好措辞,就有人先行来问他。
少将军此时正烦着,又没个什么好脾气,下意识脱口而出,“关你什么鸟事?”
傅椋:……?
白诺眉心一皱,正要斥声大胆,却冷不丁叫‘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兰娘娘打了断。
严翎这话不知戳她哪个笑窝去了,竟是笑得花枝乱颤,颤颤巍巍得都坐不住,只般倚在旁边春梅身上借着力。
傅椋:……
穆商言黑沉着脸,正要叫丁诺将这臭小子从楼上丢下去,回头好好问问严峰他是怎么教儿子时,傅椋却往他肩膀上一靠,将他这番动作给阻下。
往日里可只有她傅娘娘同旁人讲这句话的份,哪里竟能轮到旁人来同她讲,还是个得管她叫上一声‘娘’的。
傅椋轻哼一声,倚着穆商言端起十足的架子来,她慢条斯理地托一托下颚,矜贵道:“严格一点来讲,这件事么,确实同我有那么一些干系。”
严翎以为她讲得关系,是方才散去台子上,那些用钱买下的花,正要讲可以立个字据什么的,就听眼前这位青衣公子顿了一顿,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现下里,你瞧见我时,总归得管我叫上一声‘干娘’,虽说不是亲的,但干娘毕竟也占了一个娘字,既占了,便就是长辈。你亲爹莫不曾教过你,见了长辈需得有礼数么?更遑论此处不止我一位长辈。”
严翎:?
瞧见陡然愣怔住身型,连神色都僵在脸上的少将军,傅椋不免心情大好。
她眉眼飞扬带了笑意,几分嘚瑟,心道是叫你小子方才横呀,你此时倒是再横上一个呀。
记了仇的小女子哼哼唧唧,似觉着光凭这一句吓去的力度还有些不够大,就又伸出纤纤玉指晃呀晃,先是点了下穆书夜那端。
“哦,这一位是你的干伯伯,嗯,你若喜欢,叫干舅舅也成,还有啊,”她微微挪了下肩膀,露出身后的穆商言,“你的干爹也在这里。”
“此时你再来看,这件事又关不关我鸟事呢?”
严翎:……
兰絮已然在旁笑得快要抽搐了,整个人东倒西歪的,抖得和个筛子似得,就是停不下来。
春梅忙蹲身去拍着她的后脊安抚,又端来盏凉茶,想叫兰娘娘喝下定一定神。
傅椋这一席话后,少将军俨然呆成个木鸡模样,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他直愣愣看着傅椋,又看向穆商言,最后僵着脖子往穆书夜那里看,神情恍恍惚惚,好半晌才从嗓子里逼出个带有疑色的音来。
“娘?”
傅椋便笑着应了一声,“唉,好儿子。”
兰娘娘方才停歇下,还未彻底止住几分的笑意又再度收不住了,彷如开了闸的潮水般,顿时一泻千里了去。
闹腾了大半个白天,因着傅娘娘十分阔气且痛快豪爽地砸下那么两篮子花,明月当之无愧成了这届花魁会的魁首。
天色才暗了一些,还有半个太阳尚悬在天际时,喜笑颜开的老鸨子就将明月引上楼来。
这次花魁会借着明月的势,叫她狠狠压了对面水潋楼一头,不免扬眉吐气称心如意得很,便就提早将明月领过来了。
她先对众人讲了一下所谓‘心知肚明’的规矩,又和声交代明月伺候好几位爷,就极有眼力见儿地退了下去。
此时见心上人到来,本蔫巴着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的少将军,登时似饿昏了头的大犬嗅见肉味,耳朵瞬时支棱了起来。
但又碍着‘主人’没有发话,只眼巴巴地望那端,凭空生了几分可怜劲儿,看得傅椋忍俊不禁,心里没忍住,拿着他同萨格比了一比。
又后知后觉,三王子今日里是否有些太过安静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望去一眼,却见萨格紧蹙着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出自《曹刿论战》
第57章
晚些时候,月上柳梢,微凉晚风吹散天边霞色残云,星子点点衬着灯影流光。
梨棠树的影子安静落在庭中。
宫婢们来去匆匆,白玉似的灯杆儿依次挑起盏盏精致华美琉璃宫灯,悬挂于亭廊两侧。
一缕光从半开着的窗子偷摸溜进室内,正叫傅椋撞了个正着,她眨了下眼,下意识一躲,满头的珠钗碰撞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声响。
她连忙稳住身型,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久坐酸痛的腰,连忙扶住了沉甸甸的脑袋,生怕晃掉了哪一只,还得好一番折腾。
虽说没了最重的凤钗压着脑袋疼,但这满头压着的却也着实轻不到哪里去。